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雨季

第48章 雨季

正月初一, 街上到處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氣洋洋,路邊堆着煙花爆竹的殘屑,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火藥味。

蘇晨夏跟梁冰瑩去雜貨鋪買了香燭,打車去了墓園。

蘇文成被葬在嘉和市郊外的一個墓園, 郊區地界, 地價便宜, 當時給蘇文成辦完葬禮後剩的錢并不多, 加上親朋好友救濟, 只能将他葬在這邊。

但勝在環境好,安靜。

新年第一天, 來墓園看望故人的家庭很多, 老老小小大多都是完整的一家人,只有蘇晨夏和梁冰瑩是來看望去世的父親和丈夫。

到蘇文成的墓碑前,梁冰瑩放下了手裏的香燭和之前,從小口袋裏拿出一張手帕,溫柔仔細的擦拭着墓碑。蘇晨夏也将手裏的水果放下,折了兩下裙擺蹲在墓碑旁,彎腰将墓碑前壞掉的水果清理幹淨, 然後将新鮮水果放了上去。

母女倆合力将那些污穢清理幹淨,然後點了香燭燒了紙錢, 雙手合十的祈願, 希望蘇文成能在另外的世界過得好一點。

蘇晨夏看着墓碑前蘇文成的照片,照片裏的男人剃着寸頭,身上穿着市場上最普通的條紋格短袖,嘴角明亮的笑容讓他看起來質樸淳厚, 眼睛裏像是有光。

這是蘇文成最好看的一張照片。

已經十五年了。

她伸手,手指緩緩的摩挲着那張照片, 撫摸他的眼睛鼻子,最後停在向上彎着的唇角上。

細細呢喃的喊他:“爸爸,又過了一年了。”

父親去世的早,留給她的唯一記憶,是在自家的院子裏,那雙結實有力的手臂将她抱起,在空中轉圈,她被逗得哈哈笑,蘇文成也哈哈笑。

父女倆唯一的記憶,好像也快要在腦海裏消散。

說起來傷感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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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晨夏并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難過,努力朝着照片上的男人擠了個笑容,自言自語的跟他講話,“新年快樂,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

“你不用擔心我跟媽媽,我們這些年也過得很好。”

她蹲在墓碑前,垂眼看地上的雜草。

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梁冰瑩臨時接了個電話走開,那裏就只剩下蘇晨夏一個人。

冬天的風倏忽刮來,吹亂她耳邊的發。擡手捋了兩下,蘇晨夏擡眼,視線又落到墓碑前蘇文成的照片上。

歲月定格在了他年輕氣盛的年紀。

蘇晨夏緩緩牽唇,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說着心裏話,想到什麽說什麽,“以前你還在的時候我還小,現在我長大了,總覺得離你很遠很遠,但我知道,你很愛我跟媽媽,你是個很好很好的父親,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丈夫,媽媽時常跟我說,能遇到你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我也是,能成為你們的女兒,我也很幸福。”

“好像已經很久沒跟你這樣說過話了,這些年,我們都一直很想你。”

前些年,她時常偷偷聽見梁冰瑩一個人在卧室裏偷偷哭泣,她知道不是因為生活裏的辛苦,而是因為在深夜裏總是能想起蘇文成還在的那些日子。

她站在門口聽她嗚咽的哭聲,也跟着掉眼淚,害怕被她發現,死死地捂住嘴。蘇文成的去世大概是梁冰瑩這一生裏最痛的傷疤,她不敢上前提及,只敢默默地在身後陪着她走過這段難受。

人都有秘密。

這個用良藥煎煮都不能好的傷疤,就是梁冰瑩的秘密。

貫穿她的一生。

想到這一切,蘇晨夏莫名酸楚了許多,不僅僅是因為梁冰瑩,她也想到了自己的那個秘密。

神色微頓,她的腦海裏浮現了少年稚嫩的模樣。

陳一一。

或許也是她這一生裏,最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除了鄭意眠,她不曾跟任何人說起,但今天心思卻蠢蠢欲動,她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跟蘇文成說了好多關于陳一一的事情。

說到最後,她語氣有點不确定。

“爸爸,您說他還會記得我嗎,我在他身邊這麽久都沒認出來,他是不是已經把我忘了?”這是她第一次将這個秘密講給他聽,也把自己心裏那份最珍貴的喜歡告訴別人。

寒風刺骨,凜冽的像是刀片硬生生的刮在皮膚上。

但一想到陳一舟,她的心裏卻是火熱的。

他們之間,不能相認的可能性最大,蘇晨夏心裏有點難受,但又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

