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黝黑泛黃的皮膚上沾染着諸多泥土黃點,破舊麻衣緊緊地貼合在身上,又因為身形不對等,還可見衣服下擺處,露出了已被風霜侵襲的皲裂腳踝。

遠觀似是一家境貧寒的窮困少年,但等陳尋細觀,又只覺其人與街邊乞丐并無多少區別。

若是放在往常,陳尋自然不會多看那少年一眼。

只是他心中一直記挂着,他此行來江北的目的。

若黃勝趙當初與他畫争時,沒有誤報年齡,那對方當下也應是一稚嫩少年模樣。

所以無論是在趕赴趙府時,還是得入趙府後,陳尋都對遇見的少年忍不住多看兩眼。

而這一次,也不過是他習慣性的動作。

只是與前幾次所不同的是,在目光觸及到被拖走的乞丐少年面孔的一瞬間,陳尋便忍不住渾身一震,雙眸也猛地放大。

黝黑狹長的雙眼,始終微微皺起的眉宇,鷹勾似的鼻,緊抿着的唇齒。

還有萦繞在周身的,一股無法疏解的憤世嫉俗的氣質。

這些無一不透露着,在他眼前被拖走的少年,就是他心心念念了十數年的畫争死敵,未來取他而代之的姜朝新畫聖,黃勝趙!

陳尋眯着眼,看少年漸漸被拖離自身視線,半晌後,他才略帶不解地朝身旁之人問道:“不知方才那人?”

“是我府內一奴生子,”趙宸抿着唇,微微皺眉看向遠處,同時口中也回了陳尋一句。

“可是跟宸兄有所交集?”陳尋看着趙宸有些糾結和不悅的表情,當下思緒也不禁微微一動,繼而出聲問道。

“算也不算,”趙宸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歡迎加入企鵝君羊四二貳2無酒一寺七而後轉而另啓話題道:“說他是奴生子,其實也不盡然。”

“哦?”陳尋側目看向趙宸,眼中也顯露出一絲真實的困惑之色。

不過趙宸卻沒有理會陳尋這道目光,自顧自的再次說:“他父母一輩,曾是我趙家附庸。”

“當初逢年大旱,我家出千斤食糧赈災,但因人手不夠,特意抽調了幾個附庸小族前來幫忙。”

“其中就有黃家。”

“可誰曾想這黃家不僅沒有良善之心以待災民,還公然挪用赈災食糧以盈利。”

“待我等發現時,千斤食糧已有四成被他們賣掉享用。”

“至于後來,”趙宸聲音揚起,心思也沉入了回憶當中,“族內發現後,當即就報了官,不出三日,這黃家上下一幹親眷,盡數被押到了菜市口問斬。”

“只是家母生性良善,在官府抄家時意外發現了這剛出生不足三月的嬰孩,于心不忍便偷偷将他帶了回來。”

“對外稱是一奴生子,打算留在家中做打掃庭院的小厮。”

“不過這對外的解釋理由,又怎能瞞過府內衆人。”

“何況惡人之子,終究是惡人之子,哪怕母親帶他回府內,也勒令下人勿要刁難他,但在我等看不見的角落,他還是履履受家中小厮欺負。”

“那年大旱,死了太多人,府中也引進了一大批小厮,太多人跟他有仇。”

“母親縱有餘心幫扶他,但也擋不住諸多小厮的小動作,長久以後,她也只得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他不死,母親也不會再多管什麽。”

“等到我年歲大些時,母親便讓他與我做伴,想讓我庇護于他。”

“只是我性子自小就野,也從不缺玩伴,與他相交更是不深,庇護他也是一時有一時無。”

“不過,”趙宸結束回憶,聲音也低沉了下來,“他終究算是我兒時玩伴,還與我皆喜愛繪畫,甚至頗有天賦,出門前我還特意送了他一套繪畫工具,以示我之庇護。”

“先前歸家時不見他出來相迎,我還以為是他在房中習畫,怎麽……”趙宸話沒有說盡,但眉宇深皺,和眼中的不滿,已是将他的态度展現的淋漓盡致。

不過半晌後,他又緩緩平複了自身心情,再是朝陳尋道:“這終歸是一小事,待我稍後前去處理即可。”

“反倒是陳兄飲酒過甚,當得早早回房歇息,以修養心神才好。”

只是聽了趙宸的話,陳尋卻是搖了搖頭,低聲笑道:“既是宸兄兒時好友,我又于宸兄口中明了他頗有畫道才情。”

“多少也算是你我同道中人,今日既撞見,不若我與宸兄一同去看看如何?”

