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05章

程西說這話的時候氣場一下子就變了。

先前無論動手還是說話總是透着股漫不經心的随意,現在卻像是開啓了閻王索命模式。

桌子裏那位毫不懷疑程西會真的動手把他拆成零件。

于是他從善如流:“你找個沒人的地兒,我細細跟你說。”

城市裏到處都是監控探頭,還有無規律巡街的機器人以及很多程西不了解的現代設備。

考慮到白大褂的神秘級別,程西帶桌子回了西山,提前結束本次假期。

頭頂豔陽高照,山間冷風蕭瑟。

桌子縮起機械小爪,探出那雙慘白的人手。

五指纖細修長有力,指腹上有繭。

程西了然,這是一雙匠人的手。

這雙手在桌子四周又摸又擰,很快,桌子從中間裂開,一顆金屬人頭從裏面立起來。

桌子當真變形成了人。

他伸個懶腰,全身機械骨骼咔咔作響後嚴絲合縫歸位。

他看向一點表情變化都沒有的程西:“你不害怕?”

程西:“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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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仿生人皮狠狠抽了兩下。

三室一廳裏。

那位一點沒見外,拉把椅子坐下。

程西給自己倒了杯水。

那位驚詫道:“你是人?”

程西瞥眼:“看不出來?”

那位:“……看得出來,就是沒想到。”

在最開始幾批墳地管理員或被吓跑或被吓瘋之後,上頭派了個仿生智能機器人,也就是傳說中只有秘密領域才有機會見到的高端人工智能。

可越是高端精密越容易受到磁場幹擾。

至陰之地,用科學解釋就是某種未知磁場集中的區域。

那位:“咱這山頭要科學有玄學,死人埋這能千年不腐,它一個機器人過來就失靈了。”

那天亂葬崗裏那幾個活躍分子正琢磨怎麽吓唬新來的管理員呢,誰知他們尚未行動,拿着掃帚的管理員就在墓園裏自爆了。

死人們望着滿天飛的噴血碎片,都有心理陰影了。

那位擺弄着自己的雙手:“幸虧我們是簡易版,變換形态也沒有顧忌。你說它一個機器人裏灌血幹嘛?我要不是看見了芯片和足夠拼成整個人形的機械零件,還以為那是個真人呢。”

上頭發現智能人失聯後立刻派人前來查看善後。

之後再沒讓科技制品進入過墓園。

管理員職位的待遇也上調了好幾次。

可到崗的管理員在任時長越來越短,最後更是一整年都沒招到過人。

那位又在打量程西:“我還以為智能人掌握了對抗陰氣的秘訣。”

程西:“所以你跟我回來是想找機會拆了我?”

那位扭頭咳個不停。

程西并不打斷,由着他裝。

那位實在裝不下去了,只得把頭轉回來:“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會變成桌子麽,回來的路上我演示過了。”

程西點頭,她原以為桌子形态是白大褂們的特殊癖好,或是被機械狂人給改造過。她倒是沒想到千年前的老古董居然能把自己的機械身軀爆改成小飯桌。

她由衷誇贊:“你的手,很巧。”

那位卻是苦笑:“成也這雙手,敗也這雙手。若是沒有這雙巧手,我也不會落得葬身亂葬崗的下場,更不會……”

他沒有再說下去。

程西也沒有追問。

他身上就剩這雙手是原裝,不難想象當年他也是被分屍分葬的倒黴蛋。

靜默片刻,程西轉換話題:“你平時都在酒吧混?”

那位:“酒吧是個打聽消息的好地方,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他的假頭過于顯眼,倒不如桌子來得方便隐蔽。

程西:“你要打聽那群白大褂?”

那位:“你怎麽知道?”

程西:“除了他們,你在這千年之後的世界還有認識的人麽?”

那位:“……你說得對。”

程西:“有進展麽?”

那位:“有進展我還當什麽桌子。”

他嘆了口氣,伸出雙手翻來覆去地看:“我這雙手能做出世間最精巧的機關,卻怎麽都參不透那些人如何令我們死而複生。我并非觊觎人家的不傳之秘,實在是……”

他扒開頭上的仿生皮。

右邊眼眶裏有個超大號的眼珠子。

程西定睛細看,那眼球外面似是包裹着一層黃黃的透明油脂。

“琥珀?”

