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阿大!!”
昨天都嫌老爺子唠叨的沈二林和沈三林, 在這個時候都跪在老爺子炕邊大聲的哭了起來。
連他們看着互相不對付的城裏媳婦,在這個時候也都淚流滿面了。
“怎麽就這麽突然呢?”
“聽說老爺子之前還查出了肝病,好像叫什麽肝硬化腹水。現在這樣,也算不用真正受罪難受了。”
“昨天看着還好好的, 但誰能想到, 一覺就睡沒了呢?”
“這樣一覺睡過去的才算好呢,總比肚子腫了, 腿也腫了, 最後被活活折磨死的強多了。”
“多好的人啊,這也太突然了。”
“是啊!”
“幸虧沈家提前辦婚事了, 如果把日子訂到後面, 可能這婚事就辦不了呢?”
“可不是嘛,這來回的換女婿, 最後日子還沒有改變。這不會是老村長他,自己提前有預料吧。”
“這個怎麽可能,沒準老村長就是昨晚喝酒喝太多喝沒的。還有那個什麽腦出血, 還有呼吸阻塞, 突發心髒病什麽的。反正一般在睡夢中沒了的, 基本就是這些病了。”
“看把你能的,你還知道什麽呼吸阻塞和腦出血?”
“我就是知道啊,我之前有個大爺也是睡覺沒的。當時我爸我姑姑, 就是這麽讨論的,我姑姑可是在醫院工作的。”
“我知道, 她在醫院掃樓道嘛。”
“你——”
“唉, 你們別吵了。小楠說的也沒錯, 沒準昨天四叔就是有什麽感覺和感應了。我聽我阿大說,四叔他從昨天起就有點興奮的不正常。昨天大家都以為, 是春花終于出嫁了,所以他有點太高興太興奮了。但現在這麽一看,這可不就是回光返照嘛。”
“我也聽我阿大說了,說昨天他不下四五次囑咐趙麟要對春花好一點呢。”
“唉,可憐啊。這剛剛辦完喜事,就立馬辦喪事,這算什麽事情。”
“對,四叔就這麽走了,那以後花花該怎麽辦啊?”
“唉,不是有趙麟嘛,幸虧昨天他們結婚了。”
“但不管怎麽樣,剛剛結婚就碰到這樣的事情,也是夠鬧心的。”
“唉,別說了,趕快拆紅布吧。等拆完,還要換白的呢。”
“嗯,也幸虧沈家的很多親戚都沒有走,這下也算省事了。”
“唉,別這麽說了。村長他人好,認識的人很多,也給很多人真正辦實事了。現在應該有很多人都傷心難過呢,我怕有人聽到你的話會不開心。”
“嗯,嫂子,我知道了,我不說了。”
外面的幾人一邊拆屋梁上的紅色帷幔,一邊低聲交流着。也有人踩着高高的凳子把挂的很高的幾個紅燈籠拆下來,全部都換了白色的。
大家在外面一邊忙碌,一邊低聲聊天時。沈春花跟趙麟,則是按照大人們的指示,跪在中堂的棺材底下。
因為家裏有很多的長輩,很多像給老人穿衣,整理遺容的事情,都是輪不到他們的。
甚至連怎麽操辦喪事,也不需要她們出面。
沈家剛剛辦完了喜事,桌子凳子那些都還沒有搬走,借的鍋碗瓢盆那些,也都放在廚房裏。記賬先生和收禮的先生,也都是沈家這一門的,也不需要額外安排。甚至連大廚,唢吶匠那些,都是昨天的那批。
沈家人只是派人出去再次叫了他們一聲,他們就連忙換了衣服了,再次拿着自己吃飯的夥計再次過來了。
甚至早晨六點多時候,在沈家幾位老人的安排下。沈二林,沈三林,還有沈春花,甚至新鮮出爐的沈家女婿趙麟,都立馬跑去別人家報喪了。
在哭着,再次去左鄰右舍家報完喪後。大家又重新翻出家裏的電話本,再次去供銷社把電話打給了昨天過來了,但又立馬回去那些親戚朋友們。
等該通知的都通知到了,最後家裏的長輩們,就囑咐家裏的年輕小夥子,把他們家門口庫房早就打好的棺材合力擡出來了。那個棺材,是早幾年沈家奶奶因病去世前,沈家當時一起打好的。
等老人被重新安置在棺材中,被高高擡在家裏的中堂面櫃上後。