她微垂着眼皮,聲音裏有舍不得的掙紮,“可是我真的好喜歡他啊。”

……

寒假過後,蘇晨夏訂了票回京城大學。

之前陳一舟有給她發過消息,讓她來的時候告訴他一聲他會去高鐵站接她。蘇晨夏雖應着好,但想着還是不要打擾他訓練比賽,所以來的時候她并沒有跟他說。

一直到陳一舟發消息過來問,她才猶猶豫豫的告訴他自己已經到學校了。

【陳一舟:?】

【陳一舟:怎麽不跟我說?】

【蘇晨夏:我忘了。】

蘇晨夏靈活的轉移了話題,【蘇晨夏:你比賽訓練得怎麽樣?】

【陳一舟:還不錯,教授說我們有很大希望。】

這句話讓蘇晨夏一直擔心的心情瞬間落了地,她輕松的呼了口氣,【蘇晨夏:那真是太好了,為你們感到高興。】

這句話後,陳一舟并沒有再回複,想着他忙碌的訓練,蘇晨夏也沒再多打擾。

她從嘉和市帶了很多特産過來,給宿舍裏的每個人都準備了一份,分發到位後她才又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才發現陳一舟又發來了一條信息。

【陳一舟:晚上有空嗎?】

【陳一舟:一起吃個飯,我有東西要給你。】

不知道會是什麽東西。

蘇晨夏在鍵盤上打了個好字發過去,說實話,她心裏是有點期待的,會是新年禮物嗎?

黃昏半刻,蘇晨夏拒絕了宿舍裏的約飯邀請,去找陳一舟。

嚴寒的冬季似乎還未完全過去,暮色昏暗,涼風徐徐吹拂,搖晃着樹上的枯枝爛葉,落到地上又被風吹走。

他們約在A棟教學樓門口見面,距離女生宿舍不算太遠,但卻要經過男生宿舍。蘇晨夏走過去時,徐則桉剛好從宿舍裏出來,一眼就看見了她。

她穿着雪白的絨襖,一頭漂亮的長卷發柔順的披散在腦後,頭上戴了一頂跟衣服同色系的軟糯貝雷帽。側臉俏麗精致,似乎比上學期還要好看了點。

徐則桉下意識叫住她。

蘇晨夏腳步一頓,側過頭來看,清柔的臉蛋上,一雙眼無辜又清純,細細的柳眉,微翹的鼻尖,都格外襯托那張臉。

對她的喜歡加深,好像就是在這一瞬間。

他邁着不急不緩的步子走到她面前去,嘴角噙着一絲笑。身後有幾個跟他同行的人,在看到他走向蘇晨夏時,略帶暗示意味的驚呼了幾聲。

蘇晨夏的視線挪到他們身上半秒,又收了回來。

面前的人站得離自己挺近,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留出妥當的距離。

能細細觀察到她刻意的避嫌舉動,徐則桉輕笑了聲,他還是那副少爺模樣,身上是聯名款的大衣,從頭到腳都散發着只有富二代才擁有的氣質。

但蘇晨夏并沒有欣賞的心情,主動又客氣的問他,“學長,您有什麽事兒嗎?”

他開着玩笑逗她,“沒事兒就不能叫你了?”

看她臉上情緒始終溫淡,他挑了下眉,語氣松懶,“一起吃個飯?”

以為過了這麽久,她或許會有些松動。

“還是算了吧,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還沒有到可以一起吃飯的地步。”

她聲音很淡,冷冰冰的,像一盆冷水直直澆到徐則桉的頭頂。

臉上的表情有一絲錯愕,徐則桉頓在原地恍惚了神思,他看着蘇晨夏那張溫和柔軟的臉頰,意外的發現她這個人其實一點都不柔軟。

站那兒也沒事兒了,蘇晨夏就當他是在跟自己普通寒暄,沒有再說什麽,跟他告別,“我還有事兒我就先走了,再見。”

說完,蘇晨夏越過了他離開。

三番五次被她拒絕,徐則桉心裏其實壓了火,他從來沒有追過人,也從來沒有被同一個人拒絕過這麽多次。

他臉色可怖得難看。

身後的同伴也瞧見了這場鬧劇,但更多地是不理解徐則桉。

徐則桉上學期揚言追蘇晨夏這件事被傳得沸沸揚揚,關系好的幾個哥們不可能不知道,他們也偶爾見過蘇晨夏,和徐則桉以前的那些女朋友相比,幹淨了點樸素了點。

這樣的女孩兒乖巧,但同樣也難追。

哥幾個曾經勸過徐則桉,蘇晨夏這種乖乖女不好追,有可能壓根追不上。

但當時的徐則桉正處于對蘇晨夏的瘋狂迷戀中,旁人的話他只當耳邊風。

還跟他們說:“這次是真的不一樣,她好像總能給我不一樣的感覺,我覺得這才是愛情。”

