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風卷起地上落葉,吹動着三人衣袍。

方才還憤懑于胸的趙宸,也在聽到陳尋的話後微微一愣,随即轉頭看向身後黃勝趙,有些不肯定地蹙眉問道:“陳兄,與我這府中小厮相識?”

陳尋看着因自己的話,同樣錯愕擡頭的黃勝趙,在與對方對視一眼後,又自然地笑着搖了搖頭,不好意思道:“剛才遠遠望見這位兄臺側臉,有些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交,一時恍惚才說了這番話。”

“現下細細觀來,卻是發現我那故交與這位兄弟,還是有些許差別。”

“是我識人不清,讓二位見笑了。”

“陳兄何必這般客氣,”聽到陳尋的解釋,趙宸也将目光重新移了回來。

“不過是一場小小誤會,再說我等又沒因此生有困擾,這聲道歉,實乃不必。”

“少主說得對,”黃勝趙不知道身前少年是什麽來歷,但見他與趙宸相談時,趙宸隐隐處于下位的交談方式,也知道對面人的身份,定比自己想的要大。

所以在趙宸笑着回應陳尋後,他也不敢多有怠慢,忙順着趙宸的話,應和了一句。

只是陳尋聽到他附和,卻是眼神有些古怪地沖他看了一眼,而後不等黃勝趙體會出這眼神是什麽意思。

陳尋便又轉頭看向趙宸,笑道:“這位兄弟想必就是宸兄口中所說的,頗有繪畫才情之人吧。”

“正是他,”趙宸點點頭。

“存良自幼與我相伴,這十數年來,我學什麽,他學什麽。”

“雖然于諸多學目上,他天賦都不甚明顯。”

“但唯獨在繪畫一道上,他卻有着獨特天賦。”

“常人作畫三月才能出一精細成品,他至多需七日便能成,且精細程度還要遠遠勝過常人三月之作。”

“在陳兄入府前,有數名江北畫師來府內教習于我,而存良則在旁側靜聽,一堂課下來,他所吸收的知識與我也不遑多讓。”

“如此璞玉,怎可埋沒。”

“所以在陳兄入府後,我就有心想向陳兄推薦存良,想讓你們好好認識一下,只是苦于先前一直有事纏身,沒有尋到好機會。”

“既是如此,”陳尋側目看了看黃勝趙,見對方也帶着少許傾慕與求識的目光看向他後,他也微微一笑,低聲道:“趕早趕晚不如趕巧,今日相遇存良,我等又無要事在身,不如現下就去一觀存良畫作如何?”

“若真繪的如宸兄所言那般好,我也可給存良一個機會。”

“真的?!”趙宸瞪大雙眼看向陳尋,随後又激動地笑着拍了拍黃勝趙的肩膀,“陳兄盛名冠絕姜朝,你等會可要将平生最得意的畫作拿出來,要是能入陳兄的眼,你這輩子……”

趙宸話語頓了頓,随後又揚起一抹笑,說:“坐擁豪宅美眷,都是最次最次的。”

“小,小的多謝少主推舉之恩,小人一定不負少主期望。”黃勝趙低着頭,語氣帶着惶恐,但更多的則是激動振奮之情。

而趙宸瞧着他這模樣,也滿意地點了點頭。

……

穿過重重廊道,邁過前廳別院,一路直抵院內西處。

伴随着咯吱不斷的門檐推拉聲響起,剛剛進入黃勝趙房間的陳尋,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旋即側頭看向身後趙宸,語帶笑意地打趣道:“這房間,看來有待修繕啊,宸兄。”

“陳兄說得是,”趙宸在陳尋身後進入房間,在環顧房內一周,見諸多角落都被細密水珠浸透,整個房內都彌漫着一股潮濕腐朽味道後,也有些尴尬地點了點頭。

但很快,他又擡眸看向同樣進入房內的黃勝趙,語氣帶着些許不解地問道:“我記得你先前住處不是在向陽的地方嗎?怎麽搬來了……”

“這裏,”兩字沒有說全,趙宸便想到了方才趙孫三人對黃勝趙的欺淩。

僅是他和陳尋撞見的場景,趙孫三人就這般欺壓黃勝趙,那在他所看不見的地方,其他人對于黃勝趙的欺壓又怎會少與輕?

