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明亮光線穿透院中樹木, 形成稀疏的斑駁光影,打落在衆人身上。
望着眼前一半身形融入陽光,一半身形又陷于陰影當中的陳尋,在斟酌片刻後, 趙宸才是緩緩開口道:“不知兄長所言傳聞消息, 是為哪一方面?”
“所有。”陳尋微斂雙眸, 側目看向趙宸。
日光照耀下, 陳尋的雙眼也似是浮起了一層模糊光影, 哪怕此時兩人正彼此相望,但一時之間, 趙宸也難分辨出陳尋眼中所顯露之意。
也是因此, 雖不甚明了陳尋當下所問有何用意,但又念及身前人行事,向來自有章法,倒也無需他過于憂心什麽。
是以在複又沉默片刻,将近來京中所發生的事,盡數捋了一遍後。
趙宸便再是啓唇道:“自三國宴席之上,姜使刺殺梁王一事發生至今, 已過有月餘。”
“而梁宋二國也早于半旬之前,便派兵攻襲川貝城, 且趁姜國反應過來時, 二國一連将姜國邊境線往江北道內推行三十餘裏,直至抵達江北道的邊境首城,川貝城的核心軍營才止住侵襲步伐。”
“也是自那之後,江北道後方城池, 除少數重城,還留有少許兵士以管轄一地治安外, 其餘所有可得調用的兵力都被抽調趕赴至川貝城。”
“如今細算下來,川貝城前,應是已駐紮姜國兵士近二十餘萬人。”
“宋梁二國兵力,也應在此數上下浮動。”
“除此之外,江北近來便未有太多消息傳出。”
“至于兄長所言京都之事……”趙宸微微垂眸,腦中也想起趙淮承曾寄給他的書信上所載內容。
在無意識地轉動着手中茶盞,過有少頃,趙宸才複又低聲道:“家父曾言京中時局動蕩,人人自危,為求自保,多數官員都選擇遵從右相之意,欲求請姜皇割地賠款,讓利于梁宋二國,以保全姜國存續。”
“而少數官員則跟随在左相身側,于朝中商議三國之事時,絕不開口提出意見建議,也絕不表明自身态度,一直處于似是而非的中立站隊下。”
“于家父猜測,左相一脈行此舉,應是想看姜皇态度如何,再選擇站隊哪方……”
“只是……”
趙宸話未言盡,陳尋便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後不等趙宸再說些什麽,他就先一步朝趙宸反問了一句,“姜皇至今,還未表态?”
“還未,”趙宸點點頭,以示消息确非虛假。
但話音落下,他眼中也浮現出少許困惑之意,而後朝陳尋嘀咕道:“自姜使刺殺梁君消息傳回國內,于朝堂之上,百官就已争吵數輪,甚至投降派、主戰派乃至左相所領的中立派,都曾在殿中直呼其他派系成員污名。”
“整個朝堂,若是以往還可稱一句莊嚴肅穆,那如今只能說一句比之街邊小販,還猶有不如。”
“可就算如此,就算朝野衆臣已為主戰還是主降争得面紅耳赤,且三國陳兵江北邊境也近有月餘。”
“可姜皇仍未明确表态,甚至直到今日,也只發出了一道召令,即是令江北道所有兵士,齊齊趕赴川貝城。”
“但是等衆兵士抵到川貝城後,便再不見姜皇發下其餘指令。”
“以至于川貝城近來雖戰力大漲,但也因兵士大增,導致城內外房屋都供應不足,使得諸多兵士不得不宿住于城內空置空地上,乃至城外郊野。”
