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悠悠球

悠悠球

*

何骁做好孜然土豆走到客廳的時候，才發現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早已經依偎在沙發上睡着了。

她小小的一只，雙腿蜷在一起，頭靠在沙發的靠背上，懷裏還抱着淺灰色的抱枕。

何骁放輕腳步，情不自禁地走近她。

他彎下腰，把她掉落在地上的裙擺輕輕放到沙發上，然後慢慢蹲在她面前。

睡夢中的她好像感覺到了有人靠近，輕輕調整了一下手上的姿勢，玫紅色的嘴唇輕抿了一下，随之又老實了下來，人還是安安靜靜的樣子。

何骁和她距離太近，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呼吸，他能看見她卷翹的根根分明的睫毛，他還發現她臉上落了幾根碎發，給她增添了一分淩亂之美。

何骁伸出手，想幫她把那幾根碎發撩開，但手懸在空中，終究還是沒放下去。

他知道，現在做這些不合适。

何骁嘆了口氣，直起身子，伸手去夠放在沙發另一側的遙控器，想幫她把空調溫度調高一些，讓她好好睡一會兒。

可大概是動作有些大，不小心碰到她的腳，把她弄醒了。

陶晗收回自己的腳，睜開雙眼，迷迷糊糊地環望四周。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是在何骁家。

她連忙坐起來，穿上拖鞋，聲音有些沙啞地說：“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何骁放下遙控器，她醒了，也沒有調溫度的必要了。

“沒事的，吃飯了。”

聽到他說飯好了，陶晗覺得自己的嗅覺立刻被打開，馬上就聞到了孜然土豆的味道。

時隔很久，再次聞到這熟悉的味道，陶晗心中突然湧出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

她能感覺到這是她熟悉的何骁的味道，但又覺得有些陌生，大概是随着時間的推移，何骁的手藝精進了吧。

陶晗被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淹沒，心中泛起一絲苦澀，她情不自禁地扯了扯嘴角。

“發什麽呆呢，還沒睡醒？”

何骁已經把飯盛好了，人一邊擺弄着筷子，一邊側過頭問他。

他臉上蕩漾着笑，隔着遙遠的距離，那抹笑像攜着巨大的波浪，淹沒了她的理智。

她恍惚中想起很多年前，她和陶立吵架，她把陶立氣走之後自己都在房屋裏哭。

那時他就站在她家的院子裏，縮寫肩膀擡頭仰望着住在二樓的她。

那時是冬天，她家的窗戶緊緊關着，她看他張嘴在說話，但是她沒聽清楚。她把自己抱得更緊了，抹幹眼角的淚水再擡頭，他的臉上就蕩漾着笑。

明媚，張揚。

何骁沖她招招手，她便踩着拖鞋沖到院子裏，紮進他的懷裏，用他溫暖的懷抱洗滌自己的心靈，驅逐她所有的委屈與不甘……

陶晗成年後難得放縱，她任由那些美好的回憶支配着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眨着雙眼，望着他，嘴巴張了又合，終究還是把一肚子的話吞進了喉嚨裏。

陶晗好像突然間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雙手扣住裙擺，将原本平整的裙子攥出褶皺。

何骁此刻也收起手中的動作，意識到她不對勁，他問：“怎麽了？”

陶晗搖搖頭，坐下，吸吸鼻子，“好香啊。”

何骁坐在對面，把孜然土豆往她那面推了幾寸。

他有些動作是刻進基因裏面的，年少的時候，他就習慣讓着她，每次吃她喜歡吃的東西都會把吃的推到她面前。

陶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孜然土豆，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輕輕把土豆放進嘴裏。

“好吃嗎？”男人也拿起筷子。

“好吃。”她像貪吃的孩子一樣還抿了抿嘴。

“那你多吃一些。”

“好。”

飯吃到一半，她來了心思，放下手中的筷子，挺直腰板，義正言辭地看着他。

何骁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認真，也停住手中的動作，擡起眼皮看着她。

兩人大眼瞪小眼有五秒鐘，陶晗洩了口氣，語氣輕軟地說：“何骁，我就是想問問你能不能教我做一下這道菜。”

這道菜是陳穎最擅長的，陶晗也想學一學。

何骁遲疑之際，陶晗突然想到一些往事，又滿臉認真地保證說：“我這次會認真學的。”

*

陶晗最初來烏城的時候，因為和陶立李丹的關系，整個人成天臉上都像挂了烏雲一樣。無論爺爺奶奶怎麽逗她，她就是不笑，反而還把自己的公主病展現地淋漓盡致。

嬌氣又矯情。

陶晗剛來的時候，是有別的小夥伴嘗試着要和她做個朋友的，但都被她的壞臉色給氣走了。

來了烏城一個月，她半個朋友沒交到，甚至學校裏還有人讨厭她。

不過，她倒也不在乎，覺得自己一個公主和烏城這些“醜小鴨”不是一類人。

其實她夜半的時也會覺得孤獨，畢竟十三四歲的年紀還是需要朋友的。

直到有一天，何骁的出現将她這個公主形象拉下了泥潭。

那一陣子，大街小巷都流行玩悠悠球，何骁人雖然比較悶，但依然擋不住“悠悠球王子”的誘惑。

他人聰明，悟性高，學東西快，将悠悠球玩得爐火純青，能搞出各種各樣的花樣。

有天大雨剛停，空氣中還夾雜着泥土的味道。

何骁在家附近玩悠悠球，他又想玩新花樣，于是将繩子挂在右手食指，手背對着自己，将悠悠球攥在手裏。

他突然一用力，将悠悠球甩了出去。可能是他這個悠悠球玩的太久了，也可能是繩子的材質不好，繩子斷了，悠悠球直接飛了出去，越過矮牆，落在泥坑裏。

陶晗“啊”了一聲，她純白的裙子被濺了一身泥。

何骁立刻跑到她家門口，開始和她進行第一次“正面交鋒”。

她年齡不大，臉上還有嬰兒肥，因為生氣的緣故小臉皺在一起，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兩眼仇視着落在泥坑裏的悠悠球。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倒黴，剛剛經過院子裏這一小塊菜園就被無緣無故濺了一身泥。

