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執拗

執拗

文/暄慕

2022.9.4

*

仲夏時節，陽光被窗棂打散，零零散散照在陶晗的身上。

她身着一身素白色的裙子，烏黑的頭發被盤起，從背影看去，一個北方人倒是有種江南韻味。

陶晗輕輕扶了一下眼鏡，又低下頭來，小心翼翼地用皮革清洗劑清洗操作臺上價格不菲的奢侈品包包。

驀地，手機清脆的鈴聲打破了這份平靜。

她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手機。

“師兄。”陶晗的聲音輕輕地傳到電話的另一側。

“Hancy，你今天沒來店裏啊。”路柯習慣性地用地道的口音喊她的英文名。

“沒有，我在修複一個客戶的包包，她着急要，就帶到家裏修複了。”陶晗輕輕走到窗口，把窗簾拉上，屋裏立刻就暗下來了。

“我一猜你就是忙忘了。”路柯有些調侃着說。

經過他這麽一點撥，陶晗才想起來，今天她還要見一個客戶，這個客戶正是路柯介紹過來的。

“對不起，對不起。”

她是真的覺得愧疚，自從回江城開店後，各式各樣的顧客都會上門讓她來進行皮具修複。而她接單從不看這件物品的商業價值，更看重物品背後的意義，這也導致她工作量增加了很多。

當然，路柯也跟着受累。

“沒事。”路柯雲淡風輕地說，“求我們大修複師辦事，那不得等等檔期。”

陶晗嘆口氣，也見怪不怪了，路柯就喜歡調侃她，一點也沒有師兄的端莊樣子。

“那對方現在在哪啊？”

“嗯，在你店門口。”

陶晗側着頭夾住手機，趕緊收拾自己的東西。

“那你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吧，我到了聯系他。”

“行，我把他微信推給你。”

挂斷電話，陶晗發了微信申請，挎上包，在玄關處對着鏡子簡單整理一下儀态便出門。

陶晗開車到店門口，隔着擋風玻璃就看見一抹些許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不确定，她從包裏面摸出自己的眼鏡戴上，男人一身簡約便裝，低頭在看手機，他左手拎着一個深棕色的皮革雙肩包。

她确實沒想到，對方居然會主動前來。

幾天前，她收到一個寄過來的包，要求修複磨損的皮子和開掉的線，對方說這個包并不是大牌，但不論花多少錢都行，希望能夠修複到最完美的狀态。

不論貴賤，陶晗向來是盡全力的，所以她從來沒有拒接過一個單子。

可當她從那個結實堅固的紙箱裏拿出那個包，默默地、細致地看了半天後，放了回去，然後按照原地址退貨了。

這是她開店以來第一個拒收的包。

那個包她不能修複，她甚至不想退貨，想直接扔進垃圾桶裏去。

所以她還附了一張卡片：太過老舊，沒有修複的必要，希望您能買一個新的合意的包。

她以為事情到此就算結束了，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直接上門。

陶晗踟蹰了一下，但還是走上前去，畢竟人都到門口了，她躲不掉的。

“何骁，好久不見。”她主動打招呼，儀态落落大方，看不出什麽額外的情緒。

何骁回頭，神色清冷，他看着陶晗，幾秒後才說：“好久不見。”

陶晗想了想，主動問：“新包買了嗎？”

何骁頓了一下，将原本拿在手裏的背包背在肩上，然後深深地看了陶晗一眼，“沒買，沒想買，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說完就離開了，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自己來這裏的原因。

就像一陣清冷落寞的秋風，迅速地吹來，又消失不見了。

陶晗望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擺擺頭收了心思，轉身走進店裏。

*

陶晗以為她和何骁的關系就到此為止了，心裏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惆悵。但她沒想到兩人居然很快就見面了。

江城夏季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陶晗從店裏回家的途中就已經淅淅瀝瀝掉起了雨點。她料想着雨勢也不大，就淋着小雨去了小區附近的超市裏，她得買一些蔬菜水果補給了。

匆匆忙忙挑了點菜，随意拿了一些新鮮的水果，售貨員把東西都掃了價格，并且幫她裝好之後，她才發現手機沒帶在身上。

陶晗低頭對銷售員說等一下，雙手急急忙忙在褲兜裏面翻找。可是無論她再怎麽找，都改變不了手機在剛剛她下車的時候掉在車座上面這個事實。

陶晗耳根微微泛紅，硬着頭皮說：“對不起，我的手機可能掉在車上了，您能不能等我一下。”

大概陰雨天有種壓抑感，即使超市裏沒有幾個客人，售貨員也顯得脾氣急躁，表情不虞，不情不願地接受了這個請求。

陶晗連忙道謝，轉身要走，卻見一個熟悉的人站在他的身後，他左手拿了一瓶洗衣液，右手舉着手機，食指上勾着一把雨傘，手機上的付款碼早就展示出來了。

她情不自禁又掃了一眼那瓶洗衣液，是薰衣草味道的。

她立馬感覺自己的鼻子都靈敏了起來，隐隐約約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的清香味。

何骁倒是沒有理睬陶晗慢慢的驚訝與尴尬，舉着手機，把洗衣液遞給售貨員，說：“一起結賬吧。”

陶晗不想再欠他，也不願意和他再有任何的瓜葛，抿着唇說：“不用了。”

何骁沒和她周旋，徑直略過她對售貨員說：“掃吧。”