想到這,趙宸也不禁皺起了眉,對于剛才放任趙孫三人離府,而沒有再多施懲罰的舉措,隐隐升起了悔意。

不過不等他将這情緒醞釀好,黃勝趙就低着頭,輕聲解釋道:“是小的受不住向陽房間的燥熱,特意與其他人換了房間,非是其他人欺淩于我。”

“真是這樣?”趙宸擰着眉,有些恨鐵不成鋼的,不悅的看向黃勝趙。

“正是如此,”黃勝趙半彎着身子,因動作幅度稍稍有些大,又不免扯着了身上的傷處,原先還算正常的語調,也兀地變為了嘶啞之音。

趙宸瞧着黃勝趙這模樣,眼中不悅之意更為熾盛起來。

雖然他不太在意黃勝趙到底傷得有多重,有多慘,但對于自己已明确展露庇護之意後,在他離家,那群下仆竟然還敢這般放肆地以下欺上,絲毫不顧他的面子,欺辱淩壓黃勝趙。

更令人惱怒的是,還讓他在陳尋面前,活生生地瞧見了他們以何種方式欺淩的黃勝趙。

這已經不是丢他的面子那麽簡單,更是在告訴着陳尋,他們趙家家規是何等孱弱不堪,竟連區區的家仆小厮都敢不遵守。

這臉,已是丢盡!

所以在見到黃勝趙因為被毆打,而不斷嘶嘶哀痛後,趙宸眼中的羞惱憤怒之色也越發濃烈了起來。

甚至還生起了将趙孫三人抓回來,狠狠懲戒一頓,再丢出去的念頭。

不過還沒等他将想法付諸現實,一直觀察着趙宸與黃勝趙互動的陳尋,便出言打斷了他的思緒,道:“房內濕氣重,不知存良畫作如何安置?”

聽到陳尋的話,原本還沉浸在引導趙宸情緒,試圖讓對方好好懲戒其他人一番的黃勝趙,也猛地回過神來。

随後一邊擡眸,眼神飄忽地快速看了陳尋一眼,一邊忙向房內走了幾步,從一木箱中拿出了幾幅畫作。

“室內水汽重,所以為保護畫作不受潮,小人特意用油紙将畫作包裹,放于箱中。”

“這些,便是小人近日所作之畫,公子請看,”黃勝趙小心翼翼地将畫作攤在整個房間最為平整的床上。

怕光線不夠,他又時不時地低聲抽噎着挪動腳步,将房內的窗幾盡數打開,甚至還點亮了一盞燭火。

但對于他這極為明顯的引導情緒的言語舉動,在無聲勾唇,輕笑一聲後,陳尋也沒再過多關注,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床沿旁的畫卷上。

