第3章 章

第 3 章

我叫齊光,一個生于新世紀的幸運兒。

盡管人總是很難覺察到自己是幸運的,就像身體健全的人永遠不會意識到身體殘疾的人有多麽渴望一雙看得見東西的眼睛或是一雙靈巧的手一樣。當你已習慣某件事時,你就會忽略它對你的重要性。

我不一樣。

之所以我會這麽說,是因為我小時候的生活較為拮據,不光在衣食住行上和同學們總是差着一截,甚至連哪怕一塊或五毛的零花錢也是不會有的。直到現在,我也幾乎不會向別人索取什麽,一是因為我想要的東西很少,二是哪怕我再渴望某種東西,可每當我張開嘴,便總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會封住我的喉嚨,讓我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窮人家的孩子,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索取是不道德的。

不過,這種情況在我上中學時得到了改善,簡單來說就是我父親的生意有了起色,我一下子就從為了省兩元公交車費而不得不走很遠的路回家的窮孩子,成了出國大軍中的一員。

請原諒我的絮叨,我講這些,只是為了讓你們知道我大概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因為我接下來要講的故事中我所有的行為與抉擇,正是基于“我就是這樣的人”而做出的。我希望你們相信,我正在講述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切。我本人,也是一個從牙牙學語的嬰兒慢慢長大的,真實的人,而并非天生就是如今這幅模樣。

總而言之,我的家庭脫離了貧困,但也因此出現了許多你們完全可以想到的問題。這也導致每年盡管有兩段長假,但我只有在暑假時會回國,并且就算是回了國,我也不會花太多時間與家人一起生活。

我想,處在我這個年紀的人,大概也很少會珍惜與家人相處的時光,更何況于我而言,與家人相處實在是一種折磨。

我總是一睜眼就會跑出門,一直到深夜才會回家,有時候我甚至寧可在酒店待上幾周也不回去。

我在國內有一些朋友,其中與我最熟識最親近的一個,比我要大上一些,我們在英國相識,因為是老鄉,所以很快便熟悉了。

他的本名我不清楚,他的英文名我也不記得,只是剛認識的時候,別人都叫他“老陳”或“陳哥”,我便也跟着叫他老陳。至于他是不是真的姓“陳”,其實我也不是很确定。

也許你會疑惑,這樣也算是朋友嗎?可對我來說,能常在一起玩耍并且不互相讨厭就足夠了,至于這個人真名是什麽,有過什麽經歷,現實中是什麽身份,家裏是什麽背景,都不重要,我也沒有任何探究的欲望。

老陳年紀比我大,在國內待的時間又比我多,同時性格也遠比我開朗,所以我許多時候都是由他帶着一起。

一天晚上,老陳開車帶我去一間新開的夜店。其實我并不喜歡太過嘈雜的環境,不過既然是老陳邀請,我又沒事,也就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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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店占了商場整個頂層,內部空間極大。過了安檢之後,一進去,我耳朵裏就聽不到除音樂以外的動靜了。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突然掉進了水裏,耳邊全是咕嚕嚕的聲音,讓你無法思考其他。

我跟着老陳穿過霓虹閃爍的散臺和卡座,由他相熟的夜店員工領着,從最邊上的梯子走上去,到了二樓。

這裏有四五間包房,裏面的環境類似高級商務KTV,地方寬敞,裝修豪華,并且每個房間都單獨配了沒有隔音的露臺,想要體驗夜店氛圍的顧客可以在露臺俯瞰整個一層包括DJ臺和舞池。

“知道你不喜歡太吵,專門為你訂的。”老陳笑着解釋,我自然只有感謝的份。

我們去得晚,到的時候裏面已經坐了不少人。老陳先帶我與一個打扮時髦的男人互相介紹,顯然他和老陳一樣是這場酒局的組織者之一。

男人看起來比我大上不少,自稱Jason,舉手投足間有着一種自然流露的高傲。看他的樣子,顯然是一個常年混跡于夜場的人,從頭到腳,全身上下的飾品加起來甚至比不少女性還多。在他身旁,一左一右坐着兩個穿着超短裙,濃妝豔抹的年輕女性,三人一起聊天喝酒,笑得肆意又張揚。