售貨員雖然察覺到兩人之間略微僵硬的氣氛，但也明白兩個人是認識的，立刻掃了碼。

最後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超市，何骁跟在陶晗的右後方，看着她手上沉甸甸的東西，終究沒有吱聲。

陶晗本不想理他，但是畢竟被對方解了圍，一聲不吭就走實在說不過去，所以在超市門口停住腳步，外面的雨勢早已經大了起來，雨滴砸在窗戶上發出啪啪的聲響，激得人心也跟着蕩漾起來。

她微側過頭對上他的雙眸，“回去我就把錢還你。”

那天在在去店裏見他之前，她已經通過路柯加到了他的微信。

她說話間不自覺往後退了一小步，外面的雨在風的作用下掃到了她的身上。

“行。”何骁爽快地答應了，他知道她在有些方面極其固執。

陶晗轉回頭，打量着雨勢，心裏泛起了愁緒，不知道自己是該淋雨出去還是在超市門口避一小會兒雨。

何骁看出她的掙紮，輕輕地把傘從自己的手上拿下來，用傘柄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動作熟稔，就像是曾經做過無數遍一樣。

傘柄冰冰涼涼的，反而讓她內心不那麽煩躁了。她又側過頭看他，他的眸子裏依然看不出別樣的情緒。

“傘拿着。”他沉穩篤定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裏，震得她的耳膜一響一響的。

陶晗仿佛想起多年之前他也是這般，遇到雨天放學的時候總是把傘給她。那時候她很嬌氣，總是像個公主一樣讓他幫她撐傘。

她有些恍惚，拎着袋子的手微微攥緊，開口拒絕，“不用了，我等這陣雨過去。”

何骁也不強求她，把舉着傘的那只手收回來，陪她一起站在那看雨。夏天的雨總有降溫的作用，陶晗站在風口處，不禁打了個寒顫。

陶晗見他也站在那裏，問：“你不走嗎？”

“我也等這陣雨過去。”他嘴角微微上揚，想拉着她往後退一退，手舉起來了卻又輕輕放下了。

兩人相伴無言，陶晗微微往左側移了移身子，離他遠了一些。

陶晗沒帶手機，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總覺得過了很久很久，她的手被袋子勒的很疼。感覺受不住了，便把袋子移到自己的左手。

何骁顯而易見注意到她的動作，他拿出手機看了兩眼，又把雨傘舉到她面前，語氣淡淡地說：“先回去吧，一時半會兒這雨小不了。”

倒像是怕她不相信，他把手機舉到她面前，她微眯着眼睛才看清，手機上的天氣預報顯示大雨會持續到晚上八點。

陶晗權衡了利弊，伸手接過了那把傘，打開後抿着唇對他說：“我的車就停在附近，一起走吧。”

何骁說：“好，那我來舉。”

兩人指尖相碰的那一剎那，陶晗感覺到他手上熾熱的體溫，她立刻縮回了手，跟着他出了超市。

陶晗平時是個很會想辦法解決問題的人，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麽了，整個人都亂亂的，連去超市裏買一把新傘這種最簡單的辦法都忘記了。

何骁走在她的右側，他把傘的絕大部分都偏向了她的那邊，自己的右肩上淋了一片水，衣服的顏色都加深了。

“你車停在哪邊？”

陶晗偏偏頭，“左轉。”

路上遇了一個水坑，她沒注意，他倒是條件反射地攬了一下她的肩，摟着她換了路線，躲開了那個水坑。

他怕她心裏面糾結，立刻松開手解釋說：“剛剛那裏有水坑，我怕你沒看見。”

陶晗擡眸，他一臉真誠，仿佛剛剛這個舉動不摻雜任何別的因素。

“沒關系。”她停頓了一下，又說：“謝謝你。”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間就平緩了下來，何骁搓搓自己的左手，“不客氣。”

他很寬心，剛剛一路上還擔心雨會被不會淋到她，經過剛剛那個動作他感覺到了她的左肩很幹燥。

何骁把她送到車邊，舉着傘看着她坐進去。陶晗在轉身那一個瞬間突然看見他潮濕的右肩，心裏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波瀾。

“謝謝你。”

何骁沖她擺擺手，幫她把車門關上了。

他好似沒有任何留戀，撐着傘沿着這條路走了下去。

陶晗看着他的背影，鼻子突然間發酸。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拿起落在車座上的手機，輕易找到了他的微信。

他的微信頭像模模糊糊好像是一張星空的圖片，陶晗決定這圖片有些熟悉，但又決定記憶朦胧，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她收回思緒，把錢給他轉過去後，但對方卻遲遲沒有接收。

何骁那時明顯感覺到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沒有理睬，料想到一定是她轉了錢過來，他還不想這麽快就和她撇清關系。

陶晗回家後沖了熱水澡，她緊閉雙眼任由水打濕自己，思緒早已經飄遠了。

她覺得何骁于她而言就是一個巨大的磁場，在她的心裏驚起波瀾，吸引着她想要去靠近。但是她不能，當年的事情她沒有辦法當做沒有發生過。

陶晗雙手捂住臉蹲下，把自己的心思藏了起來。

她收拾好出來的時候，何骁已經收了她的轉賬，她想這樣就好，沒有牽連就好。

可他又發了一句：可以幫我修包嗎？

陶晗：對不起，太久了，沒必要修了。

她還是那段話，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而她的那條消息就像是石沉大海了，一晚上都沒有等到他的一句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