之後所有像沈春花,趙麟,沈二林,沈三林,還有他們的妻子和孩子們。
所有真正跟對方有血緣關系和親屬關系的人,都被安排跪坐在棺材底下守孝了。
按理說所有人,都應該安安靜靜的跪在下面,不能随便出去的。
但這個家裏,畢竟還需要一個能主事的。
家裏重新買孝布黑布的事情,家裏買蠟燭買燒紙到底要買多少。重新買豬雞肉這些,到底是買現成的,還是再去外面找活豬活雞現場再殺,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掏錢的真正發話同意的。
甚至連家裏煙和酒肯定不夠了,大家要重新買的事情,也有人專門的跟沈家兄弟說的。
所以已經穿了一身孝衣的沈二林和沈三林,就被大家頻繁的叫出去,安排這些特別重要的事情了。
中間的時候,沈二叔悄悄的湊過來,跟沈春花跟趙麟說。爺爺現在下葬的錢,暫時就從賬房先生還沒有交出去的禮金裏面扣,等喪事完畢,他們再算賬時。一直跪着的趙麟和沈春花,也同時下意識的點了頭。
後來等沈二叔和沈三叔他們特別忙的時候,他們也叫趙麟跟着他們去外面的重新買豬肉羊肉那些了。
等他們走了,家裏這邊幫忙的人再缺什麽,或者又要去賬房支錢買什麽時,最後大家都是直接找沈春花的。
所以顧不上傷心,這個時候情緒已經緩過來的沈春花。就立馬帶着人去找剪刀,針線那些小東西。也帶着人去賬房跟賬房先生,也就是村子的副隊長說給別人支錢了。
她在忙活這些時,別人都會下意識的觀察她,也會跟她悄悄的說一些讓她不要難過傷心的話。
而每次別人這麽一說,沈春花就像是突然就變成淚失禁一樣,瞬間眼睛就不舒服了。見她這樣,本來想私下安慰一下她的人,瞬間也就不再繼續說了。
在農村辦一件喪事其實特別麻煩和繁瑣,第一天報喪入殓,如果是正常情況下。就報喪這個環節,很多特別重要的親戚,都是需要沈家人親自去請,去報的。這個時候,不管那個親戚有多遠,都是親自過去才算有誠意。但這次沈家很多重要的親戚或者特別遠的親戚,因為遠,因為重要,他們都沒有走。所以報喪這個流程,在他們這裏就是意外的節省了一些時間和精力。
之後這邊還需要請廚,請唢吶匠,請念經師傅。還要破孝,還有提前找好墓地請專人破土的。再往後就是祭祀,再次招待過來祭拜的客人。還要路祭,摔棚子,叩謝過來的賓客等等。當然這中間,他們還需要像辦婚宴那樣,把辦喪事需要的所有酒肉蔬菜那些,全部重新購買好。
但因為他們這次是辦完喜事第二天就辦喪事,很多的事情就是比原先簡單了一些也節省了一些。
如果是一般人家喜事完畢了,主家肯定會剩下很多的肉和調料那些,甚至包子花卷那些。到時家裏的親戚們走的時候,大家肯定會裝一些的。甚至那些完全沒動的煙酒肉和蔬菜那些,左鄰右舍大家來幫忙的,也會在第二天來拿自己的東西,或者當天走的時候,都下意識的帶一些回去的。
但到了沈家這邊,因為這邊喜事剛剛辦完,很多東西大家都還沒有拿,也沒有分。所以很多的東西,都算是徹底兩次利用了。
甚至什麽人該去端盤子,什麽人是迎客的,什麽人在廚房幫忙。什麽人負責給賓客上茶,什麽人負責勸酒待客。什麽人是最合适的記賬先生,什麽人負責看着主家的東西,負責管理臨時小庫房。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直接按照之前辦喜事時安排的繼續來的。
就是第一天時,女人們開始趕快做真正的孝衣和孝帽了。
還有找念經師傅時,因為沈家村沒有那樣的人,大家費了一番功夫找。
還有辦喪事屋子的挂飾都要重新安排,所以大家第一天過來,也重點收拾一些。