看着Jason的手放在身旁女人那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藍色的大腿上,我識趣地移開了目光。

老陳先帶着我走到另一頭的空座上坐下來,然後才又起身去找jason。我倒沒有與之交際的念頭,也就乖乖坐在原地,目光下意識觀察起了今天來的人。

沒有熟悉的面孔,但與往常也沒什麽不同。

女生都畫着全妝,且是清一色的高跟鞋和包臀裙,區別只在于有的裸着腿,有的穿着網襪或吊帶。連她們身上的紋身也很雷同,不是蝴蝶,便是緞帶。至于男性也不遑多讓,個個都戴着耳夾,做了頭發,身上挂着琳琅滿目的飾品,有的甚至恨不得十根手指都戴上克羅心的戒指。

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端着香槟杯聊天或是大笑。實在沒人關心的,也就拿着手機坐在一邊,不停滑動和敲擊着屏幕,估摸着不是在叫人,就是準備換一個地方。

在這樣聲色犬馬,千篇一律的一群人裏,我唯獨注意到了一個。

那是個紮着馬尾辮的瘦弱姑娘。盡管這裏的女性大多都保持着良好的身材管理,但她的身材也在裏面尤為突出。我并不是在誇贊她,我的意思是她有些太瘦了。

她獨自坐在我斜對面的角落,邊上沒有坐人,面前的桌子上雖然擺着酒和果盤,卻沒有動過的痕跡。

她穿了身款式普通的黑色裙子,在燈光下并不顯眼。裙子似乎有些短,因此她時不時地要伸手揪住裙子邊緣往下按。

與這裏的其他人不同,她給我的感覺并不自信,甚至可以說有些瑟縮。

她的腦袋一直微微低着,眼睛也從不往其他地方瞟。她的兩條腿并攏在一起,雙手大部分時間都乖巧地放在在膝蓋上,偶爾弄弄裙子,偶爾将落下的發絲挽到後面,那樣子就像是教室裏的乖乖聽講的學生。

看着她小巧的鼻子和弧度溫柔的臉頰,我幾乎想馬上起身坐到她身邊的空位上去。

但我沒有。

我不是一個膽小到不敢與陌生人交際的人。如果你年紀不大就被丢去國外一個人生活,你也很難成為那樣的人。可以說如果把對面那些妝容精致的女孩子們拉過來,我可以鎮定自若地與她們打交道,但是她,我卻不敢貿然地坐過去。

我知道這是為什麽。

如果你不喜歡,你自然就不在乎,既然不在乎,那麽你當然可以毫無顧忌地做任何事,但如果你喜歡,你在乎,你就會患得患失,甚至連開口問好的勇氣也沒有。

是的,只是第一眼,我就對這個不知姓名的女生有了不少的好感,乃至于讓我害怕由于自己的冒失而導致她對我的初印象變得不佳。

至于原因,也許是因為她和周圍的其他人不同,也許是因為她的模樣十分符合我的審美,也許是她身上那種獨特的柔弱和破碎感激起了我身位男性天然的保護欲。總之,我可以找到很多理由來解釋,但我覺得這是沒有必要的。

我相信一見鐘情,我相信人與人的關系是由第一眼所決定的,因為我與她的故事就是這麽開始的。當然,在那天晚上,在我第一眼見她時,我對她的感情還遠沒到後來那種程度。

我默默按下了自己躁動的心,低着頭,自顧自地喝着酒,同時大拇指在屏幕上來回劃着。我打開一個APP,再切換到桌面,然後又打開另一個,最後再次回到桌面。我關掉屏幕,又點亮它,我來回做着如此這般毫無意義的事,只為掩飾我做賊似的目光。

過了一會兒,老陳走了過來,在我身旁坐下,我立馬端起酒杯,與他碰了碰。

“怎麽不過來玩?”他問。

我不答,只是悄悄看向斜對面仍舊低着腦袋的她,小聲問道:“那個,是誰?”

