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02章
房門是防盜門,帶指紋鎖。
前兩年換人頻繁,指紋鎖識別故障頻出,也沒人來給更換,所以現在成了只能用鑰匙開的普通門鎖。
那位被程西逼着蹲到門前,捅咕半天也沒捅開。
卸門難度就更大了。
他正愁眉苦臉,門從裏面開了。
那位一屁股坐到地上,蹭着往後挪。
程西提着一串鑰匙出來。
那位:“你,你怎麽進去的?”
程西:“窗戶開着呢。”
那位:“……”
找回底氣似的,那位騰楞站起來:“開着窗戶還讓我撬門,你就是故意找茬。”
程西又一次把他攔回來。
那位沒好氣了:“還要幹嘛?”
程西:“把門擦幹淨。”
那位瞥一眼門板,沒幹透的血字被他先前後背一蹭,花成了無法分辨的大片血跡,夜裏看去異常詭異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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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獰笑着挺直腰杆:“清理墓園周邊是你的工作,自己擦。”
程西一巴掌過去。
那位的腦袋又去親吻大地了。
房後有個泉眼,程西舀了半盆水給他。
那位委屈壞了,蹲在門前罵罵咧咧。
程西:“你……”
話音未落,門因那位大力擦門又合上了。
程西:“沒事了,你擦完門繼續撬鎖吧。”
那位往門前一躺,死得透透的。
~
夏日天亮得早,氣溫卻怎麽都升不上去,好像這座山頭能自動屏蔽炎炎烈日。
程西催着那位去墓園。
那位扭扭捏捏不情不願。
程西試圖安撫他的叛逆情緒:“死幾年了?”
那位:“……”
程西:“什麽時候詐屍的?”
那位:“……”
程西:“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墳裏,害怕不?”
那位:“求你快閉嘴吧。”
墓園仍是昨日模樣,就是大門旁邊的小土包翻起一抔新土。
那位悶頭走到墳前,一腦袋紮進去不見了。
程西在工作系統上将這座墳頭标記為一號墳。
墓園裏除了土就是塵,程西都怕一掃帚下去把墳包掃平了。
她提着掃帚剛出來,手表收到提醒:兩小時後會有飛行器給她送物資,她如果有額外需求可以通過工作系統下單自費購買。
程西看完送貨名錄後,通過系統購買了一大把祭祀用香,價格不菲。
飛行器準時到達,駕駛員是個叫老吳的中年人。
他搬東西時,程西發現他挽起的袖子下面露出一截機械手臂。
她曾隸屬的死人軍團號稱銅皮鐵骨,實際上跟真正的金屬硬度差得遠呢,一把好刀就能讓他們身首分家。
不過再好的刀也無法對他們造成實質傷害。
要是死人軍團人手一條機械手臂,也許就不會……
“這是你下單的香。”
老吳的打斷令程西回歸現實。
她接過香,鄭重道謝。
老吳看她才成年的模樣,語重心長道:“實在做不下去就去總部申請離職,燒香不管用的。”
他瞥向墓園,又迅速移開目光,眼裏的恐懼快要溢出來了。
程西沒有辯解,只點了點頭。
老吳走後,程西回到屋裏,從貼身的衣兜裏取出一塊巴掌大的無字牌,乍看像是用手指粗的木條編成。
程西有時也很希望這就是一塊普通的木牌。
但入手冰涼的觸感時刻提醒她:這是一塊骨牌。
用十八位戰死的軍團同袍殘骨拼成的骨牌。
她将骨牌立在桌上,揖手深拜。
香氣缭繞間,她仿佛又回到了穿越來的那一天。
那日她随大部隊集結在戰場,時刻待命。
十八人小分隊奇襲而出,去執行另一項隐秘任務。
小分隊沒能按時歸來,她孤身前去探查,結果只來得及撿回他們身上的一小節骨頭。
死人軍團本是亡人,讓他們再起不來的方式只有兩種。
一是挫骨揚灰。
二是大火焚之。
她懷揣前者的悲憤趕回戰場。
等待她的卻是大火焚燒後的狼藉和無數化灰的屍骨。
一夜之間,三千軍團灰飛煙滅。
她紅着眼要去拼命,可敵人那邊也都死光了。
沒人能告訴她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滿腔怨憤無處發洩,她跪伏在焦黑的土地上無聲恸哭。
待她筋疲力竭坐起身,煙塵皆已不見,她人已經在這邊了。
缭繞煙氣熏了她的眼。
她閉目屏息,任胸膛內洶湧的情緒翻騰,再慢慢平息。
再睜眼時,桌子前面蹲了個大腦袋。
程西眸光一凜,立掌如刀切向對方脖頸,又生生停住。
那顆肉腦袋下面竟是一副锃光瓦亮的機械骨架。
不同于老吳那種以機械為載體搭配高新科技的人體假肢,這位的骨架只有金屬,更像是在粗糙的金屬人偶上裝了個人頭。
憑氣息判斷,他不是活人。
程西高擡的手轉向桌面,将骨牌收入兜裏。
那位吸煙吸得更起勁了。
程西打開工作系統:“你住哪個墳?”