春去秋至萬物凋,落葉深深覆黃庭,閑人不知雁歸去,猶自倚窗觀北風。

畫作精致淡雅,淺淺幾筆的勾勒也确實将畫作的大致意境給點了出來,只是在見到這畫作第一眼,陳尋便是肯定了一件事。

黃勝趙的修煉法,定然與他所修行的點墨修行法有所關聯,或者說是跟點墨修行法中記載的,奪取他人精氣神的法門有關。

因為這畫作雖精美,但意境卻是朦胧不清,模糊難辨,縱是陳尋細細觀摩,也只覺這畫作透露了庭院黃葉落,覆蓋深幾許,閑人倚窗自嘆息的淺層意境。

沒有春去秋至,萬物凋零之感,也沒有閑人不知歲月更疊,猶自等雁南歸的時光變遷,與清閑寂寥之意。

不見豪邁,不見大氣,反倒是将小家子氣展露得淋漓盡致。

這與自己在寸心關和黃勝趙進行畫争時,對方以萬物為己用,容天地以為己心的大氣雄渾意境,委實相差甚遠。

這之間的差距,甚至不能用數年作畫,久積經驗,一朝頓悟所能夠解釋的。

要知擅畫之人,在第一次提筆落畫後,就會有他自身的意識偏向在畫中。

而黃勝趙的畫風,很明顯便是偏向婉約一派。

以婉約畫法跨度到豪邁畫法,在史間并不是沒有,但少有人會由婉約,直接偏向豪邁後,能做到渾然天成,全無半分過往的影子在其內。

除非這人經歷了劇烈的人生改變,使得他心境大改,但從黃勝趙已經得獲修煉法後,仍是以婉約為主的畫風來看,對方絕不可能在數年內瘋狂進步,從而以婉約跨步到渾然天成的豪邁畫風。

要知江北有畫師,可卻無名師,光靠黃勝趙一人獨自摸索畫法,怎可能會有上一世與他交鋒時的成熟技藝。

“所以……”陳尋垂眸,又想起了黃勝趙于江北崛起後,諸多江北知名畫師宣布封筆,對外是稱自己不如黃勝趙,不願丢人現眼。

但現下看來,這些人可能跟他當初的情況極為類似,不是他們想要封筆,而是黃勝趙榨取了他們的精氣神,使得他們無法再下筆。

也正是如此,黃勝趙才能快速打破自身禁锢,從婉約跨度到了豪邁畫風,并且在集合整一個江北畫道經驗後,他才向當初已有畫聖之名的自己發出挑戰,讓自己成為他成功路上,資質最好的墊腳石。

想到這,陳尋看向黃勝趙畫作的目光,也不由得冷了下來。

“存良的畫,重工筆,重內容,卻缺意境,整體寫實非寫意,倒不知是何原因?”陳尋朝黃勝趙問道,但目光卻是看向了趙宸。

而趙宸也在這一聲提問中,從方才郁憤盈胸,恨不得立馬将府中小厮招來教訓一頓的心思中,猛地抽離出來。

繼而忙是道:“這卻是我江北,與之江左畫道不同所在。”

趙宸擡眼看了看黃勝趙的畫,見确實精致非常後,也寬慰地點點頭,再又道:“江左自古多美景,名山大川無數,畫師觀天地之景,賞萬物變遷以作畫的資源,不可謂不豐富。”

“所以在江左及江左道周邊地界,都是以集天地氣象,主遼闊雄渾意境為上,畫作重大氣,重高遠,重豪邁蒼茫,而這也是姜朝的主流畫法。”

“但,”趙宸搖搖頭,“江北地勢高,雨水缺,常年處于幹旱時節,雖有名山美景在懷,但細數下來也真真不多。”

“故而在長久發展以來,江北畫師也不得不從追随主流豪邁意境,改為了以寫實畫人為主。”

“只是……”趙宸皺着眉,瞧着黃勝趙的畫作。

方才他粗略掃看一眼,還覺得對方這幅畫确實觀賞極佳,但線下細看,卻又覺得別扭至極。

無論是倚窗觀雁,還是落葉飄零,都是從意境着筆,應是想展現時節更疊的大意境,但是成畫出來又無多少意境,而寫實,更是一點也扯不上關系。

朦胧精致,但卻對不上寫實與寫意,直給人一種不自然的小家子氣。

要知道江北畫道雖獨立于江左,偏寫實而不太重意境,但江北終歸受江左影響甚久。

不管是久負盛名者,還是籍籍無名者,都喜歡以豪邁意境作畫,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來趙府教他繪畫的幾位畫師,他們都是精于豪邁畫風一道的人才。

按理說黃勝趙與自己一齊學畫,哪怕對方沒有學到精髓,但怎麽樣也不可能畫成這般模樣。

“似是初學者,”趙宸沒有說出這句話,但心中也隐隐生有不滿之情。

他當初視黃勝趙有繪畫天賦,正是對方作畫有着大氣雄渾意境,與姜朝主流畫師極想,但現在看來……

趙宸皺着眉,在盯着那幅畫作時,心中忽而閃過一個念頭,“這畫風,好似勾欄畫師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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