一切看着好像了節省了一些時間,但因為辦喪事需要的各種食材都需要趕快再采購一點。男人們在家裏辦喪事的同時,還需要去外面大冬天的破土挖的墓坑,一切又顯得那麽緊急又急迫。
這些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沈春花幫忙。
農村就是這樣的地方,在這個地方女人沒有繼承權,女人甚至都不能提前出現在墓地了。出了大事,大家找商量的人,基本都是找男人商量。
就是先找沈三林商量,之後是沈二林,再往後甚至是趙麟,最後見實在沒人了大家才找沈春花。而大家會找她,卻不去找她兩個嬸子。也是因為她現在情況特殊,勉強算是沈家大房的,所以大家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才找她的。
在農村,甚至男人女人的孝衣都是不一樣。
像是辦喪事時,給老人磕頭,給賓客回禮,還有在外面頂白布走喪時的站位次序,這邊都有嚴格的安排。
這邊大師傅念經時,是先叫沈老二,再叫沈家老三,最後是趙麟。然後是沈家二嫂,沈家三嫂,再往後才是沈春花的。
甚至摔盆子什麽的,根本就沒有沈春花的事。
不管平時,沈爺爺有多疼愛沈春花,但在別人眼裏她畢竟只是一個孫女。
要不是沈家大房只有她跟趙麟了,她勉強算是代表沈家大房的話。那麽按照這邊的習俗,平時在叩拜做法事時,她甚至要排在她二叔三叔的兩個兒子後面。
總之,她的大部分責任和任務。就是家裏大家需要找東西了,就問她家裏的剪刀在哪裏,針線在哪裏,爺爺的印章在哪裏,家裏的繩子和鐵鍬和鋤頭在哪裏時。她立馬從棺材底下站出來,然後給大家找東西。
除了負責給大家找東西、臨時在男人們沒有的情況下,帶人去庫房領東西領錢外。沈春花的另外一個任務,也就是最大的任務,就是別人過來時,負責哭。
是的,不是那種很自發的哭。是只要有任何一個親戚鄰居帶着燒紙和花圈上門了,但凡別人來中堂燒紙了,他們所有在棺材底下的女眷都要負責大哭。
如果不哭,就是不孝。
如果不哭,就是不對。
沈家爺爺過世,沈春花是真的覺得很難過的。第一天的時候,別人但凡開口安慰她了,沈春花的眼淚就忍不住的。但到後面,當需要他們看到一個賓客上門就要哭後。到後面,沈春花已經哭不出來了。甚至後面,她連勉強做戲就做不到了。
她負責哭和假哭,趙麟在前面負責幫忙和參加法事。
每次到了請來的老師傅念經做法事的時候,很多的時候都需要兒子孫子出去。
這個時候趙麟就是孫子的存在,就是跟着過去跪在下面。
這個儀式,有時候一次需要二十分鐘甚至半個小時,而每天這樣的法事有三四次。
長時間的叩拜,到了後期男人們腿走路都有點不行了。
就在那個時候,沈春花看到了她二嫂和三嫂,給她們的丈夫和兒子拿墊子。
看到那樣的場景,沈春花也毫不猶豫找來了墊子,也給趙麟送過去。讓他看別人什麽時候用墊子,他也跟着就用上。
除了叩拜的問題和哭喪的問題外,沈春花發現在這樣亂糟糟的場合,基本都是誰的丈夫誰疼,誰的兒子女兒誰管。
等到了一日三餐的時候,怕跪在棺材旁邊的丈夫兒子會餓到,她的嬸子們也會專門的給他們端來吃的。
不知道是因為沈春花和趙麟跟她們不熟悉的緣故,還是其他什麽緣故。反正她跪在下面時,旁邊偶爾也來跪一下沈臘梅和沈阿萍,甚至對面阿貴嫂子她們。都能開口提醒她起來站一下,或者餓了就去廚房端一碗飯過來。甚至吃到特別好吃的東西時,她們也會悄咪咪的給她拿過來一塊。
但她名義上的兩個嬸子,這個時候都沒有任何的表示。
可能是顧不上了,也可能是她們跟她一樣跪了很久,忙了很久,根本就無心操心他們了。
也可能是他們以為,她和趙麟是大人了,這些東西根本就不需要有人問或者叫。
