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1章 05
05
幾乎也在這一瞬間,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停電了。
方橙聽見他說同意離婚,這次輪到她疑惑地看向他,“你說什麽?”
可惜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也看不見他聽到她懷孕了是什麽表情。
覆水難收,盛長沣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以為你要……”
方橙難受地吞了吞口水,但出于人的本能,還是先去抽屜裏取蠟燭,“咔咔”擦了根火柴點亮。
屋子裏才又有光亮。
燭光中,屋裏昏暗,人的目光卻好像變得更亮。
方橙坐會床上,抱着雙腿,忽然感到了無盡的孤獨和,難受。
來這裏不過幾天,與其說這幾天她适應的好,倒不如說一直硬撐。
忽然間要面對這麽多事情,可這些,都是她前世想也不敢想的。
她怎麽就過上這種日子,還有了一個孩子,不對,肚子裏還有一個,是兩個。
還會莫名停電,伸手不見五指,晚上外面也沒有路燈,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過這種日子了。
方橙雙手抱膝,把腦袋埋在雙臂中,眨巴着眼睛,聲音比剛才更低沉,“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
剛才那些話,是有些要刻意說給盛長沣聽地意思,但現在,籠罩在她身上的,就真的是無助和奔潰。
“其實這些苦我都能吃,不是沒經歷過,我不是沒吃過苦……這裏的面霜也不是不能用,就是香了點,洗頭是不方便,但也能洗幹淨。”
“但是,但是我真的不習慣,不習慣要上廁所,每次去,都有好多人,好多人,還沒有遮擋,我不喜歡,我真的不習慣。”
這裏的屋裏,現在還沒有現代化廁所,有的人家是用木桶撒尿,蓋個蓋子,然後每天都要去倒。
這一帶,好幾戶人家共用一個廁所,是旱廁,方橙每次去,都适應不來。
前世小學的時候,也是這種廁所,但是長大了,反而更不能适應了。
因為不适應,她一直憋着,導致這幾天肚子都不太好。
方橙的聲音哽咽,還在呢喃着,“而且她們還會開玩笑,邊上廁所邊評頭論足,我不喜歡,不習慣,我不喜歡被人看到隐私,你知道我多難受嗎?我總是想夜裏再去上,可是大半夜什麽都看不到,我又怕夜裏有壞人,就只能早上早早起來,趕着沒人的時候去方便……”
盛長沣在一旁靜靜聽着,喉結一上一下滾動,目光沉沉看着旁邊埋頭哭泣,低聲訴苦的女人,想說什麽,但又把話咽了下去。
最後,昏暗中伸出一只手,摟上她的肩膀,讓她靠着自己。
方橙任由他把自己摟過去,卻也不肯擡頭,她現在一定很狼狽,長袖都哭濕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但真的忍不住。
一哭,就停不下抽泣和哽咽。
一室昏暗中,什麽感官都變得敏銳,過了好片刻,只聽到身邊的男人說,“我會想辦法的。”大掌輕輕拍着她的背。
--
方橙以為盛長沣是真的心懷愧疚,愧疚的不得了,才會情不自禁摟住她。
誰知不過兩分鐘,他就放開手了。
眼淚還沒收住,也不肯擡頭,就埋着腦袋,豎着耳朵聽外面嘻嘻索索的聲音,也不知道在幹什麽。
廚房和浴室都挨着屋子,能聽到鍋蓋觸碰鐵鍋的聲音,還有倒水的聲音,估摸着是在替她倒洗澡水。
方橙吸吸鼻子,哼哼了兩聲,假殷勤!
過了大概五分鐘,盛長沣走進來,聲音放柔了不少,“可以了,去洗澡吧。”
方橙已經收住眼淚,聞言癟着嘴擡起頭,男人很識相,沒有在看她,而是靠在外面門邊牆上。
方橙習慣了南方的生活,一天不洗澡就難受,下床取了衣物,往外面去。
經過盛長沣身邊時,他收起斜斜搭着的長腿,怕絆倒她,收到方橙不解的眼神,解釋道,“你不是怕壞人嗎?我替你看着。”
方橙輕輕“哼”了一聲,往浴室去,別以為這樣就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停電了,浴室土牆上挂着個手電筒,充當電燈,一進去,裏頭的景象是方橙沒想到的。
浴室地上放着浴盆,浴室是小小的正方格局,四個牆角都支起一根竹子,在浴盆正上方用布條紮在一起。
四根竹子外面,用三色塑料布圍起來,看上去,就是一個簡易小帳篷。
這樣一來,洗澡便不會冷,也遮的嚴嚴實實的。
方橙不自覺就勾起唇角,回頭看了門邊的男人一眼。
盛長沣對上她的視線,她什麽也沒說,只看了他一眼,就掀開塑料布進去洗澡了。
盛長沣挑眉,發現方橙還挺容易滿足,且好哄。
總算洗了個幹幹淨淨不擔驚受怕的澡,因為有人守着,且不用怕盛夏一個人在外面,再加上水溫保持得好,方橙洗了個穿過來後,最長的澡。
回到屋裏時,電力已經恢複,白熾燈昏黃是昏黃,屋內也比剛才亮堂不少。
方橙若無其事地走進去,抹抹臉抹抹腳,坐回床上。
然後一本正經地看着已經很自覺搬家到沙發睡的盛長沣道,“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麽哭了嗎?”
