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這就是我和她，齊光和徐影第一次見面的全部。在那個夏天剩下的日子裏，我們再沒有見過。

那晚過後沒幾天，在母親的強制要求下，我不得不乖乖回家，不再與狐朋狗友們厮混。在家的日子千篇一律，實在沒有什麽可說道的。白天我多是看書和打游戲，偶爾心血來潮也會去健身房轉一轉。到了晚上，便與父親一起去見父親的各種朋友或其他一些總是記不住名字的親戚。

兩周過後，盡管母親不再強制我必須待在家裏，但我還是延續了這樣平淡的日子，只是白天也會出門與朋友見面，但也只是約飯或是看看電影，逛逛街之類的。

那晚過後，我與老陳也沒有再見。一是因為我知道白天絕見不到這個人，二是我害怕見面時他會用徐影打趣我，所以索性也就不見了。

我沒有向任何人打探過她的消息，事實上我對她根本就是一無所知。那些對她一廂情願的揣測，也就只是一廂情願而已。她多大年紀，是學生還是已經畢業參加工作，平時住在哪兒，我都不清楚，甚至連她的名字——徐影，我也不敢說這就是她的真名。

我當然也有過一些關于偶遇的期待，可在這座有着上千萬人居住的大城市中，在每個人都只低着頭關注那一個小小的電子屏幕裏的一切的年代，要想在路上遇見想見的人，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

在偌大的城市中日夜穿梭，在鋼筋水泥澆築的森林裏徒勞地尋找一個人的蹤跡，這種愚蠢的事，我實在是幹不出來。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得飛快，眼看離開學的時間已經不遠，我也有了充足的理由離開。在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後，我便告別家人，提前啓程回了英國。

飛機抵達的時候已是深夜，機場沒什麽人，就連檢查入境卡的工作人員也十分懶散。

走出機場的瞬間，濕漉漉的冷空氣打在我的臉上，有關那晚的一切，一下子就和國內機場的播報一樣，成了記憶裏零星的碎片。

我丢掉手裏已經沒用的機票，心情很快就變得愉悅起來。

我已回到自己最熟悉的，無人管束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已與一切不愉快的人與事相隔萬裏，與之相比，其他事都變得不重要了。

從機場坐車回租住的公寓的路上，看着窗戶上自己的倒影，我忍不住想：像我這個年紀的人，突然的心動實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我們如此年輕，正是荷爾蒙最旺盛的時節，對一切美好事物都有着無法抑制的，發自本能的沖動，這并不能說明什麽。

我們會因為異性的五官或身材而心動，會因為他們/她們某個戳中我們審美的打扮而心動，會因為他們/她們某個光芒四射的瞬間而心動，會因為他們/她們某種高貴的品格而心動，甚至可能對方無意間的某句話或某個表情，都足以撩撥我們本就熱情湧動的年輕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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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些心動的瞬間絕大多數也就只停留在心動的那一瞬間而已，就像煙花綻放，然後又迅速歸于沉寂。那些有了後續發展的心動，絕大部分也不會堅持太久，因為我們還年輕，我們并不懂得什麽是愛與責任。

尤其是在異國他鄉，遠離故土與親人朋友所帶來的迷惘和寂寞，足以讓任何感情的發展都變得異常迅速。幾乎每個人都在變得随便。

我也一樣。

正因如此，我不斷地告訴自己，其實她也沒什麽特別。

她很好看，可好看并不是什麽特別稀奇的優點，尤其是在二十一世紀，尤其對我而言。善良也并不是什麽特殊的才能。家境優渥，姿容出色的姑娘們大多都是善良又單純的，因為她們被父母保護得很好，因為她們從小到大收獲了太多來自社會各界的善意。

那麽，刨除這些，她又剩下什麽值得我長久地喜歡，或者說值得我将她和其他人區分開來呢？

相反，我倒是能找到一個足以證明她配不上的理由。

《癡人之愛》裏說：“因為愛，你會忍受很多先前想象不到的屈辱”。那麽反過來說，能讓人甘心忍受一些常人所無法忍受的屈辱的理由，那大概也就只有兩個——愛，或金錢。也就是說，她要麽是因為深愛Jason所以才會對他的行為視若無睹，要麽就是因為她是依賴男人才能生存下去的那種女人。

