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雨下那麽大,也不知撐傘

第45章 雨下那麽大,也不知撐傘

一時之間, 成為千夫所指的宋嘉榮的脊背比前面挺得更直,精致的眉眼間似落了一層霜雪,“劉氏, 你敢對天發誓, 那銀子是我給你的嗎。”

劉婆子被她突然的冷臉給吓到了,仍是梗着脖子,“那是當然,我老婆子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很好。”宋嘉榮忽然笑了起來,“劉氏,我再問你,你剛才可有喝過我給你的藥。”

“當然喝了, 要是不喝怎麽知道你的藥根本沒用, 你也不會想到用賄賂的法子。”劉婆子在她眼神的逼迫下,越發顯得心虛。

“不,你沒有喝。”宋嘉榮從袖帶裏取出一個紙包,把它交給一旁的大夫,眼裏有着對劉婆子,李邙二人的嘲弄。

“我前面在藥碗邊緣用石蕊苔藓汁塗了一圈, 衆所周知石蕊苔藓遇到五味子會變色,并且一段時間內不會褪色。如果你真的喝了, 那你的嘴唇周圍為何不變色。”

劉婆子一聽, 瞬間慌了的往後躲,“什麽變色,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誰家好人喝藥的時候嘴唇會變色, 庸醫!我看你分明就是個想要謀財害命的庸醫!”

“誰家病人不想着好好治病, 反倒想着潑髒水給為自己治療的大夫。”宋嘉榮一動, 便會扯動傷口, 疼得她額頭滾落大顆汗珠。

宋嘉榮咬破舌尖,舌尖傳來的刺疼才讓她沒有失态的暈過去,“既然你口口聲聲說喝了我開的藥方,為什麽你會那麽抗拒,急着否認我說的話,是你心裏有鬼還是什麽!”

“我,我,我………”被逼問得啞口無言的劉婆子接到李邙的目光,忽然發了狠的撞向宋嘉榮,“我喝了就是喝了,分明是你這庸醫的藥有問題,你是不是存心要逼死我這個老婆子啊!”

她這一撞,分明是存了要将宋嘉榮撞死的決心,何況她前面才剛挨了半個板子。

“來人,快攔住她!”發現不對的莫青天急忙喊人。

堂屋裏,一直注視着公堂動靜的裴珩指尖一彈,一顆白子正好擊中劉婆子的膝蓋,疼得她嗷嗚一聲直愣愣跪在地上,眼神裏流露出的皆是不甘心的怨毒。

差一點兒就要被撞倒的宋嘉榮心頭生起了一絲火氣,正要質問,忽聽堂外一道高聲先蓋了過來。

“大人,我舉報那名婦人是存心陷害宋大夫!”顧槿安帶着林寶珠,正一臉慌張的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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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兒對不起,是我來晚了,你有沒有事。”顧槿安一眼就看見了披着鬥篷的她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臉色更是白得像雪,心中一痛。

氣得咬牙切齒,“你告訴我,是不是縣太爺對你屈打成招了!”

宋嘉榮搖頭,反問道:“你怎麽來了。”

顧槿安掃過被衙役壓住的劉婆子,冷笑道:“因為我們剛才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衙門請來治病的這個婆子和陳貴是親戚關系,她心裏肯定記恨害得她侄子失去秀才身份的宋大夫!”

“試問一下,你在面對你親戚的仇人的時候,是會老實配合,還是作妖毀掉對方!”

他的話像是一滴清水掉入油鍋裏濺開,噼裏啪啦四濺。

“我前面就感覺那個婆子奇怪,原來和陳貴是親戚關系啊,要是這樣倒是能說得通了。”

“官差怎麽請人的,居然請了那麽個人來,要不是顧公子及時趕過來,我們怕是都要被那心肝都黑透了的婆子給騙了!”

“像她這種人,直接拉去菜市場砍頭都不為過!”

被摁在地上的劉婆子聽着那些刺耳的話,突然像瘋狗一樣胡亂攀咬:“誰騙你們了,那個女人就是個庸醫,是個勾引男人的婊子!”

“我侄子那麽優秀上進的一個人,要不是被這個不知廉恥的婊子脫光了衣服勾引,怎麽會寫那些詩給她,要我說,像她這種不知道被多少人給睡爛了的………”

她的話還沒罵完,走上前的宋嘉榮一巴掌扇腫了她的臉,表情陰冷得像是在看死人,“身為大夫雖然要對病患一視同仁,可像你這種人,不配讓我以德報怨!”

