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紅茶

冰紅茶

*

何骁在生活上是一個很細致的男人,家裏面的日用品準備充分,物品擺放整齊。這一點,陶晗在剛剛進屋的時候就已經觀察到了。

她透過敞開的房門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剛剛在感慨什麽,他不是從年少時起就這個樣子嘛,會把一切事情打理得井井有序。

倒是她,這幾年變化很大。

陶晗感覺臉上一陣瘙癢,立刻收回自己早已飄遠的心思,難耐之下只好用手背在紅腫出輕輕搓弄兩下用來緩解這如同螞蟻抓心的感覺。

何骁拿好冰塊和毛巾,一個側目就看見她正在抓自己的臉,他立刻蹿進屋裏,單手把她那不安分的手從臉上拉下來,并牢牢攥在手裏。

“臉不想要了?”

何骁說話的語氣微微有點強勢,堵得她啞口無言,只好微微垂下頭,雙眼盯着自己的腳尖,腳趾不安分地在不合腳的拖鞋裏蜷縮起來。

她的手還被他緊緊握住,盛夏時節,手心已經微微沁出了薄薄的汗珠。

何骁見她耷拉着雙肩,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話的口氣有些重了,這麽多年,他用這種強硬的語氣和她說話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

他嘆了口氣,松開她的手,将已經弄好的毛巾輕輕貼在她紅腫的臉上。臉上的瘙癢感減少很多,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陶晗用手接過毛巾,輕輕在自己的臉上揉搓着,才想起來擡眼看他。

她眼裏像泛着春水,蕩漾着他的心。

“對不起,剛剛語氣重了。”何骁嘆口氣,道歉。

陶晗搖搖頭,嘀咕着,“你也是為我好。”

“今天的事情怪我,我沒問清楚那果汁的含量。”

“真的沒關系的。”陶晗耐心地解釋,“我也很多年沒碰過芒果了,說實話,我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芒果過敏一事了。”

何骁知道她是在故意寬慰自己,也沒吱聲,兩人就這樣僵持着,氣氛陷入尴尬。

陶晗不知道他為什麽一直看着自己,弄得她手上的動作都僵硬了,她舔舔幹涸的嘴唇,“我渴了,有水嗎?”

何骁緘默不言,徑直轉身去冰箱裏幫她拿水。

“家裏沒有冰紅茶了,我去幫你買吧。”何骁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擲地有聲,将她內心這口古井激起了波瀾。

下午的太陽順着窗棂斜射進客廳裏,淡黃色的微光朦朦胧胧落在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溫馨感。

陶晗倏地覺得手上的毛巾都不涼了。

“沒關系的。”她邊說着邊走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行為處于什麽心理,大概只是想要湊近一點看看這個被光偏愛的男人吧。

“我喝礦泉水就行了。”陶晗指着冰箱說。

何骁拿水擰瓶蓋,動作一氣呵成,看着她接過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心裏才平靜了一番。

看着她另一只手還支撐着毛巾鋪在臉上,他才想起來她有潔癖這事。

*

年少的她就是矯情,什麽東西必須都單獨要一份,別人吃過的食物她絕對不會碰,別人用過的私人物品她也絕不會用。

當然她對自己的東西也很霸道,她的東西也不允許別人動。

但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個意外,那人就是何骁。

她從小就喜歡喝冰紅茶,有時趁着奶奶不注意會喝兩三瓶。有次,家裏剩了最後一瓶冰紅茶,奶奶就順手拿給來找她的何骁了。

陶晗從外面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心頭好正被何骁拿在手裏,瓶子裏的冰紅茶只剩三分之一了。

那時她跋扈,問他:“你為什麽喝我的冰紅茶?”

何骁僵硬着後背不知作何解釋,攥着冰紅茶的手格外用力,瓶子被微微捏的變了形。

哪料她下一秒奪過他手裏的冰紅茶,盤腿坐在沙發上,自顧自地擰開瓶蓋,将剩下的飲料一飲而盡。

她看着他遲鈍的樣子,咧着嘴笑,“我逗你的,你下次還給我就可以了。”

而她沒有意識到,一向說着自己有潔癖的人,喝了別人喝過的冰紅茶。

而何骁也恰恰因為她這個舉動愣在了原地,緩了半天才想起來要回答她的話,他說:“下次還給你兩瓶。”

*

何骁抓抓頭,解釋說:“對了,這條毛巾是新買的,我沒用過。”

她顯然不知道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有何意思,只是愣着點頭。

他當然不知道她剛去英國上學的時候都經歷了什麽,那時候周圍無親無友,遇到了問題都需要自己硬着頭皮來解決,一團糟的生活漸漸磨平了她的棱角。

還有就是那次噩夢般的經歷,幫她治好了潔癖。

也對,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浮雲。

鑒于陶晗臉的問題,何骁無論如何都不讓她再繼續工作下去了,他讓她坐在一旁歇着就好。

陶晗坐在那裏看着男人認真工作的樣子,總覺得周遭的氣氛怪怪的,她當然不會忘記了自己與何骁之間那段往事,更無法釋懷自己對他的愧疚之情。

她,不能和他像個老友一樣平靜地相處——即使不言,彼此也會享受這種氣氛。

她确确實實做不到。

想到這,陶晗直起身子,“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何骁拿着工具的手明顯一愣,那一刻陶晗似乎看到了不一樣的情緒。可也就在下一瞬,他又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模樣,站起身來,“我送你回去吧。”