“至于這滿身酒氣……”陳尋笑着拍了拍自家衣袍,方才還散發着濃烈茶香酒氣的衣服,便瞬間散了味道。

同時他面上顯露的微醺之樣,也消了個幹淨。

趙宸看着這一幕,當下也不由得咋了咋舌,詫異道:“陳兄竟未曾飲醉?”

“要知這茶引仙雖看似清甜不烈,但後勁卻是十成十的烈。”

“何況陳兄喝了這麽多……”

“茶引仙固然烈,但我自幼就泡在家中的酒缸之中,雖不至于千杯不醉,但飲幾壺茶引仙而不倒,還是可以的。”陳尋笑着解釋了一句。

趙宸也朝陳尋拱了拱手,滿臉贊嘆道:“不愧是為畫聖,暢飲清酒無數仍無恙,小弟,甘拜下風!甘拜下風!”

“莫要打趣我了,”陳尋笑了笑 ,“不知現在,我可否與宸兄一齊去看看?”

“自然可以,”趙宸點點頭,擡手往黃勝趙消失的地方拱手一引,繼而再是說:“陳兄請。”

“宸兄亦請。”

……

雜碎淩亂的倉房中,一道道聲音由內向外傳來。

“小雜種,”

“狗東西,”

“賤皮子!說,少主賞你的墨你藏哪去了?”

“就你這廢物,也配用那麽好的墨?”

“狗雜種就應該去地裏刨食!”

“說!東西去哪了,”一條條沾滿泥腥臭氣的腳,向匍匐在中央的少年踢去。

只是黃勝趙卻始終一言不發,僅是擡手護住了自己的頭,以免被身邊三人踢傷。

好半晌後,趙孫都已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微微出汗,腿也有了些許疲憊,但黃勝趙仍是保持着原來的動作一動不動。

見此情形,趙孫面色瞬間陰沉了下來,随後不等黃勝趙發現他的意圖,用手護住他的肚子,趙孫便猛地擡腿踢了過去,“他爺爺的賤皮子,老子問你話,不會說話嗎?”

“說!那墨在哪!”

黃勝趙捂着肚子,眼神空洞且冰冷地看向趙孫,片刻後,他才是強忍着疼痛,開口道:“呵。”

“日你爺的廢物,笑屁!”趙孫看着黃勝趙對自己不屑一顧的模樣,恍惚間好像看見了曾經黃家衆人的惡臭嘴臉,想到了當初黃家克扣米糧,使得他父母異肉相食,最終只餘他一人茍活于世的場景。

怒火攻心,又好似白蟻噬骨,憤怒與悲痛侵占了趙孫的理智,方才還落下的腳,下一瞬又再次朝黃勝趙的頭踢去,“要是沒有你們這賤人一家,我們又怎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

“狗東西,別以為家母曾庇護你,少主也對你有點印象,你就敢不把別人放在眼裏。”

“廢物就是廢物,雜種就是雜種,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老子,踢死你。”

趙孫赤紅着眼,語氣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有所克制,而黃勝趙聞言,也及時地護住了他的頭,只是趙孫這一腳的力度相較之前,又大上了許多。

哪怕黃勝趙有所準備,還是被踢出了不遠。

“給老子說,墨在哪!”趙孫快步上前扯住黃勝趙的衣服低吼,眼中的狠戾,縱然是對這場打鬥不甚在意的黃勝趙,也隐隐蹙起了眉。

他原先以為趙孫只是依照慣例來找他麻煩,但看對方現在這個樣子,怕是離失去理智也不遠了。

到時對方會做出什麽,還真可能不在他的預設之內。

想到這,黃勝趙也不由得微微變了臉色,“要不要将他們殺了,以絕後患?”