何骁對她早有耳聞，也一直聽說她脾氣不好。兩人在一個班相處了一段時間，但交集不大。

但此刻，何骁最擔心的就是她的那條裙子。她的衣服一看就是價格不菲的樣子，他害怕她讓自己賠。

何骁跟外公外婆長大，家裏條件不是很好，收入來源全靠外公做鞋以及家裏的那點地，當然何骁小姨偶爾也會來接濟一下。

何骁硬着頭皮走到她面前，道歉，“對不起。”

陶晗公主病犯了，“對不起有什麽用，你看看你把我裙子弄的。”她扯着裙子委屈上了，“萬一你再使點勁，這個破球直接砸到我頭上怎麽辦？”

何骁低着頭，“對不起。”

“不許說對不起。”她雙手交疊看着他。

何骁嘆一口氣，“那你想怎麽樣？”他咬住唇角，“只要不讓我賠你很多錢就行。”

何骁懂弄壞別人的東西就要賠償的道理，但是他不想因為自己的問題再給外公外婆惹麻煩增負擔，所以就嘗試着用其他方式來彌補自己的過錯。

陶晗見他說話吞吞吐吐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有意思，剛剛的火氣也就煙消雲散了。

她踏着小步靠近他，何骁立刻後退一步。

他比她大一歲，人也成熟很多，總覺得男女之間要保持着合适的距離。

她不甘心，又湊近，并勒令，“不許動。”

何骁乖乖站好。

陶晗比他矮，不得不擡起頭來看他。

何骁別別扭扭地眼神閃躲，突然聽見她開口說：“你能不能陪我玩一天？”

她真的好孤單。

何骁一臉疑問。

陶晗低下頭看着自己幹幹淨淨的涼鞋，“你陪我玩一天，我就不用你賠了。”裙子她有的是，不差這一條。

何骁說：“好。”

哪料一天的約定竟然慢慢延長，他成為了她在烏城唯一的玩伴，甚至是她的依靠。

後來，是在兩人已經很熟了之後，她又想起悠悠球這一段往事，便纏着他讓他教自己。

何骁先教她一些簡單的樣式，她學的還不錯。後來難度增加，她就開始控制不住了。

陶晗當時耐心也不好，試了幾次弄不好，直接把悠悠球扔在桌子上，撇着嘴，“我不玩了。”

“你好好學能學會的。”何骁開導她。

“不學了不學了。”

自此，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壞印象”就被他記住了，甚至有時候特意拿出來調侃她。

*

何骁顯然也記起了這段往事，揚着嘴角笑。

“真的假的？”他問。

陶晗覺得她現在已經靠譜了很多，竟然還有些小得意地說：“真的，我保證好好學。”

何骁點頭，“那有時間我再教你。”他爽快地答應。

于何骁而言，就算她依然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性子，他也會教，因為他需要并且珍惜現在和她相處的時間。

他一直覺得他們之間只是時間的問題，他可以慢慢等，等她像當年一樣對他敞開心扉。

但他又覺得她說自己好好學就一定會好好學，因為時光已經讓他的姑娘學會了改變，她改變了那些嬌氣的壞毛病，她在不斷變好。

想到這，何骁又有些可惜，他其實很喜歡她對自己撒嬌耍賴的樣子。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到。

陶晗低下頭，輕輕笑。

飯吃飯一半，陶晗手機響了。

她站起身，“我先去接個電話。”

陶晗看到聯系人是陶立，嘆了一口氣。她輕輕瞄了何骁一眼，接通了電話。

“爸。”她壓低聲音，邊說邊往陽臺走，好像很怕何骁聽見什麽似的。

“小晗，是我。”對面傳來女聲。

陶晗愣了一下，叫了聲“李阿姨”，她不知道李丹為什麽會用陶立的手機給她打電話。

“我怕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所以就用了你爸爸的手機。”李丹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解釋着說。

“嗯，阿姨您有什麽事嗎？”她溫柔地說。

“阿姨就是想謝謝你能答應周一陪我過生日。”

“沒關系的。”陶晗有些不會應對這些客套話，畢竟她和李丹的交集不多。

“阿姨還想求你一件事，這次回來不要再和你爸爸鬧脾氣了，你爸爸其實很在乎你。”

也不怪在李丹的心裏她是這樣糟糕的形象，畢竟這幾年只要見面，她們之間總是針鋒相對的。

陶晗點頭，“阿姨我早就長大了，不是小孩了。”她頓了一下，“這些年謝謝您陪着我爸，要不他也挺孤單的。”

李丹聽到這話，情緒有些激動，她說：“謝謝你，小晗。”

陶晗抿唇，“阿姨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挂了，我周日就回京城了。”

“好，你忙。”

挂斷電話，陶晗回到座位。

“你爸爸？”何骁似乎不經意地問。

“我阿姨。”陶晗不自在地說。

“嗯。”男人哼出一聲鼻音。

陶晗心裏突然泛起一絲苦澀，她想解釋一番，又不知道自己需要解釋什麽。

當年的事情确實就擺在了那裏，她沒有解釋的餘地。

不，是辯解的餘地。

下一秒，何骁夾了一塊土豆到她的碗裏，“快吃，一會兒涼了。”

陶晗低下頭，較忙往嘴裏扒飯，盡管他依舊溫柔，她卻不敢和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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