“人造的。”

那位将琥珀眼珠摳出來放在掌心裏,寶貝似的輕輕愛撫。

程西頭皮有點麻。

那位:“他們為了用我這雙手,劫了我的夫人做成珀人,當着我的面焚燒。”

程西的頭皮更麻了。

珀人是古早貴族折磨奴隸的法子,仿照琥珀往活人身上淋松油,待凝固得差不多了在口鼻處戳出空隙。人不是憋死的,而是活活餓死渴死。

那位言語間有了點咬牙切齒的味道:“我自斷右手表明決不與之同流合污的決心,他們見我沒了利用價值就想趕盡殺絕,生死關頭是我的夫人頂着滿身烈火為我争來一條活路。”

松油助燃,沾上火星就沒救了。

“我想與她共焚于火海,她卻推開了我,讓我好好活下去。”

那只她親手塞給他的琥珀眼珠黑白分明,猶如成親那天她望着他的目光。

她就那麽凝望着他,監督他的往後餘生。

可他還是叫她失望了。

“我搞了個火藥機關,跟他們同歸于盡了。”

那只眼睛,他請求當世神醫剖開他完好的左臂藏進骨肉中。

他要與她協力複仇。

然而在他身死之後,那些人的下屬将他的左手也剁下來,跟右手一并葬進永世不得超生的西山亂葬崗。

也是巧了,那眼珠就卡在左手的斷口裏,與他一同長眠于極陰之地。

白大褂把他的雙手從墳裏挖出來重新組裝,沒發現底下還有一只琥珀眼珠。

程西看向那只眼:“你想讓她也活過來。”

那位:“是。”

程西取出那塊骨牌在他面前晃晃。

那位恍然:“原來是同道中人。”

程西将骨牌收起來。

那位将眼睛塞回眼眶,仿生皮貼回原樣:“我會繼續在外面打探消息,你能給我什麽?”

程西:“你要什麽?”

那位:“倘若只有一次機會,你不能跟我搶。”

程西:“成交。”

那位似是覺得她答應得過于痛快,擺明不信。

程西懶得解釋那骨牌所代表的并非一兩個人,她只說:“我要廢你,易如反掌。”

那位頓時啞口無言。

程西盯着他藏有琥珀的那只眼。

那位舉手:“得嘞,謝謝你不拿我夫人當人質。”

程西垂下眼簾,手指隔着衣襟摩挲骨牌。

那位有點好奇卻也沒有多問:“那我走了?”

程西:“慢走不送。”

那位走出幾步又折回來:“尊姓大名?”

“程西。”

“好名字。我姓嚴,當年世人稱我一聲‘嚴師’。”

嚴師走的時候頗像一只開屏孔雀。

程西琢磨半天也沒搞懂他的炫耀從何而來。

不過能在姓氏後面尊稱為“師”的,大多都是史上有名的人物。

要不下回休假去查查?

~

出去一趟就得了個盟友,程西對遠超預期的進度十分滿意。

工作起來都比先前有勁了。

墳頭們都很安分,就是這環境肉眼可見變差了。

程西擡手接住一張直奔她臉撲來的紙錢,燒出來的黑灰邊邊尚有餘溫。

先不說這玩意能不能給死人當錢花,整個墓園的死人可都沒“走”呢,燒這玩意有什麽用。

外面沒人敢來這燒紙,這紙錢是誰燒的就顯而易見了。

涼風貼地飕飕,卷起黑灰無數。

程西真想把所有墳頭都刨開,用一招連坐讓那些不安分的死人們長長記性。

好在是忍住了。

墳與墳不同,她還不想為了個幼稚的惡作劇就把死人們都得罪了。

萬一能再撈個盟友呢。

亂葬崗之大,走一圈都能累斷腿,更別說掃幹淨了。

程西才把這邊收拾幹淨,一陣風吹過,白掃了。

不知哪個調皮搗蛋的趁程西背身掃紙錢,偷偷将裝滿紙灰的竹編垃圾桶推倒了。

驟起的狂風卷着這筐紙灰直沖雲霄再飄灑下來,實力演繹了一場挫骨揚灰的浪漫。

程西頂着一腦袋灰渣,兩眼危險地眯起。

墳地空空,不見一個死人。

可她知道,他們都等着看笑話呢。

她把掃帚一丢:“不管是誰做的,三小時內收拾幹淨,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程西氣咻咻地走了。

小土包紛紛活躍起來,一個個腦袋鑽出地面,嬉笑着要看她是怎麽個不客氣法兒。

三小時轉眼而逝。

程西沒有回來。

沒能看成熱鬧的死人們面面相觑。

好奇心重的幾個跑去趴值班室窗戶。

程西背對窗戶坐在她那張光板床上,正在收拾行李,時不時還抹把臉。

死人們興奮了:小丫頭這是被氣哭了,要走人了!

就在他們打算奔走相告大肆傳播這則好消息之際,一張大網從天而降,把他們全兜在裏頭。

最邊上那位摸摸網子:“好像是鐵的呢。”

旁邊人動動鼻子:“有股腥氣,這是個漁網吧?”

“誰家漁網用鐵做啊。”

“撒網電魚那幫人就愛用鐵網,通電效果好着呢。”

幾人同時默了一瞬,視線齊刷刷轉向室內。

床上的程西緩緩轉過來,左手拿着根電線,右手拿着個插座。

兩手的距離正在縮短。

網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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