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比試

第44章 比試

變故發生得過快, 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劉大花得意又挑釁的神情在下一秒對上宋嘉榮冰冷中帶着嘲弄的笑,而僵在臉上。

“不好意思,你剛才吃下去的是我找人抄的傭書, 真正的書信我已經遞給了大人, 我相信大人一定會明察秋毫!還民女一個公正!”宋嘉榮早就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特意留了後手,并且還請人幫抄了好幾份分給看熱鬧的人。

你們不是最愛面子,對外炫耀你們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在天可做比翼鳥,我今天就要把你們所謂的面子,裏子給撕得稀爛!

劉大花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宋嘉榮厲聲道:“大人, 我認為族誅不如改成官府革去陳秀才的功名, 五服之內三代不可考取功名,家産田業全部充公,大人認為如何!”

宋嘉榮明白何為打蛇七寸最疼,死了一了百了,不如讓他餘生在悔恨中艱難痛苦度日。

你不是一向以自己是個秀才自居,整日裏自視甚高, 要是沒了秀才的身份,那可有意思得多了。

陳貴從宋嘉榮拿出紙後, 一張臉慘白得沒有顏色, 雙腿一軟直接跪坐在地,拼命搖頭否認, “不可能, 假的, 她肯定是在污蔑我!”

“大人, 你一定要明察秋毫, 定然是這個賤婦冤枉的我,我可是秀才啊,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有拿到紙張的年輕人一目十行,在別人問起寫了什麽時,竟是羞得漲紅了臉,好半天才吐出幾個,“有辱斯文,簡直是有辱斯文。”

“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寫的是些羞死人的淫歌浪詩,像這樣的人還敢自稱讀書人,怕不是要笑死個人。”

“我識字,我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麽,啧啧啧,什麽嬌娘玉臂枕青絲,羞答答不敢把頭擡,就這,灑一把米扔在紙上,雞啄的都比他寫得好,劉大花還口口聲聲說是宋大夫勾引的你男人,我看啊,分明是你家男人垂涎宋大夫美色多時,這得不得就想要毀掉。”

“不過就他那樣的,人家宋大夫是有多想不開才會選他,不選顧家少爺和那天的京城大官,又不是人人都像劉大花守着一坨糞便當寶貝。”

“污蔑,你純屬是污蔑!我何時給你寫過這些不堪入目的髒歌!”平生最重名聲的陳貴此刻被宋嘉榮扯下臉皮踩在地上,下垂的倒三角裏密布陰冷。

“髒歌,所謂的髒歌可都是出自你陳秀才之手。”身形單薄,脊背卻站得挺直如青松的宋嘉榮舉起手來,三指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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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前,你陳秀才在青蘿巷口攔住我,說只要我答應嫁給你,你立馬回家休了你的醜婆娘,還說如果我不答應你,就給我點教訓,當時賣燒餅的張大娘,走街的馬二,還有不少人都能作證你那天攔住了我。”

“十五天前,你給我寫了一首情詩,夜落花枕思佳人,不日消得容顏悴,還言之鑿鑿和我炫耀,只要我嫁給你,就是風光無二的秀才娘子,我敢為我所說的話發誓,若有一字不準,我願被萬箭穿心而死,不知道陳秀才可敢!”

陳秀才怎麽敢發誓,他又怎麽敢發誓!

劉大花更是氣得嗷嗚一聲沖過去撕打起來,“好你個陳貴,你不是口口聲聲和我說是這姓宋的脫光了衣服要勾引你!你不上當她還一直糾纏你不放嗎!”

“你這個混蛋!”

“死婆娘你動什麽手!”

事到此時已經很明了了,原來是陳貴貪圖宋嘉榮美貌,在對方多次表明拒絕後,懷恨在心打算毀她名節。

莫知縣又驚又懼之下,沉着臉命人拉開他們,驚堂木一拍,“劉大花,陳貴惡意污蔑,造謠他人,徒一年,杖十,陳貴革去秀才之身,且終身不得再入考場。”