反正在這樣的場合,沈春花很快就明白了。現在情況其實跟她出去打工時一樣,都是自己的溫飽自己的負責,自己的冷暖自己負責,自己的利益自己争取。
這樣的事情,沈春花很熟悉的。
只不過來這裏的一個月,她吃飯有人催,穿少了有人罵,漸漸的她就被慣壞了。
現在等真正關心她的人沒有了,她自然就知道自己好好吃飯,自己好好加衣服,自己注意自己身體了。
反正到了後面,到吃飯點的時候。沈春花就不用矯情的等人催或者等人問了,自己就會主動起來積極去打飯了。
她有時候會打兩次飯,第一次先給趙麟打過來,就讓他在棺材底下吃。第二次是在對方端上飯碗時,自己去廚房再端自己的。
當然在他的兩個叔叔都起來,離開中堂去外面吃飯時。那個時候,沈春花也會毫不猶豫的叫上趙麟。
而每次到了這個時候,見身邊沒有人了,看着趙麟安靜沉默的模樣,沈春花總是忍不住說道:“下次再到吃飯的時候,看他們起來了。你就跟着起來,直接跟大家一起去廚房舀飯。不要等着人問人催,在這裏你自己不主動沒有人會管你的。還有跪的時候,看別人不跪了坐在墊子上,你也跟着學。
反正你自己放聰明一點,別別人都坐下了,你還直挺挺的一直跪着。膝蓋疼不疼,別人不會心疼你,你要自己心疼自己。還有別人叫你過去幫忙時,你也悠着點,別別人讓你搬東西,你就不管不顧的就出死力氣幫忙。這個時候,也注意一點,別不知不覺就成為別人嘴裏随便就能欺負的老好人。
反正還是那句話,你自己不心疼自己,就沒有人會心疼你自己的。想吃飯就自己去廚房找和拿,想喝水就自己起來倒。感覺跪不住了,就直接起來活動一下。要是碰到別人總是讓你擡東西,你也要學會稍微偷奸耍滑一下,不要被人随便欺負了,你知道嗎?這個社會就這樣,在沒人心疼你的情況下,你就要學會自己心疼你自己。”
今天是辦喪事的最後一天了,見賓客沒有過來。廚房給大家做的是羊肉湯,就是羊肉湯裏面放土豆洋蔥和白菜,然後做出很大一鍋。讓大家就着饅頭和花卷,先熱乎乎的湊合一下。
反正等湊在一起,等兩人在外面窗臺位置上吃早飯時。盡管知道再一天就結束了,但沈春花想起趙麟剛才幫人搬東西的場面,還是忍不住,再次反複的叮囑起來。
“嗯,我知道,我會放聰明的。”
幾天來,兩人忙着按照規矩辦喪事,不知不覺關系就又親近了一點。
看着這個,在這個地方。唯一會問他吃沒吃飯,唯一在他累的時候給他拿墊子,唯一在晚上會在自己加衣服時,也會給他拿個厚外套的人。
吃着早飯的趙麟,嗯嗯的微笑。然後他把自己碗裏的一塊羊肉,小心翼翼的夾給了對方。
雖然他們這個早飯叫羊肉湯,但其實裏面羊肉是特別特別少的。一個碗裏能舀到一塊,已經算走運了。
“唉,下次再看到這種吃的,你不要再夾給我。我又不是沒有吃過,你沒必要這樣的。而且總這樣夾過來夾過去,也不衛生。”
嘴上這樣的說着,但剛才盛了一大碗,裏面卻連一塊肉都沒有盛到的沈春花,最後還是低頭把那塊肉吃完了。
*
在這個世界上,時間永遠都是最公平也最無情的東西。
不管你是什麽人,你的一天都只有不多不少的24小時。
不管你是開心還是難過,時間都會無情的一分一秒都不少的正常走過。
沈爺爺的喪事,在辦了四天後,終于還是辦完了。
等葬完了沈爺爺,大家一起去他的墓前最後燒了一次紙後,很快大家就都回來了。
這個時候,在親戚鄰居們搬桌子的搬桌子,收拾碗筷的收拾碗筷。想裝點剩菜饅頭的,自己去廚房自己裝的時候。
剛剛幫忙給原主舅媽裝了一點點東西的沈春花,就被趙麟出來找了,說二叔和三叔在等她。
而聽對方這麽一說,沈春花瞬間就明白喪事後,最重要的時刻來臨了。
“大爺,二爺,三爺,二叔,三叔!”