說到這,趙宸又不免搖了搖頭,低低嘆了口氣,道:“雖說這些兵士皆是身強體壯之輩,露宿郊野于他們而言也算不得什麽。”
“但一日兩日尚可,可四日五日,十日一月,這樣長久居于郊野,先不提他們能否好好休息,光是日夜溫差有變,加之宿住條件艱苦,必會讓他們精神大打折扣,這也意味着他們戰力也會相應減少數籌。”
“可這……”
“還不是最為關鍵的,”趙宸看着因自己手上動作,而微微泛起漣漪的茶水,在沉默數息,方又再是道:“最為關鍵是,二十餘萬兵士齊聚一城,當下衆将領還能壓服他們,使衆兵士不曾出現不服管教的現象。”
“可等三軍對壘時間越久,在戰或不戰的持續熬磨中,衆兵士的精神也定然會越發緊繃。”
“加之姜國現今處于弱勢一方,一衆兵士心态壓力也會較之往常要大上數倍,到時若有一點點外在推力,或兵士生有一點點細小的情緒波動,都極可能引發營嘯兵變。”
“至若那時,姜國縱未啓戰,也已至敗亡邊緣。”
“且除此內部隐患之外,外在壓力亦不可小觑……”
趙宸抿了抿唇,面上憂慮困惑之色也越發濃郁起來,雖說他性情潇灑,不喜束縛,也少有過問族內與家國大事。
但他終為積深世家的少主,在大致知悉姜國如今情形,且整合盡所知消息後,他也能敏銳地察覺到事情的不對之處。
且先不說距姜使刺殺梁王已是過有月餘,光是宋梁二國陳兵于邊境線上,也都過有半旬。
哪怕姜皇最初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件事,可在朝堂之上,聽取一衆朝臣意見後,當下也應有了決斷。
但直至如今,除了一道召令,京都便再無半分消息傳來。
而與之姜國久不行動有別的是,梁宋二國當下,還在源源不斷地派兵趕赴姜國邊境。
若照此發展下去,姜皇再不下有決斷,不說梁宋二國還會不會于邊境線上,繼續與姜國消磨時間,光是除營嘯兵變、住宿之外,江北道那數以萬計的兵馬陳列于川貝城內,這每日所消耗的食糧都是大之又大。
縱然姜國近年來食糧大豐收,有不少餘糧存儲于川貝城內,暫時還能供應諸軍消耗,無憂糧草一事。
但食糧終有耗盡一天!
這般拖延又怎是辦法!
若是等到食糧用盡,而京都方面來言此戰不打,那倒還算好,頂多只是累了衆兵士奔襲一趟,與消耗了川貝城的積年陳糧而已。
可若是姜皇最終還是決定要與宋梁相争,那以如今邊境諸軍的食糧消耗,不出旬月,川貝城內餘糧必會消耗一空。
介時在宋梁大軍眼皮底下,姜國若想要調派大批食糧前往川貝城,這其中風險難度,怎一個大字了得。
要知宋梁二國今下正時刻關注着姜國,只要姜國有一絲風吹草動,他們定會很快反應過來,到時候可能糧草還未送到川貝城。
川貝城就極可能會在食糧緊缺,與宋梁二國猛攻之下,先行破城覆滅。
而川貝城一旦城破,也意味着江北道大門失守,至若那時,席卷江北道乃至整個姜國的戰事也将徹底掀起。
宋梁齊踏姜國門,烽煙彌漫江北界。
國破山河滅,萬民流離具失所。
及念至此,趙宸面上神色也由先前的憂慮困惑,漸漸轉為了郁憤不滿起來。
哪怕他知道當今姜皇得位有着諸多幸運因素,其人也未習過多少掌權為帝之道,但于趙宸眼中,這位姜皇前十數年處理國事都還算不錯,再如何也稱不上是一位昏君,可對方如今的做法,與之昏君又有多少差別!
