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03章

聽東三號墳的意思,整個亂葬崗都在那群神秘白大褂的助力下“複活”了。

可程西成天泡在墓園裏也沒瞧見幾個人。

她只好用香作餌。

香,是詐屍者的食糧,卻不是唯一食糧。

程西去墓園前蒸了一鍋土豆,回來時一個比她還像麻杆的人正在鍋前啃呢。

如果他不是上面吃下面漏的話,程西并不介意請他吃這一頓。

那人聽見腳步聲,下半身沒動,上半身轉了過來。

程西看到他破爛衣衫下面空空,沒有肚皮。

吃進嘴的土豆直接從肚子裏掉出來。

連接上下肢體的是一截金屬制成的椎骨。

那人的臉皮緊貼頭骨,脖子還沒有手腕粗,典型的餓死相。

他吭哧着往嘴裏塞土豆,噎得直翻白眼也不肯吃慢點。

程西懷疑他能把自己再噎死一回。

那人咽下一大口,口齒不清地說:“我住北邊六十八號。”

程西看看自己這幾天畫成的墓園草圖:“北邊只有六十七個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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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從啃土豆的百忙中騰出嘴來:“北邊有七十多個墳呢,你數漏了。”

程西把草圖遞過去,示意他标注下自己住哪。

那人看半天:“你是怎麽把這麽亂的線條跟墓園裏的墳頭對號入座的?”

程西自己看看:“很抽象嗎?”

那人:“不抽象,是我缺乏想象。”

程西:“……”

她在死人軍團執行的都是機密任務,習慣了加密式的記錄方式,不論文字還是地圖。

她把地圖揣起來:“實地指認一下?”

那人把鍋裏的土豆全裝自己兜裏:“走着。”

程西瞅瞅空鍋,再瞅瞅地上吃過的土豆,緊跟那人去了墓園。

亂葬崗的墳頭都是随機入土,很難具體區分橫縱排列,只能按東南西北大致劃分。

北邊在墓園最裏頭。

那人一路走一路吃。

程西提着掃帚沿途打掃。

那人偶爾會停一下,指着平坦的地面說那下頭有個墳。

程西趕緊掏地圖對照,有漏網之墳就補充進去。

那人的墳貼邊,位置還挺好認。

程西來回數了兩遍後确認那人的墳在她地圖上是六十四號,中間漏數的幾座墳有的磨平了,有的幹脆是個凹地。

程西摩挲下巴,想不通凹進去的坑是怎麽形成的。

莫不是死人跑出來的時候塌了?

墳都塌了,死人呢?

那人朝她擠眉弄眼。

程西若有所思。

那人還挺爽快,帶着程西滿園子轉悠。

程西承諾下回再給他來一鍋地瓜。

~

回到值班室的程西攤開矯正後的地圖作對比,再看系統給她分配的第三條工作內容就很值得玩味了——

管理墳頭。

其實就是想讓她管理死人吧?

不提這事都招不到管理員,提了怕是更沒人應聘了。

她上任後只見過三個墳主,都沒什麽攻擊性。

如果所有死人都這樣,好像沒什麽管理的必要。

她正琢磨着,墓園方向傳來嘈雜說話聲,聲調逐漸走高。

有人在吵架。

程西立刻提鑰匙趕過去,一開門就瞧見十幾個死人圍成一圈,中間有兩位正在邊罵邊打架。

程西摸摸手表上正在顯示的第三條:“都別打了。”

抱着對掐那二位猶如兩只紅眼鬥雞。

程西懷疑他們沒聽見,提高調門又喊一聲。

那倆人還是不搭理她。

圍觀群衆紛紛起哄。

有兩個死得特別難看的開始沖程西做鬼臉。

程西瞥他們一眼。

那倆人的鬼臉定格在他們破碎的臉上。

程西跨前一步,立在打鬥二人身側:“停手。”

左邊那位渾身金屬光澤,幽幽星光之下勉強能夠分辨出他的脊椎是人骨。

他朝程西啐了一口:“滾蛋,小丫頭片子回你屋睡覺去。”

他這話說完了,他的人也散架子了。

程西右手撓撓臉頰,左手掂量着一塊脊椎骨。

全程嘩然。

右邊那位穿着完好,乍看像個活人。

對手突然倒地,他驚得連退幾步,警惕地盯着程西。

程西睨向他:“你住哪個墳?”

那位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指了指程西腳底下。

程西低頭瞅瞅,還真踩着個拳頭大的小土包:“抱歉。”

然後她腳下一碾,土包徹底抹平。

那位:“……”

零碎那位腦袋是完整的,嘴裏仍在罵罵咧咧。

程西新奇地蹲下來盯着他看。

那位越罵聲越小。

程西抛起那塊脊骨,接住。

那位的眼神緊追自己的骨頭,生怕被這個看似很好欺負實則殺人于無形的小姑娘給扔沒影了。

程西:“你住哪?”

那位用眼神示意,居然也是程西腳下。

程西一看再看,就一個被踏平的土包。

她又看向站着那個:“你倆合葬啊?”

倆人同時“呸”一聲:“誰跟他合葬吶!”

程西移開腳:“這個墳到底是誰的?”

倆人異口同聲:“我的!”

程西看向其他人。

圍觀者們仰頭望天,擺明要看她的笑話。

程西也不氣惱,她又在那墳上碾一腳。

散架那位的金屬臉直抽抽。

站着那位倒是沒多大反應。

程西把散一地的脊骨劃拉到一堆,起身問站着那位:“你為什麽說他的墳是你的墳?”