她三年前選擇當大夫後,整個人開始修身養性得連性子都平和了不少,但她的性子哪怕在平和,也改變不了她骨子裏存在的本性。

一個男人妄圖以名聲毀掉一個女人,是憎恨,嫉妒。

一個女人妄想通過名聲毀掉另一個女人,是惡毒,是助纣為虐的伥鬼!

林寶珠說道:“既然大人已經知道這位婆子和先前的陳貴實為親屬關系,那麽由她來做病人明顯就不合适,所以民女希望大人能再給宋大夫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她說完,又冷着臉看向宋嘉榮,“我才不是想要幫你,我只是見不得有人把那麽神聖的事情,用來當做标明自己身份的無恥,我更知道學醫之前得要先學德,要不然德行是壞的,醫術學得再好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庸醫!”

宋嘉榮點頭道:“謝謝。”

無論她是不是真心想要幫她,此刻的她确實幫了自己。

林寶珠開口之前,莫知縣也想過這個問題,他沒有想到的是,一件事會發生那麽多的曲折,更是心虛害怕得不敢看另外兩人。

生怕自己無能又愚蠢的形象太過于深入人心。

最着急的莫過于李邙,“大人,比試規定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現在在找人,未免不太合适吧,萬一找到的又和宋大夫有仇怎麽辦,身為一個大夫,無緣無故有那麽多仇家,說明她本身就有一定問題。”

李邙說的話也有道理,但,也萬沒有停在最關鍵的一步上。

由李邙治病的馬大姐則是對着宋嘉榮欲言又止,嘴唇緊緊抿抿,最後擡頭瞥了她一眼,慢吞吞的舉起手走出來,“我,我願意喝宋大夫開的藥。”

“不行,你前面才喝了他開的藥,要是再喝我開的藥,我不能保證兩種不同的藥會在你體內産生怎麽樣的沖突。”她願意,宋嘉榮卻不願意。

雖說良藥苦口利于病,也得知是藥三分毒。

大家沒有料到第一個拒絕的會是宋嘉榮,她難道不想證明自己的醫術,不想洗脫自己身上的髒水,他們也更好奇,此事最後會變成怎樣的一個走向。

李邙皮笑肉不笑,“我相信宋大夫在醫術上面肯定有一定造詣,但是恕我直說,醫行一途學無止境,不是某些不入流的小打小鬧能比拟的,也要明白何為見好就收,要不然到時候下不了臺的還不是自個。”

就在大家都等得不耐煩的時候,衙役帶着另一個患者趕來。

不同于宋嘉榮的坎坷不安,李邙那叫一個胸有成竹,還頗為挑釁的看向她。

“我要是宋大夫,就肯定借着前面的事順驢下坡,要不然屆時丢的還是自己的臉,臭的是自個的名聲。”

宋嘉榮眼皮一掠,“公堂之上怎麽有狗在叫,也不知道是誰家養狗沒栓繩。”

其實宋嘉榮疑惑的是,為什麽這一次帶來的病人會那麽的及時,就像是提前知道會發生鬧劇一樣。

她不知道的是,從劉婆子鬧事的第一句開始,裴珩立馬讓人緊急送來另一個患者,甚至她身上的死魚爛蝦味比前面兩人更甚。

她身上披着的鬥篷,也是他由人送來的。

新被帶來的病人正坎坷不安的縮着脖子想要躲起來,她害怕自己身上的髒病傳染給了他們可怎麽辦,更害怕他們異樣的眼神。

後面聽到是請大夫給她看病後,也沒有反抗,全程由着兩個丫鬟陪同,防止出現劉婆子那樣的事。

很快,當婆子重新出來後,雖然她身上的衣服沒換,但是能明顯聞到她身上的氣味比前面淡了不少,一看就是洗過澡了。

宋嘉榮面對着衆人解釋道:“我讓她洗澡的原因是,身上鼠臭過于嚴重的話,不單單是要用藥內服,還得外洗,還得要注重自身衛生,否則就算是好了,往後也會反反複複。”

大夫聽後,贊賞的點頭,“你說的極對,一般女子患有下帶的原因,都是自身衛生做得不潔才會導致。”

當三位大夫輪流為兩位病患診斷,交頭讨論中,不只是宋嘉榮的一顆心高高懸起,亦連裴珩也緊張不已。

他應該要相信她的,她一定能做到的,可那顆心仍是不由自主的為其擔憂。

等大夫讨論完後,彼此又對視了一眼,才說,“我們三人經過一番讨論後,發現兩位大夫開的藥方都能抑制住鼠臭。”

此言一出,不止是公堂,連衙門外的百姓都懵逼了。

不是,豬肉怎麽能治病了?豬肉什麽時候能治病了,該不會又是賄賂的騙局吧。

要知道今天一整天下來,他們經歷的騙局不知道推翻又重來了多少回。

李邙不願相信的質問,“不是我不信幾位大夫,只是我想問你們說的話确定沒有違背自己的醫德,是摸着自己良心說的嗎,豬肉怎麽可能治病!”