他第一次朝自己認定的愛情奔去,不料卻弄得滿是傷痕。

這些哥幾個都看在眼裏,并且認為他是在自讨苦吃。談戀愛嘛,跟誰不是談,更何況他以前談的那些女孩兒也都挺好的啊……

只是他們哥幾個的想法,徐則桉認定了蘇晨夏并且認為只要時間夠長,她一定會喜歡上自己,直到今天他才發現,她的一句“我們之間的關系,還沒到可以一起吃飯的地步”,就已經告訴他了答案。

無論他再怎麽努力,她永遠都不會看自己。

蘇晨夏只當剛剛是一段小插曲,她來到A棟教學樓門口等陳一舟,時間偏晚,路邊亮起了路燈,昏黃暗淡的光照亮周圍的一切,倒是添了幾抹暖意。

沒在那兒等太久,陳一舟就從樓上下來了。

一個寒假沒有看到他,這是他們在新的一年裏見到的第一面。

他穿着黑色的棉襖,身影高量,自昏暗的的光亮裏朝她走來,影影綽綽的身影朦胧萬分,卻也能瞧見他幾絲悠閑自在。

不知道為什麽,她此刻有點緊張。

手指下意識捏了捏袖角,有風吹過,借着光亮,她看見他黑色帽沿一圈的絨毛在随風飄,他的脖頸藏在駝色的高領毛衣裏,氣質舒朗。

感覺很久都沒見到他了。

蘇晨夏有點晃神,目光愣愣的落在他身上,好久都沒挪開。心跳像是落進春風拂面的湖水裏,蕩漾起一圈圈漣漪。

原來無論在何時何地,看見喜歡的那個人時,就會不受控的心動。

時間好像在此刻變得緩慢了些,蘇晨夏心跳砰砰,目光裏,陳一舟眉梢微挑,嘴角噙着笑,就連聲音裏也帶着幾絲笑意。

“看傻了?”

她下意識回神,眼皮眨了眨,纖長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那樣撲閃了兩下,搖頭否認,“沒有……”

“撒謊鼻子會變長的。”陳一舟伸出手指點了兩下她的鼻尖。

也就臨時興起的逗弄,陳一舟随後問她,“等很久了嗎?”

“沒有。”

還是和剛剛一樣的搖頭動作。

有點像很機械的小朋友,到處都透露着可愛。

陳一舟将她的表情都盡收眼底,擡手就要去揉兩下她的腦袋,是很猝不及防的動作,吓得蘇晨夏猛地縮了下脖子。

這個動作落進陳一舟眼裏卻像是躲閃,手掌下意識一頓,虛虛的落在她頭頂半秒就收回。

他問她:“餓了嗎?”

“要不我們先去吃飯?”

吃飯是一回事兒,但蘇晨夏這會兒明顯對他信息裏說的那個“東西”感興趣。

她問他,“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我嗎?”

“是什麽東西啊?”

“吃了飯帶你去個地方。”他抓起她的手腕,朝食堂的方向走,回頭看她。夜色的燈光下,他的眼睛無比的漆黑明亮,“到時候在告訴你。”

這頓飯是陳一舟請客的,食堂裏有很多地方的特色菜,他選了一個蘇晨夏沒吃過的,兩人吃了半個小時。

吃完後,陳一舟帶着蘇晨夏重新回了A棟教學樓,并且要帶她上去。

蘇晨夏不明所以,“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麽?”

“秘密,先上去,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哦。”

那是個秘密,蘇晨夏也就不好再多問,安安靜靜的跟在陳一舟身後爬樓梯。

這個點兒教學樓并沒有太多人,走廊頂上亮着不算太明亮的燈,感覺視線受阻,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

蘇晨夏是有一點輕微夜盲的,跟在陳一舟後面小心翼翼的扶着欄杆,一個步子一個步子的往上挪,有時候她甚至連陳一舟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

手開始向四處抓瞎,卻不料下一秒,落進一個溫熱的掌心。

溫暖又有力量,緩緩驅趕她心裏無措的恐懼。

那只手在黑暗裏牽住自己。

下一秒,手的主人出聲,和兩年前她在密室逃脫裏因黑暗恐懼的聲音如出一轍。

讓她十分有安全感。

“不要怕,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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