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自願的
第3章 我自願的
寇已第一次見遲影是在二十歲。
那天天氣炎熱,鄰居的指責聲在身旁喧嚣聒噪,像往身上潑了一勺熱油,燙的他無地可容。
悶熱,煩躁,不安又無措。
熱汗順着額頭流進眼睛,寇已沒管,任由它往下流淌,流進濕透的白色背心。
他不知道為什麽人的惡意會如此不加掩飾,他走了一路,那群人便跟了他一路。聲音從最開始的低語變成肆無忌憚的交談。
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寇已聽到有人問:“怎麽回事啊?”
“還能怎麽回事啊,他爸吸那個啦!都被警察抓了,誰知道他吸沒吸啊。”
“沒吸也得有點病,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有其父必有其子。”
“哎呦可不是,你千萬別離太近,萬一也被戒毒所抓走呢。”
“我聽說啊,他家那個小的,也抽啦!”
“吓人啊,怎麽和這種人當成了鄰居。”
“我猜他過幾天也要被抓走了。”
“哎哎離遠點離遠點,他看過來了。”
……
寇已沒反駁,也沒理由反駁。因為他親眼見到警察破門而入,把早已瘦骨嶙峋的父親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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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剛滿六歲的妹妹。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覺得自己在行屍走肉。身體在走,魂魄不知道飄到了何處——直到一個人停到自己面前,細瘦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
寇已的魂魄迅速歸位,哪怕他什麽話都沒說,人已經鮮活起來。
“你不知道罵回去麽?”
寇已猛地擡起眼。
那個人似乎喝醉了,臉色潮紅,聲音含含糊糊,酒氣在空中彌漫。
他的聲音像是一潑熱油後淋上的檸檬汁,盛夏的第一口碳酸汽水,舒适到整個毛孔都在吶喊。
寇已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這一刻突然覺得那些人說的對,他和他父親一樣充滿罪惡。
他下意識縮回了手,卻被那人攥得更緊,用力把他拉進了酒吧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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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期間外面人少,進到小區就感覺出熱鬧了。
不知道誰家炖了菜,肉香味順着飄到小區樓下。遲影聞着,才想起上頓吃的還是飛機餐。味道不太好評,遲影吃一口就放下了。
小區中間圍着一圈別墅區,這地段幾年前就貴出名了,別墅區更是難以想象。
開了門,寇已轉頭看向表情懊惱不已的遲影,輕輕笑了下,說:“最近來冰市看冰燈的人多,酒店沒地方很正常。我家住的下,多待幾天也可以。”
遲影郁悶道:“打擾了,我沒想到自己沒帶鑰匙。”
更悲慘的是,他的備用鑰匙在鄭上陽手裏,鄭上陽在外地拍戲,沒時間回來。
春節快遞停運,鄭上陽托助理送,遲影說算了,助理大過年不回家已經夠悲催了。實在不行找個酒店,住上一天半拉月。
人倒黴起來喝水都塞牙縫,這不,酒店竟然滿房了。
最後還是寇已攔下車,問他跟不跟自己走。
寇已接過遲影手裏的購物袋。
裏頭的裝備很多,遲影以為自己直接回家,把缺的日用品全部買個遍,甚至還有一個泡腳桶在腳邊。
“東西我自己收拾吧。”遲影換上鞋,十分不好意思,“我明天再看看有沒有空餘的酒店,今天麻煩……什麽聲音?”
寇已微愣,反應過來說:“我妹妹,她一直在這邊生活。”
遲影沒想太多,以為他妹妹和草莓一樣,在冰市和父母一起生活。
“那我會不會太打擾了?”
寇已搖頭:“不會,她喜歡長相好看的哥哥。”
寇已說的很自然,恰恰這種感覺讓遲影內心一跳,指尖被電了似的,整條手臂跟着麻。
聲音好聽的人了不起啊?