黃勝趙想着,眼底又再是閃過一絲陰霾,若今天殺了趙孫他們,他又該以怎樣的方式不引其他人注意。

“所以還是要忍!”黃勝趙思索着,雙手也更為用力地箍住自己的腦袋。

“只要頭沒受傷,一切都無所謂。”

黃勝趙暗自寬慰自己。

而躲在一旁的陳尋,也在觀察黃勝趙半晌,見對方終是放棄反抗後,于心暗自一嘆,也不再攔着趙宸,示意對方可自行上前解圍。

至于他自己,則仍是留在了原地,挑眉看着黃勝趙。

他原先以為黃勝趙縱是機緣頗深,在此時也當是一普通人。

可今日一看,卻是沒想到對方竟已獲得了修煉傳承。

剛才他抵擋趙孫和另外兩人攻擊時,明顯地運轉了靈氣護住他周身。

所以看似趙孫三人踢得非常狠,但實際上黃勝趙受到的傷,反倒不高。

“果真有趣……”陳尋盯着黃勝趙,心中對于對方修煉傳承是從哪得來,有了極大的興趣。

而與此同時,已掙脫陳尋阻攔的趙宸也快步來到了院內,大聲呵斥道:“你們在幹什麽!”

沉悶憤忿的聲音回蕩在小小的倉房之內,也刺入了趙孫和黃勝趙等人的腦中。

“少,少主!”趙孫回身看向趙宸,面色霎時一白,當即也顧不得再對付黃勝趙,就直直跪了下來。

另外兩人與黃勝趙見狀,也顧不及彼此間的恩怨,忙一齊跪到了地上。

趙宸瞧着趙孫幾人瑟瑟發抖的模樣,又瞧了瞧黃勝趙面上的青紫傷痕,當下也深吸一口氣,強忍怒火,沉聲道:“我問你們,在幹!什!麽!”

“回,回少主,”趙孫将頭含于胸前,顫抖着聲音道:“我等,我等只是在跟趙狗兒玩鬧。”

“玩鬧?!”趙宸加大聲音,死死盯着趙孫三人,“是以殺//人為玩鬧?我趙府什麽時候出了你們這等視人命如草芥的狗東西?”

“我……我等……”趙孫顫抖着聲音,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趙宸卻沒有再理會他,而是轉頭看向黃勝趙,皺眉低聲道:“傷的可嚴重?”

“回少主,不重,”黃勝趙垂着頭,忍着疼痛咬牙回着趙宸,“小的方才護住了要害,只是一些皮肉傷而已。”

“是嗎?”趙宸看着黃勝趙,再次皺眉問道。

“是,”黃勝趙咬着牙,嘶着氣,低低回道。

“有我在這,何須強撐什麽,”趙宸不悅地看向黃勝趙,随即又擡手一揮,示意對方來到自己身後,“等會随我去後院一趟,我帶你找護院郎中看看。”

“多,多謝少主。”黃勝趙仍是垂着頭,看不清面色,但語氣中卻是極盡感激。

不過趙宸對此卻沒有在意,他僅是點點頭,随後目光又再次落到趙孫三人身上,“至于你們三人,無故打殺府內同僚,還妄圖搶奪他人之物,被發現後還欲欺哄于我。”

“不仁、不義、不誠。”

“如此劣貨,又怎可做我趙府家仆!稍後你們自己帶着東西滾出趙府,若還讓我看見你們出現在趙家,莫怪我不留情面。”

趙孫惶恐地擡頭看了一眼趙宸,見對方面色赤紅,仍是一派憤忿之相,而在他身後,又是死死盯着他們的黃勝趙。

那冰冷的眼神,一時竟壓過了趙宸的怒目,讓趙孫忍不住更為顫抖起來。

原先還準備說出的告饒之詞,也匆匆換上了一句懦弱的“遵命。”

趙宸聞言,當下也冷哼了一聲,轉身快步朝外走去。

而黃勝趙也在沖心神發顫的趙孫,冷冷勾起一抹笑後,也快速低頭,跟上了趙宸的步伐。

只是不等兩人走出多遠,陳尋便閃身出現在了趙宸和黃勝趙的面前,而後低聲笑道:“故人重逢,真是,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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