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我對徐影隐瞞了家裏在財務上的窘境,只說了有老人生病住院的事,并告訴她我必須要去醫院探望一下,所以得晚些天才能回來。

她對此沒有任何的不滿,反而主動安慰我,讓我不要憂心,先照顧好家裏的老人要緊,而後更是打來一筆錢,說是想盡一份心意,給老人家買一些補品什麽的。我當然拒絕了,并讓她拿着這些錢好好吃飯,我過些天就回來了。

就這樣,第二天,我便與父母一起去探望了幾位老人,順路也見了見其他的親戚們。這種場面實在是沒有什麽可說道的,畢竟平日裏就沒什麽來往,所以見了面也無非就是問問學習如何,未來是否回國發展,是否有戀愛對象,準備什麽時候結婚之類的廢話。

問的人其實并不在乎答案,答的人也只是随意應付,總之,保持雙方面子上過得去也就行了。

一回家,我便迫不及待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休息。

一番思考過後,我覺得自己還是很幸運的。雖然父親的公司垮了,并欠了一筆外債,但最起碼家裏還有些底子,他們的生活還無需由我來負責和照顧,現在無非是我沒了再跟以前那樣任性的資格而已。

我想,我必須要嘗試去接受那些以前我看不上的工作,去做一些我本看不上的事,否則我是沒有資格再待在她身邊的。

這麽想着,我不禁對未來産生了一種無法抑制的憂慮。

我本就是自卑的。

大抵愛一個人到了某種地步,你就是會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卑。這與你本身是好是壞無關,只因為你愛對方,那麽對方在你眼裏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就連對方本來的缺點,在你眼中也會變成獨一無二的優點,那這時候你是無法不自卑的。

也許在別人眼裏她并不明亮,可在我眼裏,她就是星辰,太陽。

她這麽漂亮,又這麽可愛,就算離開了我,也必然不會缺少追求者,而這些追求者們也一定會願意像我之前那樣負擔她的一切,而我現在已不過是個一窮二白,連自己都養不活的窮光蛋而已,我已無力再負擔她的生活,反而需要她的接濟。那麽,她憑什麽願意繼續與我在一起呢?

因為愛?可是,脫離了現實基礎的愛,又能持續多久呢?

我對我的愛當然是自信的,如果我們互換身份,我對她足以做到至死不渝,但對她的愛,我卻不是那麽的自信。

這并不是因為她做得還不夠好。如果你一定要我給一個原因,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天生就有一種遺傳自母親的不安吧。哪怕是我的父親跟我保證說他會接住我,我也絕不會從凳子上跳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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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安會迫使我不停地假設一種情況,那就是如果有一天她膩煩了,她再也受不了貧窮的生活,那麽,比起到時候再被迫離開她,現在離開,是否更有尊嚴一些呢?

莊子《大宗師》裏說: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如果我們的生活就像這兩條在陸上的魚一樣,堅持下去只是一種對彼此的折磨,那麽,回到我們各自原本的湖泊,是否會更好一些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別人都是怎麽對抗這種不安的,但我能做的,也就只能是暫時相信一種可能,一種完全幸福的可能,因為我們畢竟還沒有真正走到窮途末路的地方。

在這種來回的糾結與自我拉扯之中,我也算是踏踏實實地陪着父母過了兩天。

說來諷刺,以前我們一家人其實很少在一起生活,因為我們總是各忙各的,可在家裏出了這種事後,我們反而聚在了一起,不怎麽出門了。只是,也許是因為長時間沒有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過,所以我們就算都在一個空間裏,彼此也很少說話,就像是三個萍水相逢,坐立不安的陌生人。

這兩天我也與去年一樣,和徐影保持着聯系,只是怕父母知曉了又念叨我,所以大多數時間我都只是打字,而并不與她視頻或語音。

就這樣,時間一晃便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我本打算再過一天就回去,卻忽然收到了花姐的消息,說是出了事,讓我趕緊回來,我再要細問,她卻什麽也不說了。

我心急如焚,都沒來得及收拾,穿上鞋便往機場趕。我在路上買了機票,幸運的是飛機也沒有延誤,所以才過去三個小時左右,我便已經抵達目的地。

其實速度已經很快了,可我還是止不住地慌張,一落地,便朝外狂奔,同時給花姐不停發去語音。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周圍黑漆漆的,我的心情也變得愈發壓抑。

到了老樓下面,雖然樓道裏的燈壞了,可我還是立即憑着感覺,扶着欄杆就往上爬。我敢說我這輩子都沒這麽努力過,路上幾次險些滑倒,我竟也手腳并用地又站了起來。

花姐适時地給我開了門,将我迎進來,同時對我指了指裏屋,示意徐影就在裏面。我心下稍安,沒有多問,甩掉鞋子,徑直走過去,擰動門把手就想進去,卻沒想,裏面竟然上了鎖。

我心裏一驚,趕緊過去敲門,一邊敲,一邊說:“寶貝,是我,我回來了!”