聽到判決後,一向唯唯諾諾的陳貴竟發了狠抽向劉大花,随後兩人再次不甘示弱的扭打在一起。

至于他們以後是不是狗咬狗,還是臭魚配爛蝦都和她沒有半毛錢關系,宋嘉榮巴不得他們死了也死得離自己遠點。

此時的李邙早沒了來時的氣定神閑,先是恭敬的見了禮,正要朝宋嘉榮發難,對方卻先發制人。

“你口口聲聲說我在德濟堂當上大夫後,所開的藥方皆出自你手,你有什麽證據證明。”宋嘉榮說完,連自個兒都感覺好笑的搖頭,他敢說出來,肯定是留有後手。

宋嘉榮往前一步,雙手作揖,“大人。民女認為與其用一些胡編亂造的證據來證明恐怕不能服衆,民女希望能在這裏和這位李大夫堂堂正正的比試一場,看一下到底是誰在說謊。”

口頭的說服不能真正令人心服口服,還會讓人覺得是她賄賂了官員。

這三年來她每日勤勤懇懇學醫治病救人,所開藥方皆處于自己之手,她有足夠的底氣證明自己!

林青天沒有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略思考一下同意了。

她提出的這個方案正中他心意,往往口頭之争都比不上所謂的親眼所見。

宋嘉榮在城裏有着女科聖手之名,所以請來的兩位病人都是下鄉裏的婦人。

本來大家以為是要比誰開的藥方更快更好,卻聽到林青天在莫知縣開口前說,“本官從諸位百姓的口中得知真正的宋大夫醫者仁心,德醫雙馨,一文錢能治好的病絕對不會讓病人多花兩文錢。”

是啊,他們怎麽忘了,真正的宋大夫花一文錢治好的病絕對不會多收你兩文錢,也不會盡挑貴的給你開,這也是他們為什麽會喜歡找宋大夫看病的原因。

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兩位農婦都患有嚴重的帶下,離得近了都能聞到從他們身上傳來的魚蝦惡臭。

李邙以帕捂鼻,忍着惡心開口,“我先挑病人,宋大夫應該不會介意吧。”

“當然。”在宋嘉榮眼裏,病人沒有好壞之分。

為了防止他們作弊,他們看病問診都在堂中,草藥也是由官府采辦後拿過來,兩人之間還拉來一座屏風遮擋,真正杜絕了另一方偷學的可能。

宋嘉榮先問後診,發現她的病情遠比自己所想的還要糟糕。

她不說話,吓得老婦人臉上愁雲慘淡,枯瘦如柴的手指不安的抓緊膝蓋,“大,大夫,我,我的髒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可我從來沒有偷過漢子,我怎麽會得這種天殺的髒病啊!”老婦人淚水縱橫的一把抓住宋嘉榮的手,“大夫,你能救我的是不是,我自從得了髒病後,我兒子兒媳她們都嫌我髒,連屋子都不給我進,可我真的沒有做過任何偷人的事啊!”

宋嘉榮安慰她,“我知道,其實這個病并不是什麽髒病,不會傳染也不會死人,這個病哪怕是未出閣的年輕女子也會得,所以你不要為此感到羞恥,焦慮。”

“真的嗎。”

宋嘉榮對上她的眼睛,平靜中帶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是大夫,我不會騙人。”

劉婆子想要說她是不是太過于誇大其詞了,可她的眼神是那麽的堅定,認真,令她不由生出了幾分信任。

宋嘉榮又仔細問了一會兒,發現劉婆子身上除了嚴重的臭鼠,還有典型的寒濕凝滞型。

“主子,可要派人送一批新的藥材過來。”隔着縣堂一堵牆的衛臻很是鄙夷李邙的做法。

從堂審開始,眉頭一直緊蹙的裴珩卻沒有開口。

因為她想要的比試是堂堂正正,憑借自己實力贏得的比賽,比賽的過程中總會發生各式各樣的意外,有人為,有事故,這些都要她自己克服。

“只是單純送些藥材,應該不打緊。”衛臻又一次提出建議。

要知道藥材對于大夫來說就是安身立命之本,一個連合格藥材都沒有的大夫,怎麽能治病救人。

“孤信她。”一個重之珍之的“信”字是帝王的承諾,也是他對她的鑿鑿期待。

由官府采買來的藥材皆放在屏風外頭,心裏已經劃過好幾個藥方的宋嘉榮正要去拿草藥,發現桌上現只剩下價格昂貴數量又少的藥材,她以往慣開的藥方裏更是少了好幾味藥。

完整的藥方裏缺了任何一味藥都會使藥效大打折扣,也沒有時間給她研究出新的藥方。

越翻,宋嘉榮越心驚,何止是少了她所需的幾味藥,裏面有不少草藥相生相克,還故意把藥材都撂在一起,彼此說不定都染上各自相克的藥性,這樣的藥材如何能入藥!

