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講個故事
講個故事
臨肆城主街旁側的茶樓中,正是一天客人最多的時候,兩三茶客的談話聲中時不時響起瓷具輕碰的清脆聲響。
正對大門的堂內搭着半人高的戲臺,戲臺後以花紋繁複的屏風遮擋,卻不會遮擋二樓客人的視線。
周綻星側身架着手支在圍欄上,腰間的衣料被他的動作牽得拉直,随意一眼便可從那隐約的線條中看出其腰身的精壯有力。
易桓乘的視線不經意一落,停頓了兩三秒,暗自咋舌着收回了視線。
“難得你們倆出門還記得捎上我,但是我是不是有些多餘了?”
易桓乘這話是對着江行舟說的,後者輕笑一聲沒回答。
周綻星瞧着茶樓客人的神情,随意道:“沒事,待會還有一個多餘的人來,會不會好受一點?”
易桓乘緩緩擡眼:?
早在幾日之前,周綻星就邀請過易桓乘和錢循昱,錢循昱有事一時半會脫不開身,是以這會兒只有最為清閑的易桓乘到場。
“哦,這不就來了。”
茶樓正門處,身着錦服的公子微微沉着臉,婉拒了迎上前來的小二,擡眸就和一臉優哉游哉的周綻星對上視線。
眼看着唐林測準備上樓,周綻星想了想,回過身來朝江行舟眨眨眼:
“哥哥,讓唐兄幫忙去取東西,他會不會又給我記上一筆?”
語氣裏隐約帶着故意的委屈,易桓乘聽了禁不住一個寒顫,偏江行舟卻好似一無所知展顏道:
“你不是說醫館裏不留閑人嗎。”
周綻星其實并不在意唐林測的态度和看法,可這種能暗戳戳在江行舟面前給人抹黑的機會他倒是一點都不會錯過。
這會兒感受到江行舟默許的态度,許是心底隐秘的感情作祟,周綻星連眼底的碎光都亮了幾分。
“既然哥哥都這麽說,那我也不怕唐兄怪罪我了。”周綻星嘻嘻笑道。
易桓乘見怪不怪得有些木然,心底淺淺同情起那位所謂的唐兄。
之前就對醫館裏來了位江行舟的朋友的事有所耳聞,加上偶然撞見過這幾人的相處,易桓乘也琢磨出來了不少東西。
偏心得這麽明顯,竟然還有人要往上湊,這不是自己找罪受是什麽?
幾步路的距離,唐林測來到幾人面前,将周綻星指名需要的東西放在桌上。
“全拿來了,什麽東西還特意用木盒裝上?”
幾十個大小相似的木盒歪歪扭扭倒在桌上,乍一看以為是內無一物的木雕置物匣,近了才發現木盒有好幾種不同的樣式。
易桓乘看向桌上的東西,伸手拿過其中一個,剛想要打開看看卻被周綻星拍開手。
“易兄別急,現在還不是打開的時候。”周綻星拿過木盒掂量幾下,揚眉輕笑了一聲。
江行舟雖然提前知曉了周綻星的計劃,依舊對面前堆成山的木盒産生了些興趣,卻悄悄忍下了好奇心沒動。
周綻星應付着其他兩人的提問,餘光裏留意到江行舟克制的動作。
他想了想,從那座小山裏挑出一組外觀花紋一致的木盒,排開在江行舟的面前。
“哥哥選一個看看?”
另外兩人瞬間移來視線。
“不是打開的時候?”易桓乘語氣涼涼。
“呵,無事獻殷勤。”唐林測陰陽怪氣。
周綻星像模像樣地朝戲臺掃了眼,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對:“這不是快了麽?”
…
閑談的客人正神色放松時,身後的戲臺上突然響起重重一聲合扇聲響。
“李郎——!”
一道哀轉凄婉的細膩呼喊忽然傳來。
在衆人投來視線時,一位女子步履匆匆地小跑上臺,面上寫滿焦急,四下走了幾步:
“衆位可瞧見了我家那如意郎君?”
“李郎?你在哪?”