那位閉着眼,滿臉享受:“我住東邊第三個墳包,小姑娘你再點兩根香呗,我看你買了好多呢。”
程西拿起兩根香在那位面前一晃。
那位伸手要搶。
程西利落躲開。
那位晃晃似是随時要散架的金屬骨架:“有什麽條件,你說。”
程西最喜歡跟聰明人對話:“我很好奇你為什麽能詐屍。”
那位順着程西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軀:“巧了,我也很好奇自己為什麽能詐屍,死得只剩個腦袋都能再睜開眼,果然是科技改變世界改變命運吶。”
程西一時啞口無言。
那位趁機從程西手中接過兩支香捧着吸。
程西沒有動,眉間一點起伏彰顯出這個世界帶給她的困惑。
那位笑笑:“我是不知道自己怎麽能睜眼的,可我見證了比我死得還徹底的殘屍是怎麽滿地跑的。”
程西爽快地又遞兩支香過去。
那位将香頭掐滅,放回桌上:“先存着,今兒這兩根就夠了。”
程西把兩支香放進抽屜。
那位滿意點頭:“上道。”
他擡手指向窗外的高牆:“你別看它外牆挺像樣,其實裏面就是個亂葬崗,古董級別那種。”
他又指指自己的臉:“你看我死多久了?”
程西看過各式各樣的死人臉,眼前這位有着死人特有的慘白,面部微微浮腫,唯有那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不符合死亡特征。
結合氣溫,程西說:“死于盛夏的話,一下午加半個晚上;死于冬季,四到五天;春秋兩季兩到三天。”
那位驚詫地張大嘴巴,半晌才擠出一句:“神了啊。”
程西沒有言語,這只是他看起來的死亡時間,而非現實。
那位手動按摩差點脫臼的下巴:“我死那天的天氣跟今天差不多,腦袋落地時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天上那輪大太陽,我當時還想呢,太陽那麽亮怎麽就不刺眼呢。”
午時人頭落地,當夜子時腦袋被丢進亂葬崗。
那位:“你知道他們為什麽要跋山涉水把我腦袋扔到這來麽?”
程西:“要麽大奸大惡,要麽六月飛雪。”
那位的下巴又岌岌可危了。
好半天,那位才重啓語言模式:“以後跟你說話得托着點下巴。”
程西依舊沒有表情。
死于午時的斷頭者,多為行刑斬首。
大奸大惡者,死不悔改;含冤而死者,怨憤難平。
這兩種都是詐屍高發人群。
看來這個世界的古代跟她那頭沒多大差別。
若幹年後,那邊是否也能發展成這邊模樣?
那位重重嘆氣:“我的親人盡數被奸人所害,我為報仇手刃奸人全家,唯獨罪魁禍首逃過一劫。我是大奸大惡,亦是蒙了天大的冤屈。那奸人怕我死後化鬼找他索命,便把我的屍身拿去喂狼,人頭丢來這建在深山中的亂葬崗。你可知這亂葬崗有何特別?”
程西這次沒有言語。
那位很幹脆地揭曉答案:“這座山陰氣極重,我們那會兒的說法是葬入極陰之地者,永世不得超生。一千年了,你看我這臉還是入土時的模樣。”
程西的心狠狠動了一下,死去一千年的人竟靠着一副金屬骨架“活”過來了。
那位又瞧瞧自己的身軀:“我醒于三年前,是亂葬崗裏睜眼比較早的。一群穿白大褂的人給亂葬崗裏的每具屍骨都拼湊了完整的肢體,具體怎麽操作我看不懂也說不明白,但我看見兩個只剩殘破骨骸的死人站起來了。”
程西的雙手驟然握緊。
那位:“他們還記得生前的過往。”
程西眼底迸發炙烈光芒。
那位吸完了香,伸個懶腰轉身便走。
踏出房門之際,他留下一句:“你那香別亂點了,死成幾塊骨頭又吸不到。他們要是能活過來的話,你再燒不遲。”
程西握拳的手久久才放松下來,攤開的掌心裏滿是汗水。
她撥弄工作系統,并沒有發現與屍骨複活的相關內容。
激動的心潮有所回落,程西輕撫骨牌:“來日方長,你們再等等。”
~
老吳第二次來送貨時看見程西完好無損精神正常,驚訝極了。
程西接過用餘下所有到崗獎勵購買的幾捆香,道了聲謝。
老吳:“燒香管用啊?”
程西:“嗯,挺暢銷的。”
老吳看她的眼神立馬微妙起來。
程西也沒解釋,抽出幾支香插到墓園門口。
老吳搖搖頭:“又瘋一個。”
等老吳走了,程西才點香。
立刻有人從墓園緊閉的大鐵門上頭翻出來,貪婪地嗅着。
程西調出登記界面:“你住哪座墳?”
對方龇牙咧嘴:“你管得着麽。”
程西摸下眉毛,一腳給他踹到牆上:“我再問一遍,你住哪座墳?”
對方兇神惡煞變哭包:“我,我記不住啊。”
他臉上有一條幾乎将腦袋劈為兩半的刀痕,腦子裏的黃白之物說不上是他死那會兒順傷口流出去了還是千百年來風幹了,一點都沒剩下。
程西在系統錄入:後天智障,墳號待查。
對方哭唧唧:“你先把我撕下來呗,那香要燒完了,別浪費了。”
程西把香拔起來,插他腦袋裏:“貼牆反省一下自己當死人的态度。”
對方一臉陶醉:“啊?”
程西:“……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