一進屋子,就看到坐在床沿的三位長輩。沈春花先跟他們打招呼,随即才看向坐在沙發上的二叔,三叔。
可能感覺這樣的場合重要,她的二嬸三嬸都沒有讓進來,甚至連他們的兒子女兒現在也不在這裏。
現在整個北房的主卧室,也就她跟趙麟,以及原先的五人。
“春花,你進來先跟趙麟一起坐下。我已經叫人去找賬房,趁着我們大家都在,我們就做主給你們把家分一下。順便再給你們算算,最近這兩檔事情的具體花銷和具體結餘。”
“對,稍微坐着等一下就好。”
見他們進來了,家裏的三位老人,老二點着頭。其他兩人有人在解釋,也有人迅速招呼沈春花和趙麟坐下。
“嗯,知道了。”
沈春花做出乖巧懂事的模樣,等趙麟給她遞過來一個靠背的大凳子後。沈春花就跟對方一樣,把凳子放在大火爐的旁邊。
她一坐下,大家就都繼續安靜下來。
剛才去山上燒紙時,大家大部分人的孝帽和孝衣都已經燒掉了。
因為村民還有一個燒七儀式,就是老人去世的前七天他們每天下午都要不間斷的去老人的墳頭燒紙和送飯。等過頭七,他們還要繼續燒紙,還要再過二七,三七,四七,五七等。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們不用天天的燒,改成兩三天一次就好了。等過了七七四十九天了,整個做七儀式才真正結束。他們才會在最後七七的那天,最後燒完紙和孝衣。所以現在也就未來負責燒紙和燒七的沈春花和趙麟,身上的孝衣孝帽是沒有燒的。
大家安靜的等了一下,等村子的兩個副隊長也就這次的記賬先生沈長平和庫房先生沈建國都到場後。
等兩個隊長翻開他們的記錄本子,大家所有人就坐着茶幾邊了。
甚至連沈春花和趙麟,都被家裏三位長輩招呼着坐到最前面了。
“這次剛開始辦喜事,所有我們最開始的花銷,都是我們一筆一筆找老爺子和趙麟要的。那個時候錢,我們沒有登記,也沒有登記的必要了。”
沈家村上一輩,所有識字讀過書的,現在幾乎都在這裏。
沈大林參軍後改名字叫正林,他本來應該是沈家這一輩最有成就的人。但無奈刀劍無眼世事無常,等上戰場後,他就再也沒有走下來。
沈大林的上面還有好幾個堂哥,其中就有大爺家裏的沈長平和三爺家的沈建國。他們兩人,就是為數不多念過幾年書會寫字算數的人。所以沒能走出村子的這兩人,就成為村子隊長的接班人,也就是村長和沈家未來族長的接班人。
大家坐在一起了,平時辦事特別公正的沈長平就拿着自己手上的帳蒲本子認真的讀着。
因為沈家辦完這兩次事情後,等以後別人再辦喜事或者喪事,他們是要回禮。到時回禮,就是按照這兩個本子回的。所以現在那兩個禮簿本子,所有的事情都是記得特別清楚。
“剛開始我這裏是沒有花銷的,我這裏是從收第一次禮開始記的。所有枕頭被套紅綢子,以及送暖壺,水盆,痰盂,鍋和毛毯這些,我都沒有算。這些都是給人家小兩口的,我感覺不應該算,這個可以吧?”
說話的沈長平,看向了沙發角落裏的沈二林和沈三林。
“可以!”
“這個應該的!”
兩兄弟的沒有異議的點了頭。
見他們不反對,沈長平拿着賬本繼續總結起來。
總的來說,這次收禮錢,婚禮他一共收了154塊。等後來辦葬禮時,從他這裏出去了98塊,但回頭的時候又收到了197塊。
“後來收的禮錢多,那是因為過來的人多。大家知道的四叔他人好,這些年受到他幫助的人特別多。這些人,你辦喜事,他可能嫌麻煩,也可能害怕出那五毛一塊的禮錢,幹脆就不過來了。但後面辦喪事,卻是怎麽都想走一趟,所有才過來的多,收的錢也多。”
沈建國這次在沈春花家做了收禮員,也就是後面喪事上的小庫管。
辦喪事時間久,會有人偷偷摸摸拿肉、冰糖、磚茶、甚至饅頭花卷那些。甚至有人連辦喪事的蠟燭,香和白布黑布都偷偷的拿回家。他這邊就是負責守着這些東西,不讓別人偷拿亂用的。
他稍微跟略帶疑惑的沈春花和趙麟說了一下。
随即大家就繼續,一起看起了,現場打起算盤的沈長平。
“154減98再加上197,最後結餘是253。這個就是我之前算出來的數字,這個數字跟我現在手上的錢是一樣的。我再在在大家面前算一下,以防萬一算錯了。”
說話的沈長平,一共在大家面前算了三遍。對于這個,現在無論是坐在外面凳子上的沈春花和趙麟,還是坐在裏面的沈二林和沈三林都沒有異議的點了頭。