李邙瞧她對着一堆藥材翻撿許久,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譏笑一聲,“怎麽,宋大夫該不會是忘記了怎麽看病吧。”

別人嘴裏的“宋大夫”是尊稱,他嘴裏的“宋大夫”可謂是實實在在的嘲諷。

“要我說,女人就應該待在家裏相夫教子,繡繡花捕捕蝶就行了,跑出來抛頭露面還妄圖想要做着男人的活,可真是下賤又沒有自知之明。”

宋嘉榮向來春水潋滟的杏眸冰冷一片,透着刺骨的寒意,“你就只會玩這些卑劣的手段嗎!那麽看不起女人,難不成你不是女人生的!”

“什麽卑劣的手段,我只不過是拿了我需要的草藥,反倒是宋大夫拿不出治病救人的方子,我看你啊,還不如先想一下怎麽和你的金主交代。”被怼得臉色難看的李邙想到後面會發生的事,眉梢一挑,高高在上的得寸進尺。

湊到她耳邊,笑得下流又龌龊,“不如你求求我,我說不定能大發慈悲的從指尖縫裏給你流出點藥材,宋大夫生得那麽漂亮,我這個人一向憐香惜玉,可舍不得美人流淚。”

“等下你的嘴巴最好也像現在那麽硬。”宋嘉榮忍了又忍,才壓住想要一腳送他斷子絕孫。

有人見宋嘉榮站在藥材桌上遲遲沒有動作,心裏也泛起了嘀咕。

那麽多藥材,她都找不出一個完整的藥方,說不定李大夫說的是真的,她就是一個欺世盜名,搶奪他人功勞的小人。

有人看不下去催促,“不會醫術就不會,站在那裏那麽久做什麽,該不會是想着偷李大夫的藥方吧。”

“我要是你啊,肯定要夾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怎麽還會像你厚臉皮的來告狀,不怕名聲更臭。”

“你們懂什麽,她這個是想要給自己賣個更好的價錢,要知道她那身段,瞧着就風流。”

還沒等林青天,宋晏沉下臉,吓得膽兒都破了的莫知縣驚堂木一拍,高聲厲言,“來人,給本官把剛才那幾個無憑無據信口雌黃的人抓起來!”

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了,現在只求能稍微挽回一點兒是一點兒。

無視鬧劇的宋嘉榮挫敗的發現,這裏的藥材完全用不了,要是她真的用了,別說能治病,一個不好就是病情加重死了人。

堂屋內,當她對着滿桌藥材,卻尋不到半株有用的藥材時,裴珩骨指用力到近乎崩斷,啞着聲道:“你去問她,可需要什麽藥材。”

他相信她能堂堂正正的贏得比賽,也更不屑用這種下三濫手段取勝的小人。

正在宋嘉榮愁眉不展時,一個身着灰袍的小厮跑過來,問,“先前這批藥材已經被李大夫翻過了,我家老爺想着相同的藥材數量肯定有限,便讓小的送一批新的藥材過來,還請宋大夫稍等片刻。”

新的藥材送過來還有一定時間,而李邙已經開始熬藥了。

宋嘉榮也拿不準自己開的藥方和他的會不會相撞,而且時間也等不及。

她拒絕了要給自己送一批新藥材的好意,只是問他,“可否給我找來一斤野生的公山豬肉,最好是新鮮的,要,鮮。”

她想到了上一次那個老婆婆給的方子,但她還沒有驗證過,并不能确定是否有效。

但她的前路都被堵死了,如今只能閉眼求神佛。

來人一怔,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野豬肉,還是公的山豬肉,雖然不明白,仍是應了聲好。

很快,當他提着兩斤肥得流油的山豬肉來的時候,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竊竊私語又一次冒了出來。

“她是不是瘋了啊!在比試的時候還想着吃豬肉,餓死鬼投胎八輩子沒吃過豬肉嗎。”

“不過看也知道,肯定是李大夫贏定了,要不然怎麽會開始裝瘋。”

“就這種人還敢自稱大夫,一想到我以前還找她看過病,我想起來都是一陣後怕!”

不止是圍觀的人,就連劉婆子都開始懷疑她前面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在诓騙自己了。

豬肉怎麽可能治病!