還真了不起。
遲影一邊吐槽一邊把鞋認認真真擺齊了,擡頭道:“我一個朋友家妹妹和她一樣,也喜歡好看的小哥哥。”
遲影最開始想說“我也喜歡好看的小哥哥”,開玩笑的那種,但對上寇已的目光,莫名把話咽下去了。
太暧昧了,有點調情的意思。
進了門,看見裏面以後,遲影所有亂七八糟的想法瞬間煙消雲散,滿腦子只剩寇已說的那句“我家住的下”。
這他媽的,何止是住的下。
光眼前客廳就大的離譜,目測六十平往上。屋內沒有平常人家擺設的沙發茶幾,而是擺上一整片貼牆的木櫃,裏頭羅列數不清的紙和畫板。
空曠的地板上鋪着數不清的紙張與顏料,顏料随意潑灑在,天花板上都有。
要不是寇已親自開的門,遲影差點以為自己進了一間畫室。
急促的腳步聲從樓上響起,女孩“噠噠噠”跑下來,嘴裏興奮地嚷着“哥哥”。見有外人在,女孩馬上噤聲,怯怯地藏在寇已身後,朝他這邊看。
遲影先入為主覺得女孩和草莓一樣,年紀應該是差不多。但事實上,女孩只有一米四左右,身型嬌小,有點營養不良。
“你好啊。”遲影微微彎腰,放軟聲音說。
寇已手掌從女孩的後腦勺順到脊背,拍了拍道:“寇茗絮,叫人。”
遲影及時說:“我叫遲影。”
寇茗絮擡眼,過了好一會才道:“……遲影哥哥好。”
“茗絮妹妹也好。”遲影想摸摸她的頭,見她害怕又算了。
遲影見過膽子小的小孩,那種感覺卻和寇茗絮不一樣。她打完招呼便像完成了任務,跑到客廳的畫紙堆裏,趴在上面畫畫,嘴裏念叨着什麽。
就像……屏蔽了身邊的一切人事物。
遲影不好多問,倒是幫他鋪床的寇已解釋說:“她畫畫經常這樣。”
遲影點頭,明白了,小藝術家嘛,理解尊重。
寇已家的保姆回房睡了,遲影為了表達收留之恩,主動承擔了大廚一職。
“你會做飯?”寇已站在廚房門口問。
“不想會,沒辦法。”遲影笑起來,把要用的食材一一放在臺面上,調侃說,“你要是獨居十年,你也會了。”
“沒和家人一起住?”寇已把菜拿到水池子,打開水。
做沒做過菜一目了然,寇已拿起一小撮油麥菜沖水,拇指和食指從上到下捋着沖洗,謹慎的像是開刀醫生。
遲影憋住沒笑,“沒,十八那年跟我爸出櫃了,差點把我打個半死。後來一直自己住了。”
禮尚往來,遲影沒隐瞞自己的性向。
寇已拿起第二小撮,動作一頓,皺眉問:“……打個半死?”
遲影把青椒切成丁,斜看着他,懶懶應:“沒那麽誇張,我跑了,之後就一直在春水混了。”
也是陰差陽錯。
母親去世後留下了不少財産,碰巧春水經營不善,遲影把錢投進了春水,得到了一份穩定資金。
“哦忘了說。”遲影道,“春水是個酒吧。”
寇已:“嗯,我知道。”
遲影停下動作,擡眼:“去過?”
寇已實話實說,“去過一次。”
被某個少年捏住手腕,用極輕的力道拉進的酒吧。
寇已可以拒絕的,只要他說一個“不”字,或是站在原地不動,他相信對方不會做任何強迫——可他依舊進去了,跟在那位醉醺醺的少年身後。
“感覺怎麽樣?”
“很吵,燈光閃的人很不舒服。”寇已朝他看過去,頓了下,落在手上的油麥菜上,“但印象深刻。”
結合他的話,遲影自動腦補出一個畫面。
酒吧裏燈光閃爍,DJ放着富有節奏感的音樂,裏面的人跟着音樂搖擺。一個男人蹙着眉杵在門口,各種水土不服。
一定有人看中男人的樣貌,大着膽子過來,再被男人兇狠的外表吓退。
可不是印象深刻麽。
“第一次去确實不習慣。”
遲影把油倒進鍋裏,終于忍不住拯救那撮被蹂躏的油麥菜,“可以了,再洗葉子要掉沒了。”
朝下一看,葉子半掉不掉的懸在半空,看着相當凄慘。
寇已關了水,把菜放下濾水的水盆裏,皺了下眉:“抱歉,我沒做過飯。”
遲影心說早看出來了,表面善解人意道:“沒事,洗的很幹淨。”
他不糾結這個話題,開玩笑道:“現在算陪聊的費用麽?”