然而,盡管我這麽說了,裏面卻仍是沒有動靜,我頓時更急了,但也沒有什麽辦法,只好又提高了音量:“是我呀,寶貝,發生什麽了?你開門呀!”

喊了一陣,眼看怎麽都打不開門,我只好轉身求助花姐去找鑰匙。然而這幾十年的老房子,裏裏外外的門鎖都換了幾次,裏屋的鑰匙早不知道丢去哪兒了。正在我無計可施之時,屋裏卻忽然傳來她的聲音。

“你走吧。”

我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而後又覺得也許她并不知道外面站着的人是我,于是在短暫的思考過後,我又走到門前,一只手握着門鎖,不死心地嘗試轉動,嘴裏說着:“我是齊光呀,乖,你開門,讓我進去說,好嗎?”

然而,任憑我怎麽說,怎麽做,甚至是對她撒嬌,求饒,裏面也不再回應。我這才意識到,她是真的想讓我離開。

“為什麽?徐影,為什麽?發生了什麽?你說話呀!”我實在是不懂,明明今天早上還好好的,怎麽就忽然變成了這樣。

我又驚慌,又難過,又氣憤,又無力,那些本就存在于我心底的不安和焦慮,在這一刻就像是掉進了熱油裏的水,開始噼裏啪啦地炸開。

難道真的如我所想,她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所以要和我分手嗎?還是說有什麽事刺激到了她,讓她有了和我分手的念頭呢?

我忽然記起花姐一開始叫我回來時說的話,于是我趕緊扭頭看向身後的花姐,問道:“花姐,究竟出了什麽事?”

花姐幾乎是下意識逃開了我的目光,嘴上嗫嗫嚅嚅的,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又有所忌憚。等得不耐煩的我正打算揪住她問個明白的時候,門卻忽然開了。

我大喜過望,趕緊轉過身,看向裏面。

只見她孤零零地站在黑漆漆的房間裏,明明是大夏天,卻将屬于我的羽絨服裹在身上。不僅如此,她還将帽子也戴上了,手腳則全縮在衣服裏,似乎一點皮膚也不想暴露在外。

我吓了一跳,立馬跑過去,抱了住她。可徐影就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忽然驚叫了一聲,随即便使勁掙紮了起來。

“是我,寶貝,是我呀!是我,齊光,我回來了!沒事了,沒事了......”

在我的一聲聲呼喚中,她終于穩定了下來,不再掙紮和尖叫,只是仍舊發着抖,整個人都無力地靠在我身上。

“怎麽了?你生病了嗎?”見她不再亂動,我才終于伸出手,用手背去試探她的額頭。

果然有些燙,我立馬扭頭讓花姐去幫着拿來退燒的藥,自己則抱着她坐在了床上。

徐影靠在我的懷裏,整個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就像是個怕冷的孩子。我沒有開燈,她就在黑暗裏輕輕地啜泣着,聽得我難過極了,卻也只能不停地撫摸她的頭,寬慰着。

我想,大概是連日來的疲憊讓她生了病,而病痛又讓她變得脆弱吧。剛才的不滿一下子消失了個幹幹淨淨,我只覺得自責和心疼,于是我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頭發,輕聲說道:“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離開這麽久了。以後,以後不管去哪兒,我們都一起,再也不要分開,再也不要。”

沒曾想,我這句話卻似刺激到了她,她竟一下子從我懷裏爬起來,并推開了我:“不!不要!你走,你快走呀!走呀!”

你完全能想象我此刻的心情。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柄大錘,瞬間便将我的心敲成了碎片。

可我又哪裏能就這麽走掉呢?哪怕只是一點希望,我也想要抓住呀!

“我們明明說好了,永遠也不分開的,不是嗎?”我幾乎要哭了起來。我一點也不想哭,因為那太不男子漢,也太道德綁架對方,可我又實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們在黑暗中注視着彼此,眼中盡是淚水。我們之間的距離雖短,卻仿佛是一條不可逾越的天塹。

最終,我還是湊了過去。我握住了她的手,她雖然顫抖着,卻沒有反抗,反而一下子撲進了我的懷裏。

我們終于重新連接在了一起。那時的我是這麽認為的。

“不要再說這種話了,好嗎?”我說。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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