陶晗擺手,嘴角微微上揚,“不用,我開車來的。”

何骁把皮料放在操作臺上,“那我送你到電梯口。”

陶晗說好,在路過走廊的時候,她又看見那一盆吊蘭,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吊蘭的顏色更嬌豔了,青翠欲滴。

在等電梯的空閑時間,何骁輕聲叮囑她:“回家了再冰敷一次,切記,不要用手撓臉。”

陶晗條件反射想吐槽他啰嗦,又硬生生把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憋了回去。

他們是什麽關系,怎麽能開得了玩笑話。

當晚,陶晗又隐隐約約做了那個噩夢,夢見那大得看不見周圍景象的雨,夢見飛馳而過的刺眼的閃電,夢見轟鳴的震耳欲聾的雷聲……她全身在燥熱的夏日泛起了冷汗,發絲早已被浸濕。她眉峰緊蹙,雙手環在一起,雙腿彎曲,像胎兒在腹中的姿勢,呈現出一種自我防衛的狀态。

漸漸地,女人的面部放松下來,竟難得露出一個恬淡的笑容。原來她夢到了一個堅實的懷抱将她牢牢環住,那人滾燙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告訴她不要怕。

*

陶晗再次見到何骁的時候,他已經把補救好的一雙嶄新但不失舊韻的皮鞋放在她的桌子上。

何骁是一個共情能力很強的人,他知道這雙鞋對于老太太的意義,所以即使鞋子大面積換了新皮料,他在修複的時候依然盡力讓鞋子保持住原貌,為的就是維護老太太內心的那份期待。

陶晗輕輕摩挲着皮鞋,雙眼瞪大,臉上露出既震驚又佩服的表情。

“你也太厲害了吧,這麽短的時間就搞定了,而且還弄得這麽好。”她由衷地贊賞。

“我也怕徐奶奶着急要,于是就加班加點處理了一下。”

何骁說完這話,陶晗才意識到他是熬夜在幫她處理工作了,怪不得見他今天整個人都憔悴了很多,估計這兩天沒怎麽睡覺。

她細細地看他的眼周,果然烏青色的黑眼圈格外明顯,一股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辛苦你啦。”陶晗将話輕輕說出口。

随後,她将鞋塞進自己的帆布包裏,盤算着今天就去幫老太太把鞋送過去,也省得老人家等着急了。

“沒辦法,難得跟老板請了兩天假,就想着快點給弄完,不然就不知道戰線要拉得多長了。”何骁聳聳肩。

陶晗倏地想起,重逢後她沒有問過關于他的現狀,不是不好奇,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想着,他既然和路柯相識,一定是在某個大公司上班。

“你在哪裏上班,老板平時管得很嚴嗎?”

何骁覺得自己這兩天還真沒白努力,終于輪到這丫頭微微關心一下自己了。

“打工人的痛苦。老板想多賺些錢,就只好讓大家多幹活了呗。”他吐槽着說。

陶晗眉頭緊鎖,還想着要不要讓路柯幫他找一份輕松一點的工作,哪料他接下來就說:“YH的魔鬼老板你應該聽說過。”

陶晗對YH公司的經營模式不熟悉,但是卻知道這是一家很有名的大公司。

她對YH的創始人葉紅略有耳聞。

葉紅是商界的一個傳奇人物,據說她是從小城鎮走出來一路摸爬滾打拼到現在的。她一介女子學識平平但卻憑借自己的實力為自己贏得了一席容身之地,實力自然不容小觑。

陶晗聽說葉紅這人非常狂傲,直接把自己名字的首字母縮寫作為公司的名字。

當然還有一點,就是葉紅這人私生活很混亂,她人雖接近四十,但找男友專門找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并且換男友的速度也很快。

陶晗看何骁這俊俏的臉、挺拔的身姿,思想竟然龌龊了起來。

何骁見她眼睫毛撲閃撲閃的,但就是一句話不說,還以為她真的沒聽說過葉紅這號人。

“你真的沒聽說過啊!”

陶晗被拉回了思緒,皺皺眉,唾棄自己剛剛肮髒的思想。自己怎麽能瞎想呢,何骁不是那樣的人。

“聽說過,就是沒想到你居然在YH 上班。”陶晗幹笑兩聲以掩飾自己剛剛的胡思亂想。

何骁的視線忽地放遠,似乎在思忖着什麽,然後模棱兩可地說:“一個機緣巧合罷了。”

“哦。”陶晗也不多問。

“你去哪送鞋,我帶你一起去吧。”何骁提議着說。

陶晗想着老人留下的地址,說:“不用了,徐奶奶家比較遠,我自己開車去吧。”

“那就一起出去吧。”何骁點頭應下。

何骁站在原地,看着陶晗上車,他倒是不慌不忙,就想目送着她離開。

下一秒,他就有些慶幸自己沒着急走。因為陶晗很快就從駕駛座蹦下來了,她蹙着眉苦着臉說:“車快沒油了。”

剛剛她上車打着火,油表就提示油量不多了。她才想起在前兩天油表就已經顯示就快油了,但是她太忙了,就想着跑完這單再去加油,反正加油站也不太遠。就這麽拖着拖着,現在油真的是所剩無幾,根本不支持她開到徐奶奶家。

何骁也不掩飾自己的笑,“走吧,我送你去。”

陶晗只好背着帆布包上了他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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