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院中微風漸漸止息, 樹木也不再發出沙沙聲響,就連高天懸日,亦在雲朵遮蔽下,不複發出熾熱光線。

石桌旁, 看着陳奉來遞呈過來的一十二封書信。

先前還勉強控制自己面上表情, 不欲讓自身憂慮情緒顯露于衆人眼前的陳尋, 此刻也再難維持這份表面平和。

他雖不知道族內為什麽會這麽急切的, 連發一十二封信函給他, 也不知道這一十二封書信記載了什麽。

但他記得在臨出門前,他曾與陳懷安定下過一個約定。

他曾允諾, 無論去到何處, 都會給陳懷安和芸娘寄回一封信,以示自身平安。

而相應的,陳懷安和芸娘也會回寄一封書信予他,以示家族一切安好,無需憂心。

可若是族中有危或陳尋在外遇險,但又難言是為何事,他們便會在信中多寫一句‘一切順遂’, 這樣陳尋便會結束游歷,立刻回返陳家, 同樣的, 陳懷安也會馬上派人趕赴江北,一見陳尋。

且除這二者之外,陳尋還謹記着陳懷安曾偷偷跟他說過的,書信的最後一層隐喻。

那就是陳尋游歷江北時, 若是收到了所謂的,陳懷安親筆書寫的急函, 那無論信中內容是什麽,又牽涉到多大的事情,陳尋都無需理會,他只需立刻、馬上從姜國離開。

至于離去姜國後,他要去向何方,便皆随陳尋之意。

總之一點,見親筆急函,他便不能再留于姜國。

原先陳尋還不懂陳懷安此言是為何意,畢竟以江左陳家之名,以陳家五百年的世家底蘊來說,除非有不要命的愣頭青撞到他面前要對他不利,不然在姜國,根本沒有事情能讓陳尋直接逃離姜國,去往他國。

可現在……

看着那信封表面,用着殷紅筆墨寫的尋兒親啓四字。

又想着近來姜國所發生的事。

在沉默半晌,陳尋只覺得心頭沒來由的發出一陣悸痛之感,他不知道陳懷安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态,給他寫下的這一十二封急函,也不知道對方為什麽會這麽突然地,強硬地要求他離開姜國,更不知道此刻江左陳家,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他知道,在見信函的第一時間,他就要做出他的選擇。

是去,或留。

可是陳尋不明白,縱是三國交戰在即,但也還是處于引而未發的狀态,哪怕陳家已經決定了舍棄姜國,另謀出路,也沒必要現在就讓他逃出姜國。

畢竟他游歷江北一事,本就為衆所知,且在他于趙府做出仙鶴朝壽圖後,更是在整個江左江北等地,如夜中螢火,時刻惹人注目着。

加之姜國危局在前,他作為一流連在外的世家少主,他的動向,就是諸多大小世家的風向标。

無數雙眼睛都會透過他,試圖看清陳家的意圖動向。

在這種情況下,先不說他能不能出得江北,光是不引人注目地離開趙府都是極難。

更何況今下陳懷安要求的,還是讓他速速離開姜國。

這讓陳尋如何做得到!且就算他做得到,他又怎會願意去做。

他尚不知家族當下情形如何,尚不知家中父母狀況如何,他又怎會抛下他們,自行離開。

這不就是拿着陳家的血骨,為自己披一條生路嗎!

他怎會如此做!

陳尋蹙着眉,眼中數不盡的情緒在不斷翻滾着,但很快他又将眼中神色盡數斂下,轉而擡頭看了看滿臉關切地看向自己的香蘭,和随他一同站起,但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趙宸。

在無言緘默片刻,陳尋又再是将目光緩緩移到了陳奉來的身上。

望着面前躬曲身子,托舉着那一十二封急函,等着他觀信的健碩老者。

在心中掙紮數息後,陳尋還是按下了袖中微微晃動的手,沒有選擇直接接過那十二封書信。

他無聲地看着那極為輕薄的信封,凝視着那字字如血的鮮紅字體,好半晌,他才是緩緩吐出一口氣,繼而沉聲問道:“不知族老可否告知于尋,這一十二封書信,是何時從江左寄來的?”

聽着陳尋的問話,又瞧着陳尋遲遲未接過自己手上的急函,雖陳奉來對此稍感困惑與不解。

但在沉默數息後,他還是沒有再出言讓陳尋先行觀信,而是仍低垂着頭,雙手托舉着那些信件,低聲回應道:“回少主,這第一封急函是月初由族中所寄,在廢掉快馬三匹後,過有七日才至趙府。”

“在那之後,每隔一日或兩日,就會有新的家書自江左傳來。”

“而在收到第一封急函後,我就已遣人速速趕赴邊境茶山,欲要找尋少主,以禀明此事。”

“只是因廣南城與川貝山陵兩地,相距實是遠矣,加之送信之人因邊境戰事爆發,難以抽身入川貝山陵尋找少主。”

“故而這族中傳信一事,也遲遲未送至少主手中。”

