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想什麽?”坐在摩天輪裏何俊毅昂着俊秀的下巴問她,胡蝶蘭搖頭,如果她告訴何俊毅坐摩天輪讓她想到了荒涼與空虛,他會不會覺得可笑,因為大部分人都把摩天輪當作幸福的象征。這個圓形的物體緩緩上升,一覽衆生繁華,夜晚的香港燈火璀璨,胡蝶蘭不知不覺想起了那晚酒吧裏的紅色煙火,轉瞬即逝,又銘記于心,就像昙花,只是一現,卻足以讓人們記住它盛開那一瞬間曠世絕倫的美。

胡蝶蘭是見過昙花的,還是14歲的光景,那時她正在吃晚飯,滿身大汗的唐小青沖進來帶着她往外跑,說工廠老板有一盆昙花,晚上邀了很多人到他家去看。胡蝶蘭和唐小青爬上那老板的院子牆頭,屋子裏圍滿了人,有打牌的,有搓麻将的,有喝茶的,老板笑盈盈地坐在賓客中間說這月下美人可讓他等白了頭。

唐小青穿一件黑T恤,他揩揩臉上的汗,回頭對胡蝶蘭一笑:“小胡蝶,魏子說他家的昙花今晚開我就帶你來看,夠意思吧。”

胡蝶蘭打着哈欠:“唐小青你看哪,等了兩個小時了它還不開,再不開我走人了,餓死了。”

他對着胡蝶蘭的腦袋一頓爆栗:“敢走你試試,下次有什麽好事看我還記着你不。”胡蝶蘭護着腦袋直嚷疼,說我不走了不走了還不行嗎?唐小青住了手,他伸出黑黝黝的細長手指,“拉勾小蝴蝶,我們一輩子也不分開,一輩子都是好朋友。”

胡蝶蘭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騙人是小花狗。”

她呵呵地笑,何俊毅揉揉她的腦袋:“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胡蝶蘭說:“學長,你知道昙花的傳說嗎?”何俊毅搖頭,胡蝶蘭背對着他,雙手貼上窗口,“相傳昙花和佛祖座下的韋馱尊者有一段哀怨纏綿的故事,所以昙花又叫韋馱花,韋馱花很特別,總是選在黎明時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才綻放,傳說昙花是一個花神,她每天都開花,四季都很燦爛,她愛上了一個每天為她鋤草的小夥子,後來玉帝知道了這件事情,就大發雷霆,要拆散鴛鴦。玉帝把花神貶為一生只能開一瞬間的花,不讓她再和情郎相見,還把那個小夥子送去靈柩山出家,賜名韋馱,讓他忘記前塵,忘記花神。可是花神卻忘不了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她知道每年暮春時分,韋駝尊者都會上山采春露,為佛祖煎茶,就選在那個時候開花,希望能見韋馱尊者一面,就一次,一次就夠了。遺憾的是,春去春來,花開花謝,韋馱還是不認得她,昙花一現只為韋馱。”

“你見過昙花一現?”

胡蝶蘭颔首:“昙花別名瓊花、月下美人,屬仙人掌科、昙花屬。灌木狀主莖圓筒形,木質。分枝呈扁平葉狀,多具2棱,少具3翅,邊緣具波狀圓齒。刺座生于圓齒缺刻處。幼枝有刺毛狀刺,老枝無刺。夏秋季晚間開大型白色花,花漏鬥狀,有芳香,原産墨西哥。昙花枝葉翠綠,頗為潇灑,每逢夏秋夜深入靜時,展現美姿秀色。此時,清香四溢,光彩奪目。花開時令,猶如大片飛雪,甚為壯觀。昙花的開花季節一般在6至10月,盛開的時間只有3~4個小時,非常短促。昙花開放時,花筒慢慢翹起,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開,然後由20多片花瓣組成的、潔白如雪的大花朵就開放了。開放時花瓣和花蕊都在顫動,豔麗動人。可是只3~4小時後,花冠閉合,花朵很快就凋謝了,這就是‘昙花一現’。”⑴

胡蝶蘭想起當時14歲的唐小青和她說完這些時一臉的驕傲與自豪,與此同時,工廠老板的那朵花也盛開了。她還記得那年的情景,萬籁俱寂,唐小青和她坐在牆頭,看那花筒一點一點翹起,绛紫色的外衣慢慢打開,一切都按他說的那樣進行,當一朵潔白如雪的大花朵呈現在兩人眼前時,胡蝶蘭尖叫一聲,然後從牆頭上摔了下去。

“唐小青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啊,我竟然看到昙花了!”