說話間女子眼中含淚,抽出巾帕掩住唇角,極為凄楚悲切。
臺下觀衆一開始以為是慣常見的幾出戲曲,不曾想會是這般尋人的場景,皆是愣了半晌。
有好心人見女子這般我見猶憐,開口安慰:“姑娘莫急,不如說說這李郎是何人,我們也好幫你找找。”
女子抽泣幾聲,哽咽望向遠邊:“這位李郎乃我爹從街邊撿回來的小乞丐,初見時瘦弱不堪,我爹瞧他可憐便好心搭救,請他當我的侍衛。”
“日子一長,他愈發英姿挺拔,劍眉星目惹得無數女子傾心,可他卻執意許我一段美好姻緣。”
幾番話将茶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人群裏傳出竊竊私語的聲音,臺上女子仍舊自顧自講下去:
“我憂他是為了償還我爹的恩情才如此許諾,多次勸他另覓佳緣,可他情真意切不似作假,終究讓我爹同意了這門婚事。”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我爹替李郎尋得鄉試途徑,李郎也不負衆望登科及第,一時之間鄰裏紛紛道賀,稱我尋得個好夫婿。”
“我本滿心期盼李郎能回來見我,卻不曾想這一別就是三年,李郎卻一次都沒回來過。”
說到這兒,女子又忍不住掩面低泣,再難多言。
臺下的人們隐隐回過味來,在這停頓的空檔交頭接耳。
“登科及第的李郎?臨肆城有這號人物?”
“這女子我瞧着眼熟,怎麽不記得發生過這些事?”
二樓雅間內,迎着其他幾人各異的視線,周綻星緩緩垂下眼,用撐着額頭的手藏住自己的半張臉。
戲臺上突然傳來其他動靜,一身貴氣的男子扶着貌美的華服女子一同登臺,對視間眼波流轉,極盡甜蜜。
觀衆的注意力瞬間轉移。
臺上的女子扭頭一看,驚喜萬分:“李郎?!”
幾聲倒抽氣的聲音響起,觀衆裏有人反應過來:“原來是在講故事。”
“啧啧,看着像是常見的情節,這也值得搬上臺?”
一直觀察着衆人動靜的周綻星聞言不置可否地笑了起來。
而戲臺上的故事也在此刻陡然發生變化。
“李郎?我是你一心挂念着的曦兒呀?旁邊這位是誰?”
被稱作李郎的男子眉頭皺緊,拂開撲上來的女子。
他神色厭惡道:“不過是一介替身罷了,怎好意思出現在我面前?”
“聽好了,只有錦溪公主才是我心頭的白月光,至于你?”在女子不可置信的注視下,男子冷哼,“何必自作多情?”
說罷,男子攜公主離去,倒地的女子面容痛苦,突然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小姐?!”
一丫鬟跑上來,攬着女子哭訴道,“老爺說了你身患絕症命不久矣,何必再徒惹自己傷心?”
女子面露茫然,喃喃:“……是我錯了?”
掙紮幾瞬,女子倒地不起,丫鬟哭訴無門,只能艱難地帶着女子下了臺階。
寂靜一片。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仔細一看觀衆的眼底皆是茫然和無語。
“替身、白月光……?”
“絕症身亡??”
有人看得入神,猛然捶桌:“這是故事結局?拿這種爛故事是想糊弄誰?!”
因着有人帶頭提出不滿,登時爆發出附和的喧鬧,茶館哪還有平時清閑自在的氛圍。
正此時,女子重新登臺,紅紗覆面,眉眼間熟悉萬分,卻因一身舞衣顯得風情萬種。
女子隐忍地閉了閉眼,開口時仍有一絲沙啞:
“我重生了……”
……重生?!
觀衆眼底一震。
“我重生在公主府的舞姬身上,這一次,我要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女子逐漸握緊了拳頭。
二樓處,周綻星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易桓乘看戲被打斷,皺眉看過來:“笑什麽?”
“沒、沒什麽。”周綻星莫名其妙地連連搖頭,嘴角卻壓不下去。
連唐林測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重生之說倒是新奇,可那李郎那般無情,她還妄圖再續前緣?”