趙宸斂起雙眸,腦中也再次想起趙淮承曾跟他說過的,當代姜皇的皇位來由一事。
現任姜皇,原是為上一任姜皇的第三子,也是最小的一位皇子。
按理說為人父母,加之老來得子,哪怕是為帝皇,也難抵舔犢寵幼之情,故而于一衆大臣眼中,三皇子應是最能博得先皇寵愛,也最有可能打破朝中二位皇子争鋒相對,形成三強抗衡局面之人。
但偏偏與衆人所想不同的是,上任姜皇首重皇子們的天賦才能,次重各皇子背後的家族勢力,最後才輪得上己身血脈親緣。
也正因如此,在生母僅僅為嫔,且家族勢力又小之又小,遠遠比不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家世煊赫之下。
三皇子實是難入先皇之眼,更別提其本人才情,也相較他兩位大哥有所不如。
所以上任姜皇并不關心這位幼子學識如何,也不曾分舍多少愛意于他,更未曾指望對方繼承大統。
朝中百官見此情形,也未再選擇下注投資扶持他為下一任姜皇,而是集中力量繼續傾注于大皇子與二皇子身上。
可往往寄予越高期望的事,就越會得到令人失望的結局。
在上任姜皇為看兩位皇子盡展手段,好優中擇優,選一最出色的繼承人繼承大統的緣故之下。
哪怕其在病重之時,也遲遲未定下太子之位。
也是在這先皇将死,而高位空懸下,兩大皇子壓力也越來越大。
最終為先行坐上那處高位,二皇子竟選擇攜兵直入皇城,欲行宮變之舉。
可二皇子是這樣想,大皇子又何嘗不是。
太子之位空懸,就如一根尖刺一般,始終梗在他們喉間。
所以在二皇子行事同時,大皇子也同樣選擇發動兵變,最終二人于玄武門前交戰,雙雙戰死。
先皇也因驟然得聞二子皆亡,而心神失守,最終駕崩于塌上。
是以如今的姜皇,往昔的三皇子,就這樣莫名其妙地登基繼位。
只是這三皇子往昔就不受重視,以致甚少參與朝堂議事,加之學識也差之大皇子與二皇子甚多。
所以在其繼位的十數年中,他不僅沒有延續前三任帝皇耗時百年,都在做的軍備武裝。
反而還大開國門,一邊邀請各國派遣使團入姜國交流,一邊也主動派遣使團,前去各國學習。
這也直接導致姜國經濟文化得到大力發展,但軍事力量卻較之往昔低了數籌。
甚至前些年,姜國還因此跌落出大國行列,降到了與梁國并列的中等強國之列。
而朝中一衆大臣也不是沒有想過撥亂反正,試圖讓現任姜皇重新重視軍備力量。
可現任姜皇通過虎符,持掌了京都禁軍,徹底掌控住了朝野。
一衆朝臣根本無力反抗于他,故而姜國現狀也就此維系下去。
若是沒有姜使刺梁王,且宋梁二國也沒有陳兵江北一事發生,那趙宸對于現任姜皇的态度也不會有多少反感,甚至還會升有少許好感。
畢竟對方這十數年來的作為,雖削弱了姜國軍備力量,但也确實使得姜國各地百姓,生活過得更好了起來。
可偏偏如今發生了這些事,而更為關鍵的是,這現任姜皇也不知是蠢,是笨,還是因先皇未曾教導過他,如何處理這等國事。
以至于對方根本不知如何應付當下情形,竟一直采取拖延時間的方式,致使戰機不斷延誤。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姜國如今再想迎擊宋梁二國,在二國的持續施壓與緊盯下,除了勉強掙紮跳動幾下,給二國一個不痛不癢的回擊,便再無任何生還之機。
姜國,已如板上死魚,只等宋梁二國烹而食之。
趙宸握緊手中茶盞,心中對于姜皇,也再次升起了諸多憤郁不滿之情。
先前他還以為此人縱算不上一位明君,但也算得上一位重視民衆的良善君王,但現在看來對方不僅稱不上良善,還可稱上一句糊塗蠢蛋。
至于往昔為何無人發覺這一點,怕也是對方隐藏得好,加之姜國始終未曾發生多少大事而已。
然而如今……
趙宸搖搖頭,同時也暗暗認同了趙淮承要他們盡快撤離江北的決定。
畢竟依照現今這位姜皇的性子,他們要是再不跑,怕就是要真的卷入這場戰争當中。
到時別說趙家是為百年世家,縱是千年世家也得就此覆滅。
而這,恰是趙宸、趙淮承乃至整個趙家所不願看見的事。
只是對于趙家的這一想法,陳尋卻沒有發表半分意見。
他僅是在聽完趙宸所言的江北及京都諸事後,便微微垂眸,擡手拆開了陳懷安所寄來的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