唐小青被她壓在身下快斷了氣,最後說小蝴蝶,你要一輩子記得我,這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就是我,被你蹂躏成這樣子還能和顏悅色。

何俊毅摘下眼鏡輕輕擦拭,胡蝶蘭站得離他那麽近,他卻感覺觸及不到。視線之外是香港的竹篙灣,模糊不清,大廈臨海而立,此刻姹紫嫣紅開遍。胡蝶蘭的身影在煙火中顯得光陸流離,泛着漣漪,不斷升起又降落的煙花映照着她的臉龐,何俊毅仿佛又看到了白惠芳站在她的面前說大哥你幫幫我。她叫他大哥,那他便只能是大哥,不可逾越,不可亵渎。

初見胡蝶蘭那一年是惠芳離開的第三個月,他帶着麥蒂到便利店買牛奶,不想它一溜煙跑到了大街上,一輛奔馳車急急地朝它駛過來,麥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是胡蝶蘭,在馬路對面沖過來一瞬間抱起了麥蒂。他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那樣相像的人,看小狗的眼神,微笑的弧度,臉龐的輪廓,他一度以為是白惠芳複活。可她只是把麥蒂交到他手裏,轉身消失在人群之中。櫻木的新生接待會,他是首席主持,一眼就看見她坐在大一的區域內,目不轉睛地看着阿蛟的方向。每天日落時分他都會站在窗口俯瞰樓下經過的人群,看到她在一群女生中開心地笑,他也笑。有一回被阿蛟見到,他懶散地跳上窗臺說哥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女人了,她追我可追得緊,要不我把她釣到手然後送你?那些女人說得對,阿蛟是沒心沒肺,說得嚴重點,心肝肺指不定爛到了哪種程度。何俊毅只笑,不說話。胡蝶蘭,胡蝶蘭,她真的像一只蝴蝶,不露聲色地停在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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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俊毅重新戴上眼鏡,眼前一片澄明:“小蝶,你想好了嗎?想好做我的女朋友。”

胡蝶蘭心亂如麻:“學長,我......”

“不要說對不起,我不吝啬給你時間讓你想清楚,你考慮好再回答我,我不逼你。”他還是怕,怕話一出口,一切成定局。

對于身邊這個男人,胡蝶蘭是感激的,何俊毅不辭勞苦地帶一幫人來迪尼斯,無非就是想讓她過得快樂一點。對于他當時刻意低頭的舉動胡蝶蘭選擇了沉默,她并沒有真正答應做他女朋友,他也沒必要為她出頭,兩人之間什麽都不是,又何須為了一方将自己置于不利的處境。但是何俊蛟呢,他算是怎麽回事。自己喜歡他,苦追着他,看都不曾看一眼,現在,自己和他哥在一起,他又來插一腳,算怎麽回事,考驗她的智商嗎?

一個穿着超短裙的賣花女郎過來:“先生,給您的女伴買束花吧。”純正的香港話,方恒拉着他男朋友笑,李蓓蓓攀上杜欽語的肩膀抗議:“嘿嘿,某位仁兄,瞧我們這倆單身漢可憐,買朵花安慰安慰。”

何俊毅眼底泛起深深的笑意:“好,哎,給我兩打雜色的康乃馨。”

李蓓蓓大叫一聲“你ma的”跑過去打他,方恒笑得直不起腰來,胡蝶蘭不解,她說:“雜色康乃馨代表拒絕你的愛。”

“滿天星,麥稈菊呢?”

“那不何俊蛟送你的嗎?”話一出口忙噤聲,在一旁打鬧的李蓓蓓也停了下來,朝方恒使了個眼色。

杜欽語大手一揮,嘴裏的甜糕吃得吧唧響:“你們看我幹嘛呀,我對何俊蛟死了心了。他愛送誰送誰去。”

李蓓蓓揪她的馬尾:“誰說你了,誰說你了,甭在這跟我們自戀啊,某位仁兄吃醋哪。哎,我說小蝶,趕緊買一星辰花安慰安慰他。”

“哎,我說。”杜欽語蘭花指一翹,媚眼生波,“我記得你在今個之前還不怎麽搭理我呢啊,現在敢這麽和我說話了。”

“嗨,現在咱倆誰跟誰,不跟你對上眼了嗎?”