“不是,唐兄你,別那麽正經……”周綻星有點繃不住。
江行舟眼底滿是笑意,和周綻星對視一眼,揚起嘴角心照不宣地側開了視線。
重生後的舞姬設計在公主面前展示自己,頻頻以身相護,終于贏得了公主的信任,得以在李郎跟前露面,以婀娜的身段以及那熟悉的感覺引得李郎不自覺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轉眼間,戲臺上的人多了起來。
女子身側的丫鬟眼底淚光閃動:“小姐……是你嗎?我不會認錯的,只有我的小姐才會待我這般好。”
面覆紅紗的女子神色複雜,說出的話卻是冷漠無情:“你認錯了,我只不過是公主府的舞姬。”
女子轉身離去,留下的丫鬟咬着牙,忽然從旁邊抓起了一個東西,追逐而去。
大宴之上,妖嬈舞姬一曲結束,李郎看得如癡如醉,那副癡态落入公主眼中,公主心生怨恨,命殺手去結束舞姬性命。
情急之中,李郎縱身一躍替舞姬擋下了穿身一擊,轉眼性命垂危。
李郎顫抖着伸手想要摘下女子的面紗,輕聲道:“曦兒,是你,你回來找我了對嗎?”
“自你身患絕症之後,我日日思你念你,終于盼到你回來了。”
“我原以為我心悅的是錦溪公主,卻不知何時你早已走進了我的內心。”
面紗被摘下,女子的面容重新現于衆人眼中,可女子嘴角卻挂着得意到有些猙獰的笑。
“哈哈哈……李郎你,當真傻得可笑。”
女子擡頭,公主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另一端,聽了這番對話還有哪裏不懂的,眼底滿是血絲:“果然……全都是你的錯。”
李郎當公主在怪罪女子,忙攔在女子身前:“不,不怪她!”
公主譏諷一笑,舉劍相向:“錯的是你,該死的也是你——李郎!”
銀劍離男子僅剩幾寸距離,忽然一道聲音大喊:
“且慢!”
衆人投入間都被這一聲給震到,擡眼看去,卻見是女子的丫鬟拿着東西走上前,精致的木盒子舉在幾人中間,足以讓所有人看清:
“小姐!這是你遺失的東西,我給你找到了!”
“這是……”
女子還在愣神間,公主卻一把奪過木盒子:“為什麽會在你這?”
“這是幼時好心人相救時送給我的盲盒,你?!”公主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面露心虛的男子。
原來公主幼時遭人綁架,是女子在外相助,為了安撫人心故贈此物,彼時男子登科及第時也攜帶相同的木盒,公主以為男子是當年之人,芳心暗許。
如今真相大白,公主當年竟是被這位女子相救,公主瞬間崩潰至極,滿心怨氣無處發洩。
這時候自剛才起就陷入沉默的女子忽然遞過另一個木盒:
“別難過了,你看了這個或許能開心不少。”
“這是?”公主含淚伸手接過。
“這是我珍藏的隐藏款盲盒,十套盲盒裏才開得出一個,珍藏了好久。”
“這套盲盒是以七夕為主題,尋常只有牛郎、織女、老黃牛、喜鵲和西王母,而這隐藏款……”
公主眼底亮起期待的亮光:“是牛郎織女的孩子?”
女子一頓,笑容慈祥地搖頭:“是織女被偷走的衣服。”
公主:……?
觀衆:……?
女子徑直站起身,目光堅定又空洞地盯着某一處:“實不相瞞,我乃是織女轉世,當初衣服被偷走無奈只能嫁與牛郎,如今你開盲盒替我尋回衣物,我也得以順利回歸天庭。”
“牛郎的行徑被王母娘娘得知,降下天罰,而盲盒的價格也因此由一百文降至五十文。”
“可惜我能力有限,首批不同主題的盲盒僅限十套,優惠價只能維持三天。”
女子握住公主的手,深情道:“若是公主能成功收集齊一套,便可知道我的感情了。”
滿座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