“大家都明白了,那我就開始交錢了。等交完這個,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做事特別認真的沈副隊長,擡頭把面前的算盤往前推了一下後。就開始從自己剛才一直拿着的黑色布包裏,外外掏錢了。
一毛兩毛的,五毛一塊的,甚至裏面大面值的五塊十塊的,他都已經一沓一沓的捆好了。
後續他又花費了将近半個小時,再次在衆人面前把那些錢點了三次。然後才把那剩餘的253塊,完全的放在了衆人面前的桌子上。
這樣老人剛剛去世,就直接特別認真的算錢好像有些不好。
但這樣的流程,卻是每個喪事和喜事後面,賬房先生跟主人家必須做的事情。
所以即便感覺這樣不好,但大家還是特別嚴肅特別認真的把一切都算完算清楚了。
等把所有的禮錢都算清楚後,同樣坐在凳子上的沈長平就起來了。
而後剛才見他過來,就從床上移到沙發上的沈家大爺,就擡手慢慢的掏起了自己的棉衣內兜。
“這次老四意外沒了後,是我們給他收拾的遺容,也是我們兄弟幾個給他穿的衣服。在他自己給自己的準備的老衣裏,我們找到了他以前寫好的遺書,也找到了他所有的積蓄。我這個老兄弟,一輩子走了六十一年,到最後也就剩下這一張紙,還有這六百多儲蓄了。”
說話的老人抖着手,掏出一個黑色的小布袋子。
那個布袋子,像是裝首飾盒子送的那種絲絨小袋子,也像買貴重酒後,商家給的那種禮品小袋子。
反正等他抖着手把黑色絲絨小袋子放在桌子上,又抖着手拉開上面的小繩子後,就從裏面拿出了一個用老式橡皮筋紮起來的藍色布塊。
打開布塊後,裏面又是一塊同樣被紮起來的紅色布塊。
紅色布塊打開後,裏面又是一個同樣用橡皮筋紮起來的灰白相間的老式手帕。
幾人都靜靜的坐着,都靜靜的等着老人拿出裏面的遺書以及錢。
沈春花原本也是很冷靜的坐着的,但最後等對方慢慢的展開那個灰色手帕,發現裏面還有一塊紅色的手帕後。
發現那塊手帕,好像是對方前幾天找自己要走的。
剎那間,最近哭着哭着,已經完全哭不出來的沈春花就再次淚流滿面了。
她無聲的哭泣着,大家心情這個時候都不太好。
見趙麟給她遞過去一個手帕,她抓住手帕迅速的擦起眼睛和鼻子,大家也就什麽都不說了。
不管手有多抖,動作有多慢。八十來歲的沈家大爺,終于打開了所有的東西。
跟之前沈長平整理的錢一樣,手帕裏所有的錢,也都是認認真真卷在一起的。
裏面一毛一分的紙幣全部都放在最外面,剩下幾張一百五十的放在外面,整理的整整齊齊的。
因為整齊,大家數起來就更快了。
至于剛才的遺書,那個其實也不算特別正式的遺書。只是用簡單的白紙寫了幾個字,上面潦草的說着,等他沒了後房子歸沈春花所有。要讓她,一輩子都住在裏面。上面還寫着日期,按照大家的說法,那個日期就是三個月前,老人家感覺難受去醫院檢查了一次,查出了是肝硬化腹水的那次。
在這個世界,這個病算是特別大的病。年輕的人,醫院會建議住院治療一下。但上了年紀的,家庭條件不好的。醫生基本都會說實話,建議回家好好自己養一下就算了。
所以聽了醫生的話,等确定自己真的病了後。那位老人,就再也沒有去過醫院,也沒有開任何的藥。
而那個遺書,大概就是對方回來後,第一時間寫下的吧的。
“錢也點清了,這裏是631,加上剛才的253,一共884元。沒有任何的票據,應該是這次春花的婚事,已經全部都用完了,所以就不說了。因為房子你們阿大都寫了,就歸春花跟趙麟了。到時我們把春花弄成戶主,趙麟登記在你們家戶口上就可以了。然後這些錢呢,一分為三,大家一人294.6,你們看可以嗎?”
因為房子的事情,大家之前已經讨論過的。
所以沈家兩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就又同時點了頭:“可以。”
“不行!”這樣場合,趙麟基本說了沒用。但即便如此,沈春花也下意識的沖對方狠狠的瞪了一下。
等瞪過對方後,沈春花在衆人驚訝的眼神下,直接毫不猶豫的說道:“我的彩禮呢?這次我結婚趙麟拿了五百塊錢給爺爺。爺爺說了,這錢他不會動,全部都會給我。他說三轉一響,他一樣都不會少我。說等我結婚了,剩下的自行車和收音機,他就給我錢,讓我和趙麟自己出去慢慢買的。”
因為沈春花的話,剛才一直跟弟弟保持一個步調的沈二林下意識的皺了眉,連坐在他旁邊的沈三林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你的意思是?房子給你了還不夠,你還要多分錢?”