杜欽語“阿呸”和李蓓蓓笑得花枝亂顫。

賣花女郎急了:“你們到底買不買啊,買不買啊,不買我走了。”

一回酒店胡蝶蘭就拿起電話,她八成是瘋了,不知為什麽突然很想聽聽何俊蛟的聲音。響了很久那邊才傳來一個嬌媚的女聲:“誰啊。”嘩啦嘩啦的水聲變得刺耳,胡蝶蘭忘了說話,女人連喂幾次又叫,“阿蛟你電話。”聽到遠遠近近的腳步聲傳來,胡蝶蘭立馬扣了電話。何俊蛟向來是個風流鬼,她心裏種種猜測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犯賤而已。

“我可以進來嗎?”杜欽語穿着一件紫色蕾絲浴袍站在門口,即使同為女人,胡蝶蘭也不忍多看幾眼。

“當然。”

“睡不着啊。”杜欽語橫躺在沙發上,輕揉太陽穴,“好想阿蛟。”

胡蝶蘭拿杯子的水一抖,她定定望着屏風後的杜欽語,過了好久才應一聲“哦”。

杜欽語把玩着那枝紅玫瑰,食指紮進一根小刺,也絲毫不覺得痛:“你一直不知道吧,我的家庭,我媽,是被我爸逼死的,他嗜賭成性,醉酒了拿我和我媽出氣,我媽一氣之下,留下我投河了。”

“欽語。”

“你別打斷我,聽我說。我爸他從來不管我,吃飯睡覺都是我一個人,有時候他也帶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我就躲到廁所去。那種公共廁所,你知道吧,又髒又臭,我一待就是一晚,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離開他,但是到現在還沒能成功。讀書的學費全是我自己賺來的,當過洗菜工,當過服務員,當過兼職,薪水少得可憐,有時候無奈只能一天接幾份工,身體累垮了,還得接着幹。我羨慕上層社會的生活,我眼紅他們的生活方式,我就用那些錢去裝飾我自己,我不顧一切地往名媛圈紮,可無論怎麽努力,我內心始終空虛地厲害,我也認識到,光憑我那點微薄的工資還不夠買一個LV包,所以,我盡可能去接觸那些有錢公子哥,為了錢,我可以出賣自己的身體,對于阿蛟,我卻深陷了。我也算是個情場高手,我居然敗在他的手裏。呵呵。我羨慕你,你不用為生計擔憂,你回家,有熱乎乎的飯菜等着你,涼了還有人給你熱,你爸媽從來不吵架,你看起來幸福極了,我羨慕你,我甚至嫉妒你,小蝶,我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龌龊肮髒不堪男人費盡心機想占便宜的人你還要跟我做朋友嗎?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胡蝶蘭抱住杜欽語:“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也了解。”

“不,你不明白,你也不了解,沒有人能真正明白和了解另一個人,她心裏怎麽想的你完全不知道,人都是自私的,都想藏着點秘密在心裏,都會保留最後一點隐私,人們所說的了解明白只是安慰的說辭,到頭來,痛的只是你一個人,難過了也只能自己抱住自己,世界上真的沒有所謂的了解,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誰會真心為你傷心,一轉身,該戀愛的還得戀愛,該喝的繼續大喝,該離開的還是得離開,而你還是得生活。這個世界就是這麽現實。”杜欽語手中的玫瑰花被撕扯成好幾瓣,飄落在透明的茶幾上,她的食指滲出血,胡蝶蘭“呀”一聲,到浴室拿了紙巾出來,杜欽語說,“我這樣流血,你感到痛嗎?”

胡蝶蘭摟過她的頭放到自己肩,有一下沒一下拍她的脊背,像在哄一個小孩:“欽語,其實該羨慕和妒忌的人是我,你又漂亮又有才華,每次考試總是第一名,獎學金你有幾次失手的,沒有吧,我呢,學習那麽爛,又沒有夢想,是真的沒有夢想,沒有目标,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明天要做些什麽,到哪裏去,想着過一天就是一天,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有一句話杜欽語說對了,人都是自私的,都想藏着點秘密在心裏,都會保留最後一點隐私,像現在,她的心裏也保留了最後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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