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浴室門沒關,裴麗肥胖臃腫的身體隐藏在氤氲的水汽中,何俊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個風sao的老寡婦,不知和多少男人少過床。他來來複複琢磨那個號碼,香港區號,還真猜不透三個人中誰會給他打這個電話。心煩意亂,在床頭櫃摸了根煙出來,裴麗披着塊浴巾就勢偎在他的肩上,濕漉漉的頭發雜亂搭在他肩膀,水珠順着肩膀滑倒了胸膛,一道冰涼。

“抽抽抽,就知道抽煙,不抽會死人,抽完這根給老娘漱口去。”

何俊蛟舉着煙的手騰在半空,他想起了胡蝶蘭,打老牛那回來的路上她将整包煙扔到汽車後座。

“少抽點煙,吸煙有害健康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怎麽就無視呢。”

何俊蛟剜她一眼:“發什麽病呢你,趕緊把那煙給我撿回來。”

胡蝶蘭頂着圓滾滾的肚子仰面躺在座椅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吸煙會導致咽喉炎,煙草裏面含有大量的尼古丁,你不會不知道尼古丁的危害吧。”

“中國人口13億多呢你管我一個人。”

“誰讓你坐我旁邊了。喏,”胡蝶蘭在包包裏搗鼓出一塊口香糖,“吃口香糖,綠箭口香糖,清新好口氣。”

何俊蛟有幾秒鐘的失神,車窗外的樹影飛快地掠過,胡蝶蘭閉着眼,睫毛随着汽車的抖動而微微撲閃,鼻子左側有一個小黑點,他湊近去看,才發現是一顆痣。再看胡蝶蘭,已經睡着了,頭歪歪斜斜倒在一邊,伴着小小的呼嚕聲,她的側臉姣好無暇,像極了剛出生的嬰兒,皮膚透明白xi,仿佛一出手就能捏出濃濃的汁蜜來。

他望着淡藍色的火苗笑,裴麗捏住他的鼻子:“喲,想哪個小狐貍精啊魂都掉了。”

何俊蛟掐滅了煙,一翻身将裴麗壓在身下:“裴姨,有你這個老狐貍在我哪敢想其他女人。”

“油腔滑調的,要不是我答應幫忙你還不見得這麽待見我。阿蛟,我還真舍不得你,今天是你陪我的最後一天了,怎麽着我們也得弄個難忘的回憶。”裴麗水蛇般纏上他的身體,“我想要。”

他從未想過要害胡蝶蘭,但流血的總是她。

胡蝶蘭沒料到還會見着魏子,當她摞着大包小包進門正巧和他撞個滿懷,吃的用的散落一地,蘋果轱辘滾到葉素芳腳下,她神色怪異地蠕蠕嘴,轉身去了陽臺。胡蝶蘭莫名其妙地看着這個理着齊耳短發,局促地捏着褲沿呆伫在身前的人:“你找我爸啊?他還沒回來,我媽平常不這樣的,你坐。”瞥眼牆上挂着的鬧鐘,“還有半個小時,你再等等。”

“胡蝶蘭,我是魏子,魏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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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蘭的手一怔,原本手中的蘋果滾到沙發底下,似乎碰着了牆壁,發出輕微的撞擊聲,她呆在原地半晌不能動彈,擡頭望着這個黑黑壯壯的人,眼睛變得又麻又癢,手一揉,白眼珠成了血紅色,顏色比櫻花的還要豔幾分,她跑到沙發底下掏那蘋果,灰塵揚了她一臉,她手裏抓着紅蘋果,邊咳嗽邊笑,她說好久不見。

胡蝶蘭坐在酒吧裏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她不相信,不相信唐小青死了,她前些日子還夢到他呢,他怎麽會死呢?她和他多好啊,他教她溜冰,她不會,摔得屁股都腫了,是他背她回的家,身上的衣服被她蹭得髒兮兮的,惹來他爸媽好一頓罵,她到他家吃年夜飯,他來她家拿小紅包,他們一起上學,放學,他們一起讀幼兒園,讀小學,初中,那樣一個人,怎麽說走就走了呢。

“我真的是沒想到,我買包煙的功夫,他就被車子帶出幾米遠。”魏子坐在沙發上捂着臉,眼淚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胡蝶蘭坐在他對面,忘了說話,“他為着撿那一個硬幣,一塊錢啊,他為一塊錢連命都沒了。”

“唐小青,你這個混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欠我的還沒還呢,你怎麽說走就走了。”搖晃手中的酒瓶,空了,“服務員,服務員,再給我一瓶酒。”

何俊蛟坐在不遠處實在看不下去,要了杯熱氣騰騰的綠茶放在她眼前,胡蝶蘭一手推開:“我不要茶,我要酒,我要酒。”

“哪根筋不對了,大晚上喝什麽酒。”手中的煙随意往嘴裏一塞,扶着東倒西歪的胡蝶蘭往門口走,“別給人家添亂啊。”

胡蝶蘭一巴掌刮上何俊蛟的臉,很清脆的一聲,她神經似地大笑:“何俊蛟,真的是你,我沒有做夢,何俊蛟,怎麽會是你啊。你說你這幾天都死哪兒去了。”