因為完全沒有想到沈春花會在這個時候開口反對,這幾天看她越來越不順眼的沈三林直接厲聲質問道。
“我們沒有多分錢的意思,只是一場婚禮完畢了。扣除用掉的那些,剩下的彩禮錢,按照傳統本來就要交給女方的。說婚禮辦完了,要把大部分錢給春花的是爺爺。說等我們辦完婚禮了,就給我們錢買自行車和收音機的,也是爺爺。爺爺說這些時,大爺,三爺都在,甚至兩位堂叔,應該也聽到過。而且——”
這樣的場合,趙麟也不能一直當啞巴。
幾天時間他已經看清楚沈家的情況了,可能是沈春花長大的這些年。正好都是沈家兩個叔叔剛好出去工作,剛好結婚有了自己孩子幾年。
反正對于沈春花這個只比他們的孩子大個五六歲的親侄女,有三個孩子的沈二叔和兩個孩子的沈三叔,都挺淡的。
就是在他們自己都有孩子女兒的情況下,他們對沈春花其實也就那樣。
這個時候可不是顧忌感情的事情,見對方都開始積極争取了,趙麟就毫不猶豫的幫腔起來。
“我們說話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插嘴,一個女孩子,我們把這家讓給你了,也讓你做戶主了。完全沒有跟你争,我們已經夠可以了吧?”
匆匆的罵了一句插話的趙麟,随即黑着臉的沈三林就用一種好像第一次認識沈春花的失望眼神盯着她。
“什麽是外人?他這幾天跟着你們下跪跪的膝蓋都青了時,你們怎麽不說他是外人。他跟着你們摔盆子時,你們怎麽不說他是外人。今天早上你們都說身體不舒服,最後讓他跟着幾個小年輕淩晨三點去埋爺爺時,你們怎麽不說他是外人。
還有這個房子,本來就是我這一門的什麽叫做你們沒有跟我争?在我們農村誰家的房子不是給老大的?誰家的房子不是留給贍養老人的?而且這個房子,當年是怎麽蓋起來,你們都是清清楚楚的吧。什麽叫你們在讓?什麽叫做你們夠可以了?如果可以,我出去接二叔你的編制,去政府上班,或者二叔你安排我進你們的廠子。等你退休了,你就把你的工作編也讓給我可以嗎?”
“你在異想天開什麽?我們說的是錢,不是你說的亂七八糟的!!”
因為沈春花的話,本來就特別忌諱別人在他面前讨論這些的沈三林直接拍起了桌子。
甚至連一直沉默的沈二林,也露出了不敢置信和驚慌的眼神。
“春花我們坐下好好的談——”
沈二林想說,他的正式工編制,他肯定要留給自己兒子的。
但不等他說完,在沈三林拍桌子聲音中站起來的沈春花,已經開始真正的面紅耳赤了:“什麽叫做我異想天開?憑什麽我爸媽用生命換來的榮耀和利益,都讓你們占了。憑什麽我一個人天天在家照顧老人,天天跟着大家去外面下地賺工分,到了現在我卻成了占便宜的?而且我現在多要了嗎?我只是想要你們把我的彩禮錢還過來,然後我要留着自己買爺爺跟我說好的自行車和收音機,這個有錯嗎?”
“你,你——”
沈春花的聲音太大了,他們現在的剛剛辦完喪事。很多鄰居都在自己找自己的桌子椅子和鍋碗瓢盆,很多親戚在走之前自己都在裝一點點饅頭花卷和齋菜和肉類這些。
而因為沈春花的超級大聲,沈三林就看到了有很多的鄰居和親戚,已經開始站在門外已經窗戶邊了,其中就有沈春花那個留下來一直都沒有走的中年舅媽。
因為生氣沈春花的胡鬧和大聲,特別顧忌面子的沈三林也激動的站了起來。
感覺腦袋嗡嗡的,他也迅速的漲紅了臉頰。但指着完全變了樣子沈春花,他就是突然的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春花你冷靜一下!”
“對,有什麽事情我們好好的說,都不要激動!”