寇已果斷說,“算。”
還真算?遲影以為他在開玩笑,“高利貸都沒這麽黑。”
“我自願的。”寇已說。
遲影:“……”
油在鍋裏滋啦啦地冒泡,遲影扔菜的動作稍頓,不用擡頭都能猜到寇已的表情多認真。
挺奇怪的,遲影竟然覺得有點熱。
大概是做飯的緣故。
他翻炒着鍋裏的菜,專注的好像對待高考數學的最後一次答題。其實鍋裏只是一道簡單的尖椒炒牛肉而已。
吃完飯,寇已主動承包洗碗。
遲影便拎着行李回客房,從裏到外好好洗了個澡。
閉上眼,熱水順着額頭撒在身上,感官無限放大,緊繃一整天的身體終于松懈。
靜下心來,大腦總算開始閱覽今天的一件件事。
講道理,遲影到現在還有些難以接受。
獨自一人從冰市跑到南城,創立自己的工作室,再到有了自己的品牌和固定合作公司,難易程度顯而易見。
他收的徒弟不多,一共兩個。
剛收的時候只有十五六歲,家境困難,遲影心軟把人帶回來,教他們拿筆畫畫。因為起名廢,閉眼起了個小明小美,兩人都沒嫌棄,樂呵呵的應着了。
遲影一直覺得這樣挺好,對兩人沒藏私,很多參加比賽的原稿直接交給兩人。
鄭上陽不止一次說過不安全,遲影笑着說清楚自己徒弟的為人,然後現實給了他狠狠一巴掌。
自己的設計圖展覽在藝術館裏,落款寫着熟悉的名字。可惜,那個熟悉的名字不是他的。
只能說,人性是最難揣測的東西。
剛洗的時候水是熱的,到最後變成了透心涼。遲影閉着眼,恍惚回到冰天雪地的室外。
門聲響起,遲影睜開眼,匆匆扯了浴袍,頂着半濕的頭發開門。
“來了。”
遲影開門匆忙,沒注意浴袍系的淩亂,露出脖頸和鎖骨,能隐約看見裏面。也沒注意門外的寇已眼色漸深。
寇已看着面前比其他人更白更長的脖頸,有一刻失神,見到明顯沒幹的頭發,眉頭皺起。
“剛洗完澡?”
“嗯。”遲影點頭。
“等會記得把頭發吹幹,浴衣濕了別穿太久,容易感冒。”寇已聲音暗啞,“床單被罩是阿姨昨天洗的,不舒服記得找我。其他地方不舒服也找我,不用怕麻煩我。”
他的話不多,至少在遲影認識他以後,寇已從來沒說過這麽長的話。
遲影意外的同時又覺得微妙,快奔三的人了,同齡已經娶妻生子的年紀,自己竟然被人用哄小孩的語氣對待。
問題是,遲影不覺得反感。
連遲影自己都沒意識到,開口時聲音變得很軟,說:“嗯,我有事給你發微信。”
“我煮了點姜湯,你今天穿太少了,晚上有可能感冒。”
“嗯?”遲影怔了怔,低頭一看,寇已手裏果然有碗熱騰騰的姜湯。
遲影算了下時間,姜湯要熬二十到三十分鐘左右,正好是他回房家洗澡的時候。也就是說,寇已從他回房就開始熬了。
遲影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覺得自己大概真發燒了,頭暈暈的,臉也滾燙。
這種感覺很像喝醉的後遺症,遲影含糊接過姜湯,說了句“麻煩了”。
他還不習慣被人這麽照顧。
姜湯的溫度剛好,想來是已哥特意晾溫的,遲影嘴上沒說,嘴角卻不争氣地揚了起來。
小口小口喝完,姜湯的辛辣變成熱能聚在胸口,整個身體熱騰騰的。
遲影放下杯子,手機便開始嗡嗡震個不停。
遲影皺了下眉,點開手機,想把徐明拉進黑名單。
然而預想中的發瘋信息沒有,一個純黑色頭像被系統頂在最上面。
備注是遲影剛改的——已哥。
[轉賬]對方發起了一筆轉賬
[轉賬]對方發起了一筆轉賬
[轉賬]對方發起了一筆轉賬
手機往上滑,清一色的轉賬記錄布滿整個屏幕。
遲影粗略一算,驚到了。
老板真是財大氣粗,加在一起的金額,恐怕能趕上普通人幾年的工資。
遲影沒動轉賬,回道:[老板,有錢不是這麽花的。]
對方回複很快:[我不是你老板。]
嗯?
什麽意思。
遲影微垂着眸,動了動手指,嘗試道:[已哥?]
[嗯。]
行了,破案了。
遲影無奈笑了笑,重新回道:[已哥,有錢不是這麽花的。]
已哥:[我自願的。]
又是這句話。
遲影抿了抿唇,那種哪哪都熱的感覺又上來了。也是奇了怪,他和已哥明明只認識一天,怎麽對方對他那麽好?見色起意?可遲影完全沒感覺到對方有暧昧的舉動,反而他一次又一次的不對勁。
遲影關上手機,把滴水的腦袋擱在床頭,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了。
他竟然想,這要是一種新型詐騙,他也會心甘情願的跳進去。
作者有話說:
現實中需謹慎!男孩子也不要跟別人回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