站着那位:“本來就是我的……”

程西腳尖一撚一挑,散架那位的金屬下半身到了她手上。

程西耍大刀似的掄了一圈。

在場所有死人的臉都抽抽了。

程西直指站着那位:“我最後問一遍,你住哪個墳。”

那位眼神在程西腳下瞄一圈後灰溜溜收回來,不情不願指向犄角旯旮裏的一處凹地。

見程西眼神不善,那位急忙解釋:“這個墳是他輸給我的。”

散架那位破口大罵:“明明是你出老千!”

那位也火了:“技不如人就別賭,賭了就要輸得起,我憑本事贏來的墳就是我的。”

散架那位又要口吐髒言。

程西把半身骨架扔他眼前。

散架那位果斷閉嘴。

程西看向站着那位:“本墓園禁賭。”

那位瞪眼:“誰規定的?”

程西:“我。”

那位:“……”

程西:“你可以推翻我的規矩,只要你能贏得過我。”

那位眼珠一轉:“咱倆賭一場,誰贏誰做主。”

程西哂笑:“賭?”

那位想起園規:“咱倆出去賭。”

程西看看他身上的新衣服:“賭來的?”

那位拔起胸膛:“你贏得過我,這身衣服就給你。”

程西擺手:“不用那麽麻煩。”

她欺身上前,那位還沒反應過來呢,衣服就被程西扒掉了,人也躺地上了。

程西一只腳踩在他那一半肉身一半金屬的胸膛上:“賭出來的輸贏,作數麽?”

散架那人附和道:“作不作數全看拳頭夠不夠硬哈哈哈。”

程西涼飕飕瞥他一眼。

他這才想起來違背禁賭條例的,他也有份。

程西在腳下那位眼前甩甩那件現代款式的衣服:“墓園裏有新死的人?”

那位沒言語。

不知何時趕到吃瓜現場的東三號墳主積極發言:“早了不好說,這三年是沒新人進來。”

程西手中的衣服成色很新,不可能在土裏埋過三年以上。

她問:“你出去過?”

那位扭過頭去不吭聲。

程西看向圍觀人群。

所有人都在回避,包括東三號。

程西對管理墳頭的工作內容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她擡起腳,将衣服扔到那位身上。

那位爬到旁邊手忙腳亂套衣服。

程西麻利地将那一地脊椎骨拼回原樣,裝回散架那位的金屬身體裏。

散架那位扶着腰站起來,要不是腿腳還沒适應,他巴不得離程西遠點。

程西盯着他龇牙咧嘴的臉:“我幫你奪回墳頭,你給我什麽好處?”

對方痞氣地笑了:“開個價,多少錢哥都能給你搞來。”

程西:“去哪搞?怎麽搞?”

那位:“去……咳。”

感受到程西冷森森的注視,他明智地閉嘴。

程西明白立規矩得一步一步來,心急沒用。

得先問清楚她最在意的:“回答我一個問題,墳頭還你。你身上除了脊骨,還有哪是你自己的?”

對方警惕地看着她。

程西不卑不亢:“你可以不回答,我可以自己動手驗證答案。”

那位揉揉脊椎:“就這根脊梁骨是我自己的。”

程西:“頭顱裏沒有?”

那位:“沒有,這就是個合金腦殼,空的。表面這層是超纖仿生皮,能最大限度模拟活人的面部表情,可惜頭骨工藝差點事,咋看都還是個假臉。”

程西的心又狠狠動了。

今夜的鬧劇就此落下帷幕。

程西做主,把腳下這座西九號墳還給原主。

賭贏那個很不高興,可他也知道拳頭不夠硬就沒道理好講,只能氣咻咻回自己的北十八號墳。

程西跟過來,手裏提着把鐵鍬。

那位一哆嗦:“我都把墳還回去了,你還要秋後算賬啊?”

程西幾鍬下去,将那塌到底的墳挖開。

那位詫異地望過來。

程西示意他進去:“死人的規矩是不能掘自己的墳,你們這兒這麽多人,就沒一個願意幫你挖一下的?”

那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幫?”

他跳進墳坑,半截身子入土:“看在你幫我挖墳的份上勸你一句,別用活人的道德标準來衡量死人。死都死了,誰還會守着活人那一套。能埋進這裏的,生前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你指望我們死後相親相愛互幫互助?”

他的目光驀地帶上幾分戲谑,上下打量程西:“不要以為撂倒我就能在這片亂葬崗上橫着走,我是個賭徒,從來都是挨揍的那一個。碰見愛揍人的,你那小細胳膊小細腿怕是一下就被掰斷了。也不要認為那些看似和善的就沒有危害,你要記住,我們都是死人。”

程西:“哦。”

一鍬土撒下去,把那位給埋了。

這一夜,程西無眠。

她将骨牌擺出來,供上三支香。

“脊骨可以,你們也一定可以。”

由十八根指骨拼成的骨牌映在透窗的星光下,閃爍森森藍芒。

~

程西原以為假期對她無用,現在才意識到假期可太有用了。

她要追查那群神秘白大褂的下落。

假期是她唯一可利用的私人時間。

可是她手頭沒錢。

當月假期不用也不能累計到下個月,但會按加班支付加班費。

程西算算日子,離發工資還有十天。

她打算拿到錢就出去一趟,先去人多的地方聽聽人們的口口相傳。

出去前的這十天,她用供香換來一條重要信息——

墳地裏的死人絕大多數都不在墓園裏。

他們受亂葬崗地勢和風水限制,千年不得脫困。

那群白大褂不僅給了他們重生的機會,還使他們擺脫了墳地的禁锢。

只是墳頭相當于死人的根基,他們時不時就得回來一趟。

程西看看地圖上大片沒登記的空白。

管理墳頭,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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