一個失去自我的戀愛腦，還是一個被男人包養的金絲雀？

顯然，無論是哪一種，我都不可能接受，或者說無論是哪個理由，她都配不上我的喜歡，所以我不願意再去想她，也不願意承認她對我那好像天空之于飛鳥，大海之于鯨魚的強烈吸引。

我需要忘記她。

來年的二月，我有了女朋友。她是我同校的學姐，其實以前也有見過，只是今年不知道為什麽聯系忽然變得多了起來。正如我之前說的，這裏的感情發展總是異常迅速。我們很快便開始約會，一起去商場，一起去餐廳，一起去圖書館，一起去電影院。在情人節的晚上，我在電影院裏拿着提前訂好的禮物，與她告白了。

說是告白，但其實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解釋自己為什麽會買這條手鏈。我說，因為其他飾品比如戒指或項鏈都需要預先了解尺寸，如果問，那麽肯定會破壞驚喜。至于為什麽會選擇這個牌子，則是因為有些牌子太便宜，我覺得不夠鄭重，有些又太過受歡迎，擔心會撞款，所以才選中了這條。

她沒有說話，而是用索吻作為了回答。

她很好，性格上既不蠻橫，也不驕縱，身材上既不太矮，也不太高，既不太瘦，也不太胖。至于她的長相，她曾說自己很像國外某個很受歡迎的歌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因為我不知道那個歌星的樣子，也從沒搜索過。她喜歡對我唱歌，但都只是短短兩三句，我也好奇過為什麽內容總是有些奇怪，還是後來偶然再聽到完整的曲子，我才知道她究竟想表達的是什麽。

我從不與她争吵，也從未因為她某些外人看來已算出格的行為或是向我提出什麽任性的要求而生氣。

我相信你已經看出了我對她的态度。一個從不生氣，從不難過的人，當然也不可能愛你。

事實上從暧昧到正式确定關系，從第一次牽手到同住一個屋檐下，我都像是在下棋，或是做題。我的意思是我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在按照一種定式在行動。

什麽時候應該做什麽，什麽節日又該提前準備什麽禮物，對方說了什麽我應該怎樣回應，對方處于什麽情緒我應該說什麽話，甚至于每天應該說多少話，是否需要預留一個可供明天繼續的話題，這一切都像是在按照一種已經提前編好的程序而非我內心真正的情緒在進行。

簡單來說我更像是在扮演一個角色，而并不是因為我真的想這麽做。

現在來看這實在是不負責任，可那時候的我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甚至于在外人看來，我們也是值得學習的“模範”。

我當然也會本能地審視自己，但最終的結論都是——就應該是這樣的，不然為什麽對方會開心，周圍的人也會稱贊我，羨慕她呢？最後我甚至會自豪于自己在細節上的盡善盡美，并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誇贊。

請不要責怪我的虛僞，就像一個從沒見過大海的人絕想象不出它的遼闊一樣，同樣的，因為我并不知道愛究竟是什麽樣子，所以我只能盡力地去想象和模仿。

我記下每個值得慶祝的節日，記下她所有的喜惡，時常制造浪漫與驚喜，主動與其他女性保持距離，但在私底下，我其實很好奇什麽是奮不顧身，什麽是情不自禁，因為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我不過是個按照自己寫好的程序在行動的，沒有心的機器人而已。

機器人可以跑遍整個城市為對方找來愛吃的巧克力，機器人可以牢牢地記住大大小小的節日，機器人可以不斷地制造驚喜，說着不重樣的浪漫的話......機器人從不犯錯，但機器人不會為分別流半滴淚。

如果那天在電影院裏她拒絕了我，我也不會傷心，我甚至不會覺得自己浪費了時間和金錢。我只會思考一下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犯了錯，是否錯會了對方的意思，是否跳過了某些步驟，然後繼續完善那個我認為就是“真正的愛”的程序。

是的，這才是我，或者說遇見徐影之前的我。

我不知道是否存在一個主宰所有人命運的神，我也不知道是否就是祂安排了這一切，總之，某一天，我就像是一個被神靈施了魔法的木偶，突然活了過來。

哪一天呢？

當然是我和徐影再見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