不管別人怎麽想的,宋嘉榮切下半斤生豬肉,加上鮮倒扣草放進石臼裏搗爛,旁邊煨着個藥爐子。

李邙前面還擔心的她留有什麽後招,現在見她都破罐子破摔,應該說是裝瘋賣傻的煮起豬肉來,那還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一開始以為是個有真本事的,結果就是個只會喧嘩取衆的瘋婆子。

宋嘉榮把熬好的湯藥遞給劉婆子時,劉婆子雖然不情願,也只能皺着眉頭,捏着鼻子背對着她喝下。

宋嘉榮看着支開自己偷偷喝藥的劉婆子,眼底劃過一絲異樣。

很快,等她們喝完藥後重新回到堂上,大夫先是為李邙治病的婦人診斷,大夫有三個,三人看了後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李邙志在必得道:“真正的醫術是不容戲子亵渎的高廟,為醫者理應明白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

百姓中有人附掌附和,“李大夫說得對,真正有醫德的人可幹不出這種事,李大夫不堪是當代扁鵲轉世!”

“李大夫高風亮節,世人嘴裏所稱的‘功同良相’說的肯定就是像李大夫這樣一心為民的好大夫!”

大夫正要伸手為劉婆子診斷時,臉色慘白,身型一晃的劉婆子突然嗚呼一聲跪在地上哭嚎起來。

宋嘉榮的心裏咯噔一聲,前面的不對勁原來都在這裏等着她啊!

從錯愕中回過神的莫知縣驚堂木一拍,怒道:“劉氏,你可知道公然擾亂公堂,本官能治你的罪。”

劉婆子聽到後,怕得身體蜷縮的一哆嗦,仍是支支吾吾的說,“大人,主要是民婦剛才聽到李大夫說的話後感觸良深。”

“當大夫的最重要的是要治病救人,民婦也不希望有更多和我一樣的人繼續被這個根本不會醫的庸醫欺騙,成為她斂財,集好名的工具!”

宋嘉榮簡直是要氣笑了,鋒利的眼眸一壓,“你單憑一張嘴就想污蔑我,那我問你,我給了你什麽好處,才讓你答應在縣太爺的面前幫我作假。你可要知道誣告罪,杖一百,流三千!”

她以為李邙的手段最多卑劣無恥一點,誰知道他卑劣無恥到沒有下限,完全是要将她給置之死地!絕了她所有的後路!

劉婆子掏出身上的五兩銀子,表情心虛又失望的瞪向宋嘉榮,“大人你看,這錢是那庸醫賄賂我的,說是要我偷偷去沐浴換一身衣服,還讓我謊稱吃了她的藥後身體好了很多,民婦承認自己一開始是為錢動了貪欲,可是在聽到李大夫醫者仁心,真正為我們這些病人發聲的一番話後,民婦已經反思到了自己的錯誤!”

停頓後的劉婆子對上宋嘉榮的眼睛,一字一頓,“上當受騙的人有民婦一人即可,民婦絕對不能讓這個庸醫害更多的人。”

她是病人,還是由宋嘉榮親手診斷的病人,她說出的話引起滿堂嘩然。

大家從宋嘉榮讓人買來豬肉的時候就奇怪,沒有想到她居然會那麽的離譜,敢在公堂之上做出賄賂病人的事,簡直是又一次跌破他們的下限!

要是真讓這種沒有醫德,還沒有醫術的人繼續行醫,簡直是想都不敢想!

堂屋外的氣氛凝重得連周邊湧動的風,都透着壓抑的怒火。

“主子,那婆子一看就是在胡說八道,娘娘怎麽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氣得不行的衛臻忽然明白了那句《窮山惡水出刁民》到底有多寫實。

是啊,他的小姑娘一直勤勤懇懇治病救人,從不曾懈怠醫術半日,憑什麽要遭這些莫需有的污蔑,成為他們口中笑談。

他看見了都為她感到委屈,她本人又該會有多委屈。

此刻的裴珩再也忍受不住要為他的小姑娘出頭,邁動腳步剛要走出堂屋,餘光中正好對上宋嘉榮無意間投過來的目光。

只是一眼令他的憤怒像是迎面澆了一桶冷水,整個人随之震在原地,骨指繃緊中帶着對自己的嘲弄。

他嘴上說着要信她,可是在她遇到危機的時候,下意識做出反應的想要幫她,為她出頭,還自大的認為她不一定能解決危機。

他的舉動分明是不信任自己的小姑娘啊,他應該相信她的,不是打着信任她的旗號,做着不信任她的事。

她該是翺翔天際的鷹,不是他明着打着為她好,實際上不信任她能力的嬌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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