如果換一種情況,如果換一個人,我相信我絕不會問這個問題,因為我始終認為暴露自己的欲望是可恥的。

老陳擡起頭,看了對面一眼,然後輕輕錘了我一下,調侃道:“原來你喜歡這一款。”

我當然不會承認,便含含糊糊地解釋道:“只是看她一個人坐在那也不和人玩,所以有些好奇而已。再說了,沒人理豈不是很傷女孩子的自尊?畢竟是你組的局,我幫你陪好每個人也是應該的嘛。”

“她是Jason的女朋友。”老陳說着,點了一根煙,開始吞雲吐霧。

我心頭一震,有些無法言說的憋悶,但更讓我難受的是老陳接下來的話:“不過沒關系,你喜歡的話,我下次幫你把她單獨約出來好了。”

許是看我眉頭緊皺,老陳笑嘻嘻地解釋道:“你是我兄弟,他又不是。再說這種撈女可能明天就被甩掉了,像Jason這種玩咖,換女朋友比換衣服還勤快呢!就算知道我約她,他也肯定不會生氣,說不定還要感謝我幫他擺脫人家的糾纏呢。”

大概是自尊心在作怪,總之老陳的這些話并沒有帶給我任何安慰,反而讓我感到無比難受。如果硬要選的話,就算兩種情況都會讓我感到難過,但我更希望她是個被人捧在手心寵愛的公主,是一個配得上一切美好的貞潔烈女,最起碼我的喜歡就不會顯得這麽廉價。

唉,男人,男人就是這樣的生物。明明懷揣着高漲的欲望,卻又要求對方是貞潔的,是禁欲的,明明希望對方馬上就和自己上床,卻又會在之後唾罵對方的下賤。又想高談詩與遠方,又想女人主動向自己露出大腿和□□,這就是一部分自私自利的男人的真實寫照呀。

“好啦。”老陳拍拍我的肩膀,“來都來了,不喝點酒豈不可惜?你別以為今天是我包場,你小子等會兒也要給錢的,不喝白不喝。”

“算......”我擡起手正想拒絕,一擡頭,卻正好看見Jason摟着她往用隔音玻璃隔出的露臺走。從那裏可以俯瞰舞池和DJ臺,也适合情侶之間做一些不雅的事。

我趕緊低下頭,與他們錯身而過,與老陳一起,坐到了充滿歡聲笑語的人群之中。

在那之後,老陳說了些什麽,我已全然不記得,我究竟喝了多少酒,我也不大清楚。我只記得自己不停搖晃着骰盅,和身旁的人推杯換盞,附和着大笑。

可是,縱情深色并不能讓我忘記只與我隔了一層薄玻璃的她,應當說越是提醒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在意,我反而越是想看,越是在意。

終于,我找了個老陳去上廁所,大家都開始低頭玩手機的機會,悄悄扭頭看向了露臺。

露臺的燈光很暗,其實什麽也看不清,但從輪廓能大概看出兩個人摟在一起,舉止親昵,這無疑就更讓我難受了。

喜歡的女孩兒和別人親熱固然是一方面,可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Jason剛剛明明當着所有人的面和其他女人卿卿我我,憑什麽現在又能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享受着這一切?

誠然,相較于我,Jason一定更受女孩兒們的歡迎。一個男生身高沒問題,長得也不錯,既有錢,又會打扮,女孩子喜歡他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從我進門到他們一起走到露臺之前,他分明是毫不避諱地與那兩個衣着暴露的女人眉來眼去,你如果是他的女朋友,又怎麽可以還能若無其事地與他親熱?你應該上去狠狠地給他一巴掌,然後轉身摔門離開,最不濟,也要向他表達你的不滿,抗拒他的求愛,因為你是有尊嚴的,不是嗎?

我怎麽會對這樣的人産生不可抑制的好感呢?

一想到這,我就感到無比的懊惱,既惱恨他們,也惱恨自己,我甚至連繼續在這裏待下去,假裝很快樂的心情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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