不止他不信,其他人也都不信,他們寧可相信宋嘉榮真是一個弄虛作假,欺世盜名的假大夫。

為首的張大夫倏然沉下臉,“你這是在質疑我們杏林堂的大夫。”

衆所周知,杏林堂的大夫是由一位致仕的老太醫所辦,近年來只要是杏林堂出身的大夫多數都會進入宮裏,或者是到達官貴人府上當差。

他質疑杏林堂的人,不正是在質疑那些讓他們看病的皇親國戚。

“我…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還請大人不要誤會。”李邙也沒有想到,看似普通不起眼的三個大夫,會是杏林堂坐鎮的大夫。

前面由宋嘉榮看病的張金花忽然拉着她的手千恩萬謝,“大人,我,我身上的味道沒有那麽重了,我能感覺到身體變得輕松了很多。”

她真的沒有想到豬肉也能救人,更為前面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愧。

“我是大夫,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宋嘉榮話鋒一轉,“我從前面就想要問李大夫一句,為什麽你的手上也會沾有石蕊苔藓的味道,顏色,據我所知,大夫都不能和對方的患者私自接觸才對。”

定睛一看,李邙的袖子上果然沾有幾星石蕊苔藓遇到五味子後變成的紅色。

劉婆子只接觸過給她銀子的人,難不成給銀子的人是他?

心虛得把袖子卷起往身後藏的李邙扯了扯嘴角,“可能是剛才那婆子過來糾纏時不小心沾上的。”

“是不小心,還是你就是指使劉氏污蔑我賄賂她的罪魁禍首!”宋嘉榮眼神如利劍一樣射過去。

李邙咬死,“宋大夫,我理解你因為我的不守信用會遷怒到我,可我會那樣做,也是因為良心上過不去,我不能看着你一錯再錯。”

宋嘉榮卻忍不住笑出聲來,“我今日倒是明白了,人不要臉起來,到底能有多不要臉。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懷疑李大夫為什麽要強行頂替我的名聲,硬把我說成你,難道就因為我是個女人,所以由我這個女人帶來的好名聲能輕易的被你這個男人所取代,張冠李戴,男冒替女。”

“現在我倒是明白了,一個沒有所謂醫德的人,別說會做出冒名頂替他人,連收買對方病人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是他不能做的!”

“污蔑!你這是純純污蔑!”李邙破口大罵,“你說我沒有醫德,你可有什麽證據。”

“證據自然是有,因為你開的藥方是我早就淘汰過的藥方。”宋嘉榮停了一下,嘴角泛起嘲弄的譏諷,“你所用的治鼠臭方子應該是最基礎的蒼術,黃柏,苦參,當回,香附、蒲公英,但你口口聲聲說是你一直在背後為我開藥方,治病救人,那你也應該清楚我所開的藥方裏,早就把苦參換成黃芩,并且還在裏面多添了一味子皂角刺,但是你都沒有。

“這位嬸子的身上不僅僅患有鼠臭,還有着嚴重的癥瘕,可你身為她的主治大夫為何沒有發現。”

杏林堂的三位大夫齊齊點頭。

李邙反駁,“我是只治了鼠臭,你不也是一樣!”

宋嘉榮也不否認,步步緊逼,“是,但是李大夫致使藥材全部串味,彼此染上各自藥性的時候,我明知道它們不能用還強行用藥,和我要用藥來殺人有什麽區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沒有所謂的道德!”

“我以為你只是沒有醫德,沒有想到你連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沒有!你難道不知道苦參但凡沾上一星半點兒藜蘆,就是劇毒嗎!”宋嘉榮壓下眸底翻湧的陰翳,一字一句控訴着。

此時莫知縣驚堂木一拍,“好你個李邙,先前竟敢膽大包天的欺瞞本官,如此不忠不義,品德敗壞的人豈配為醫!來人,将其杖二十,罰百金!驅趕出郦城!”

宋嘉榮忍着臀部傳來的劇痛行禮,“民女謝大人明察秋毫,還民女一個公正!”