“是啊,這樣的日子,這麽大聲不好。春花你坐下,我們繼續好好的說,你不要激動,也不要大聲。”
見她的聲音确實有些太大,趙麟第一次起身勸了起來。
在沈春花擡手把他伸過來的手打下去時,剛才沉默着不好說話的其他幾人,也全部都勸了起來。
而見事情終于鬧大,在外面混了十來年。知道怎麽做,才能得償所願,才能獲取同情分,也能得到正義的沈春花。
最後幹脆擡手靠在旁邊趙麟肩膀上,直接大哭了起來:“大爺,三爺,還有大堂叔,你們讓我怎麽冷靜。我就是感覺,我特別可憐。爺爺走了,所有的東西就都變了,什麽東西都需要我自己去争去搶了,否則別人就完全不管我死活了。我家辦一次婚禮,一次葬禮,開始爺爺花錢,趙麟也掏錢了。
等喜事喪事都辦完了,以後這兩個本子上的這154和197,要不要我自己再給別人還回去?禮錢禮錢,這錢不是別人白給我的,都需要我以後原封不動的再還給別人。怎麽家裏出了兩檔子這麽大的事情,我爺爺在出錢,趙麟在出錢,未來我還要自己還。怎麽到了二叔三叔這裏,你們就不用出一分錢?甚至等兩件事情時間辦完了,你們還可以一家拿到兩百九十多。”
沈春花擡手趴在趙麟肩膀上只是為了醞釀情緒,現在見趙麟突然就完全僵住,一副手足無措,完全不敢動彈的感覺。
已經哭出來的沈春花,就直接起身,直接指着大家繼續喊了起來:“而且我現在也不說這次辦爺爺葬禮,你們一分錢都沒有出,全部都從我之前的婚禮錢上扣的事情。我就問你們的,爺爺一個月拿政府的十塊錢,他和趙麟最近為了辦我的婚事給家裏添置了那麽多東西。他還給我買了新櫃子和新衣服。就這樣的情況下,他怎麽還剩下六百多啊?”
在大家沉默時,沈春花繼續大聲的為自己争取着。
這個年代,只有錢才是最可靠的。
她未來可能要靠這些錢救命或者去讀高中,所以現在她怎麽可能為了不得罪人就任由別人随便安排和左右。
“六百三十多,我們不吃不喝要攢五年的。但就算我們在農村,我們就真的一分錢都不花嗎?明明這裏面大部分錢都是我的彩禮錢,你們怎麽能就理所當然的占我的便宜。而且別人結婚就要一百兩百的彩禮,趙麟一下子就給了五百塊。原因也是爺爺說了,後面這些錢他都不會多要,要留給我們以後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趙麟和他爸爸才豁出去,把之前所有藏着的積蓄全部都拿出來的,才反常的給了我家這麽多彩禮的。怎麽到了現在,誰都不承認這些錢是爺爺留給我的,怎麽就變成我無理取鬧呢!!”
因為沈春花的大嗓門,屋內幾個打架幹活都特別厲害,吵架罵賬反倒不行的大男人全部都安靜下來。
而就在周圍的大家都安靜下來,整個舞臺都屬于沈春花時。在外面得到消息的沈二嫂和沈三嫂,也同時急匆匆的沖了出來。
“沈春花聽說你想要安安他爸爸的編制,你做夢吧。那個編制将來一定要留給我兒子的,就休想惦記和搶!!”
“你這個死丫頭,我們都把房子讓給你了。老爺子的任何東西我們都不要,你還想要東東爸把你安排在政府,你心怎麽這麽貪呢!!而且你三叔就是一個小小的公社社長,你當他是什麽都能亂安排,貪污受賄的腐敗分子嗎?”
任何的親情和交情,等觸及到真正利益時,都會在瞬間土崩瓦解。
之前的沈春花的那個胖胖的二嬸,對沈春花特別的好。她的三嬸子,即便不太熱情,但也能笑着跟沈春花說幾句話。
但現在等知道沈春花竟然想搶自己兒子的工作,以及讓自己丈夫為難後。在剎那間,沖過來的兩個女人,就同時激動的向沈春花伸出了手。
她們長期的待在單位裏,對于男人吵架不行,關鍵時刻女人上的事情已經特別熟悉了。
所以等沖進來後,兩人就默契的直接開始開始抓向沈春花的腦袋。
但就在她們就要抓住沈春花頭發時,就在上輩子吵架經驗豐富,但沒有打架經驗的沈春花。被突然出現的兩人吓住,下意識的向後躲去并且縮緊脖子時。
那四個向沈春花伸來的爪子,同時被一雙大手毫不猶豫的牢牢攔住和抓住了:“二嬸三嬸你們想幹嗎?想打我媳婦,你們當我趙麟是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