陳奉來說着,目光也垂落到身前的書信之上。

他之所以被陳懷安派來與陳尋一同游歷江北,一是因為他确實曾來過江北,對江北一地風貌有所了解。

二則是他雖以脾性陰晴難定,死鑽牛角尖之名為人所知,但無論是在府內還是在府外,陳奉來都會以族規約束自己。

他的種種看似逾矩過激,且常人極難理解的行為,皆是他在明了族規後,于族規之下的合理行舉。

故而他看似行事魯莽,但實際上他并不像大衆以為的那般不計後果,無視規矩。

陳懷安也是清楚這一點,知道陳奉來既能遵守族規,也能在規矩之下,靈活變通,不會使自己憑白為人所縛。

他才會選擇讓陳奉來跟在陳尋身邊,也才會在明知陳尋不在趙府,仍連發一十二封急函。

因為陳懷安知道,在見急函後,陳奉來定會知道他的用意,也定會不顧一切地找到陳尋。

而如今所發生的一切,亦和陳懷安所預料一樣。

甚至這一十二封書信,在陳奉來手中已近有一月,可陳奉來也未曾将其啓封看過。

此即可謂,遠處天際,族規如沙,但奉來亦奉之。

不過話雖如此,可陳奉來也不是真的視族規為天,真的半點不逾矩。

尤其是在見族中于如此短的時間內,連續傳來一十二封急函。

加之陳尋游歷在外,行蹤遲遲不定,信件也久久不能交到他手上。

這也意味着,主家将遲遲得不到他們這邊的消息。

介時全族行事也将會不斷往後延遲,至若那時,誰又能肯定主動權還會在他們手上?

所以在思量一番後,陳奉來也不得不決定,要是月末再等不到陳尋消息,他就會選擇啓信一觀。

哪怕這樣做破壞了家族規矩,但他至少能清楚家族安排,只有明了家族意向,他才能做出更好的,更利于家族的判斷和決策。

為此,陳奉來也甘願在事情盡畢後,自去族內禁室,面壁數載。

好在沒等他真的啓封信件,陳尋便回來了。

陳奉來思及此,低垂着的眼中,也不由得閃過一抹慶幸之色。

陳尋的回歸,不僅昭示着他不用破例違背族規,也讓他在長久的緊繃心弦中,終是得以松一口氣。

畢竟在結合信件發出時間,和近來所發生的事後,哪怕陳奉來還未啓信一觀,但他也能大致推斷出這信中內容,多半是在催促陳尋盡快歸家。

至于原因……

無論是留守江左,與姜國一同抗衡宋梁,還是早早收拾細軟,趁亂逃離,陳家都需要大量的時間去商議和制定計劃。

而陳尋做為一族少主,又是家族數百年來畫道至高之人。

四幅傳世之作于族中高懸,已是昭示着陳尋的存在,于陳家這般的畫道世家而言,便如一尊活着的信仰。

“但凡吾兒長青于世,以其天資之殊勝,必可讓江左畫道永不滅,必可讓姜國畫道永為諸國主流。

尋,可斷諸國畫道,亦可興諸國畫道。”

這是陳懷安在公布陳尋做出傳世之作時,對一衆族老說的話。

而這番話,也在陳尋一次次創作出名畫、鎮國之畫、傳世之畫後,深深根植在陳家衆人心中。

哪怕姜國覆滅,陳家覆滅,只要陳尋在,便還會有新的畫道陳家出現。

陳尋已用實力證明,他即江左、姜國,乃至諸國的畫道引領者。

所以于陳奉來眼中,于陳家一衆族老眼中,陳家可亡,他們可亡,但陳尋卻不能出半點事。

陳尋安危,高于陳家,這是陳家公認,而外界所不知的事情。

也正是如此,在外界眼中,這一十二封急函,僅是因陳家惦念流連于外的陳家少主,欲要喚他歸家以保安全,而發出的。

但在陳奉來看來,卻是族中已明言,要陳尋于最快時間歸家,而後在家族庇護中,立刻撤離姜國。

只要陳尋在,則江左陳家永不會覆滅!

只是陳奉來心中已對信件有所推斷,也決定不惜一切都要護送陳尋安全回返陳家,但在見陳尋遲遲未伸手接過信件,還是讓他不由得心生憂慮不安之感。

畢竟就連他一久未參與族中之事的人,都能大致推出這信中內容為何,更別提從小就被奉為少主,經常被陳懷安耳提命面族中之事的陳尋。

想着身前人應是猜出什麽,但又不願接受這一結果,而久久沉默。

在心中暗嘆一聲後,陳奉來也只得再次啓唇道:“少主還請體諒一下老兒年邁,這躬身奉函,委實累人。”

“故請少主……”

陳奉來說着,也順勢擡眸看着陳尋的雙眼,而後又重複了一句先前的話,“接信一觀。”

也是在陳奉來這一話音落下,方才還在沉默的陳尋也微微抖了抖身子,似是驚醒一般。

他回望着陳奉來,又看着對方再次遞來的信函,當下也知道眼前老者對急函內容有了少許推測。

且這一推測,哪怕與陳懷安跟他說的隐秘不甚一樣,但也相差不遠。

想到這,在陳奉來期盼的目光中,陳尋也只得抿了抿唇,擡手接過那一十二封急函。

不過出乎陳奉來意料的是,陳尋雖接過急函,但仍是沒有啓信一觀的架勢。

他僅是将目光從陳奉來身上移開,轉而看向了趙宸。

而後沉聲道:“不知宸弟可知,自三國陳兵江北邊境後,江北和京都,都有何消息或傳聞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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