慘白着臉的李邙還在為自己辯解,“大人,草民絕對沒有做過這些事,污蔑,她一定是在污蔑草民!”

一旁的林寶珠鄙夷道:“你說她污蔑你,你有本事拿出證據來啊。”

雖然莫知縣還了宋嘉榮的清白,可是一群看熱鬧的人還是不信,或者說他們不願意承認一個女人的醫術居然會比男人好,對于一些人來說,承認一個女人比他們厲害,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雖然我們是冤枉了她,可她長得一副妖妖嬈嬈的樣子,誰知道以後會不會勾引我家男人啊,在說誰家好女人會出來抛頭露面。”

“要我說,女人學醫有什麽好的,還是老老實實在家裏繡花才好,要不然以後的女人見了都有模學樣,天底下豈不是要亂了套。”

“蒼蠅不叮無縫蛋,別人沒有遇到這種事,怎麽就她遇到了,她本身肯定問題。”

“我啊,我還是寧可去找李大夫看病,要知道自古以來都是男大夫醫術精湛些,女人懂什麽醫術,最多就是放放血,灑點草木灰,跳大神罷了。”

宋嘉榮以為自己洗白了冤情會很高興,可是聽着他們那些刺耳的話,忽然有種釋懷的輕松。

她學醫的本意是救世人,但她能救得了他們身體上的病痛,卻救不了思想上的。

離開前,她深深地望了他們一眼,她自認問心無愧。

“貴妃娘娘。”宋晏在她走出衙門時,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出聲。

宋嘉榮停下腳步,豔麗的五官在屋檐下微微一笑,清豔得像冬日枝頭綻放的第一朵紅梅,“大人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認識的人,宮裏也沒有所謂的貴妃。”

她從貴妃貶為妃,妃為嫔,可見他對自己厭惡至極。

過去的一切她已經放下了,又何必在糾結過往。

“娘娘說笑了,娘娘就是娘娘,不過我好奇的是,娘娘一開始是民告官,為什麽最後只告了劉大花夫婦二人和那位姓李的庸醫,并沒有告知縣。”宋晏雖然不清楚她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另一個人,卻也為她在堂上鎮定自若,冷靜自持的模樣所吸引。

不愧是由陛下親手教導出來的。

砂瓦濤過後終會成為珍珠。

宋嘉榮擡起頭,目光缥缈沒有落實感的眺望向遠處,“如果我告贏了,又能怎樣。”

宋晏一愣,沒有想到她會把問題抛給自己,“官員貪污受賄,欺辱百姓者,當殺無赦!”

“我之前和你想的一樣。”宋嘉榮悠悠嘆了一聲,“莫知縣雖然不是個好人,但也算不上是個貪官,最起碼在郦城生活的百姓還沒有出現過餓死的情況,如果他走了,不知道調來的新縣令又會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所謂的好,壞,往往不能過于選擇自己看見的偏面。

對她來說莫知縣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可他的惡只是收了李邙的錢,任由李邙污蔑她不作為。

要說真正的惡,也是李邙。

她不是菩薩心腸,只是不想把怨恨轉錯了對象。

走出衙門的宋嘉榮在外面見到裴珩時并不意外。

或許,從林青天出現在郦城的那一刻,她就有預感是他在幫她。

他的幫助并不是強行堵住所有人的嘴,而是讓她用努力證明自己,洗脫冤屈,讓她蛻變成為更好的自己。

這一刻,她很想要問他,她作為他曾悉心教導過的學生,有沒有給他丢臉。

可是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錯過他投來的目光,避開再見後的尴尬。

“雨下那麽大,也不知道撐把傘,不怕淋濕後惹了風寒。”撐着烏骨傘,傘下露出半張如玉側顏的裴珩從青石磚的另一頭向她靠近,走的每一步都能在她心湖裏擲入一顆小石子。

“我是大夫。”宋嘉榮仰起頭,随後又垂下頭,抿着唇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她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更不明白在她說了那麽重的話後,他是怎麽能做到若無其事的。

“你我之間怎麽生疏得要用上‘謝’這個字。”裴珩壓下舌尖苦澀,完全忘了之前的自己才被她說過惡心。

相邀道,“年前致仕的李太醫的故鄉就在廬州,你可要随我一同過去。”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想要接近你,我只是認為你得到李太醫的指點後,肯定會受益匪淺。”

此時的宋嘉榮早就聽不清他說了什麽,大腦一片空白的陣陣發暈,眼前景色模糊得出現重影,身形一晃中整個人往前栽去。

她的身體好燙,也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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