何俊蛟摸着紅了半邊的臉真想把她丢在路邊不聞不問,他是犯賤,讓她在那裏喝着就是了,幹嘛走過去:“我帶你去吹吹風。”

車子開到了瓜渚湖,胡蝶蘭歪斜身子半躺在何俊蛟懷裏帶他朝公園裏走,繞過一處花壇,盤着腿坐在湖邊。正值深秋,白天的天氣說涼不涼,說熱不熱,正好,而一到晚上,風一吹,層層汗毛争着豎起。

胡蝶蘭托着腮幫傻傻笑了一會,忽然站起,左腳就要踏入湖中,何俊蛟快人快手一把抱住了她:“你有病嗎?還是想死。”

胡蝶蘭睜着朦胧的眼睛看他,雙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臉,慢慢送了自己的唇上去。何俊蛟抱住她腰間的手一緊,深深回應她。

是受了什麽氣嗎?還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為什麽要這樣折騰自己,何俊毅呢,他人呢?為什麽他不在你身邊。

胡蝶蘭雙唇冰冷,不帶一絲溫度,眼神迷離而渴望,她牢牢地抓住何俊蛟的肩膀,指甲一點點嵌進他的肉,他的心。胡蝶蘭漸漸癱軟在何俊蛟懷裏,喃喃着:“不要死。”

胡蝶蘭趴在何俊蛟背上一遍一遍拿鞋子砸他的頭:“唐小青,你要死就死遠一點去,幹嘛讓我知道啊,不是說老死不相往來嗎?你這個大壞蛋,大爛人,要我去你的葬禮是嗎?我一定去,我一定去,我要看看你躺在棺材裏是什麽樣子,是不是四肢不全啊,我也要給你一口唾沫,讓你嘗嘗口水的滋味。呵呵,嘿嘿,唐小青,你做了對不起我的事你說你該怎麽還我,你說你怎麽對得起我,虧我們還是發小。”打了個嗝,何俊蛟真擔心她會吐在自己身上,扭頭看她一眼,想不到胡蝶蘭熱切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外婆,外婆,是你啊,外婆,我好想你啊,好想吃你炒的年糕,這些年來,我吃了那麽多年糕沒有誰比你炒得更好吃了外婆。外婆,我好想你啊。”何俊蛟簡直要暈倒,在看到一家酒店時,二話不說把她扔在了床上,她開始嘔吐不止,地板上,床單上,甚至是她自己的衣服上,污穢一片。她到底喝了多少酒,何俊蛟也無從得知。

塞了不少小費給酒店的服務生讓她們給胡蝶蘭換一下裝,他站在門口,聽到裏面傳來殺豬般大叫,什麽不要不要,頭大,點燃一只煙,女服務員們争先恐後地跑出來,臉上挂着彩,頭發亂蓬蓬一片。他站在門口看,胡蝶蘭筆直地坐在床上,食指伸得老遠:“你們這些大壞蛋!”然後整個人摔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何俊蛟無奈地嘆氣:“現在可以給她換了。”

胡蝶蘭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走,醒來時将近一點,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桌上是一張紙條,字跡龍飛鳳舞,洋洋灑灑,正是出自何俊蛟的手筆:不要誤了功課。

葉素芳背對着胡蝶蘭晾衣服,水珠滴在身上也不躲,只是不停地晾衣服。

“媽,我求你讓我去吧。”

“就快升大四,進屋看書去。”

胡蝶蘭拉着她的衣襟,眼裏噙滿了淚:“媽,我求你讓我去吧。”

葉素芳打開女兒的手:“一個人渣有什麽好看的,你給我回屋去。”

“媽。”胡蝶蘭“撲通”跪在地上,褲子濡濕一大片,她緊緊抓着葉素芳的手不放,聲淚俱下,“媽,我求求你求求你讓我去吧,我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媽,媽,我求求你。”

葉素芳忽然轉身抽下衣架上還未幹的衣服狠狠扇在女兒背上:“一個人渣有什麽好看的!你忘了他對你做過什麽事嗎?你忘了他對我們做的事嗎?你忘了我肚子裏的孩子是怎麽死的嗎?他連死都不放過我們,他連死都要你過去,你憑什麽去,他憑什麽要你去!”

“媽,媽,我求你,你讓我去吧,媽!”胡蝶蘭整個人趴倒在地,胸口一片冰涼,葉素芳将衣服一甩,繞過胡蝶蘭進了卧室,胡孟斌站在門口,眉頭緊鎖,他走到女兒身後扶她站起,嘆了口氣:“想去就去吧。”他說,“你媽那裏有我。”

胡孟斌拿鑰匙開了房門,葉素芳坐在床上拿手拍着胸口哀嚎:“我忘不了啊老公,我怎麽都忘不了,每天晚上睡覺我都會聽見小孩子在我耳邊叫,他說‘媽媽你怎麽不要我,媽媽你怎麽不要我’,我的心有多痛啊,我一直把他當自己的親生兒子啊,我怎麽能忘得了啊老公,你教教我怎麽忘了啊,那是我們的孩子啊,我還記得他在我肚子裏面亂動彈,可一覺醒來就沒了啊。”胡孟斌輕輕拍着葉素芳的背,他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心裏的痛,我都知道。可是蝴蝶沒有錯,你不應該打她,你跟她說句話吧,我怕你不說,她會一直跪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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