盛長沣頓了下,擡頭看她,擰着眉在思考怎麽回答,就聽方橙說,“我剛剛被蠟燭熏到了。”
說着嫌棄地環視這件屋子,摸着肚子解釋,“屋子太小了,燒蠟燭煙散不開,好熏人,寶寶受不了。”
嘴硬。
盛長沣笑笑沒說話。
方橙洗澡一直想着這件事,總算給自己找了點面子,還有件事情需要确認一下,她把腿伸進被子裏,又看向他,“你要跟我離婚?”
不然怎麽會說那種話?
方橙需要确認一下,要是真離婚,得談好這個撫養條件,不然她這個處境可就更慘了。
肚子裏還有一個呢。
但其實她是不想離的,哪有那麽便宜他的事情?
要是離婚,娃娃肯定給了她,她可不想做這種受罪的事情。
所以還得商量一下,能不離就不離,至少也得等肚子裏的生下來!
見方橙已經坐在床上,盛長沣走過去拉了拉開關,關燈,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只聽見他淡淡說,“我說過嗎?”
“睡吧。”他又說。
方橙:“……”
--
第二天,方橙見到了盛長沣第一個兄弟。
路瑞超知道大哥今天準得去奔喪,特意趕早過來,沒想到開門的是方橙。
“嫂子!”這還是路瑞超頭一回見方橙,“我是大哥的戰友,你一定不認得我,咱還沒見過面呢!”
院子裏還有一道門,不過只到胸前那麽高,方橙笑着和他打招呼,開門放路瑞超進來。
盛夏邁着小短腿跑出來,抱着方橙的腿,悄悄露出半張臉,在偷看路瑞超。
方橙揉揉她的腦袋,“叫叔叔,這是你爸爸的朋友。”
盛夏乖乖喊了聲叔叔,路瑞超知道有盛夏這個小人兒,特意買了幾顆糖藏在口袋裏,得了這麽一句,立刻掏出來給盛夏。
盛夏別提有多開心了,甜滋滋的,是草莓味的。
路瑞超朝屋裏望了眼,問了一句:“嫂子,大哥呢?”
方橙:“出去了。”
說着就請路瑞超去屋裏坐,路瑞超這次來,是第一次登門做客,還買了兩袋子水果。
見大哥不在,便和方橙說起昨天早上去教訓林金虎的事情。
方橙原本正在給路瑞超倒水,聞言手中頓了一下。
“大哥沒說啊?”路瑞超說道,說完又自言自語,“我就知道,咱哥真漢子,做好事不留名的。”
方橙被他逗笑了,瞧這話說的,不過她也發現了,盛長沣确實是這個性格,不愛表達。
或者說,是不習慣表達,估計和他的成長環境也有關系。若換成油腔滑調的男人,三分渲染成十分,而盛長沣,是一分都懶得邀功。
“你不知道,最後大哥還進去,當着他老婆的面削了他一頓,把他的鋪面都要砸了。”砸鋪面當然就誇張了,但确實引來不少圍觀的人,弄得林金虎不得不求饒。
方橙說不清心裏頭的滋味,但總歸是很痛快的。
正說着,盛長沣就回來了。
路瑞超是來給他報喜的,“大哥,咱這批貨特別好賣,估摸着再賣兩天三天就完了。”
路瑞超掏出一個信封,等不及要把錢拿來給他。
盛長沣收了信封,囑咐他說,“你好好盯着貨,咱們能賣,別人也能賣,注意着點,盡量別起沖突。”
路瑞超認真的點頭,這年頭做生意,毫無秩序,有時候不同的幫派互看不順眼,就要打起來。
這時候的混亂無序方橙也知道,朝盛長沣道,“你要是忙,就和瑞超去,家裏那邊我過去就行。”
盛長沣看了方橙一眼,那眼神,似乎是不相信方橙一個人可以應對那場面。
方橙無語了,虧她剛剛還在感激他。全部收回!
--
這邊的喪葬習俗很繁雜,就連老先生,都要請四個。
一個是懂百事的,主持先生;一個是唱樂的,禮樂先生,;一個是念經的,讀文先生;還有一個,是引路作法的,引路先生。
奶奶去世後,就只有主持先生在主持,從今天開始,這禮樂和讀文先生就都要來了,給逝者念經禮樂,作法先生,則是最後一天出殡才來。
算是最高配置,只有追求隆重排場的人家會請這麽多。
而現如今春風鎮這邊,幾乎有白事的家裏都要如法炮制這一套,也有簡樸響應號召的,不過比較少。
大多數人,還是追求土葬,覺得體面。
入土為安嘛。
一家三口到黃金嶺的時候,難得兄弟姐妹幾個都聚齊了。
大姑方文芳到時,在奶奶靈前痛哭流涕一陣哭嚎,險些暈過去。
每個兒媳婦,也是上前嚎哭一陣。
好像都很孝順的樣子。
但站起來時,卻又能立刻收住。
方橙皺皺眉,抱着盛夏在一邊坐下,盛長沣也跟着坐在她旁邊。
今天兒女齊聚,主要是為了商量喪事的細節。
小姑方文惠先開了口,“昨天村裏的人來走了一趟,問能不能火葬,現在國家都號召火葬,我看還是火葬省事,咱媽也樂意。”
大姑方文芳第一個不樂意,“好好一個人,怎麽能燒了呢?”
馬英緊跟着說:“人燒了,在以前那叫魂飛魄散,以後咱爸怨咱們可怎麽辦?”
方利民和兩個弟弟也不允許,“這十裏八鄉的,傳出去多叫人笑話,哪一家把自己爹媽送去燒的,以後出門還怎麽見人?”
方橙掰了顆花生給盛夏補充蛋白質,心中明了,這一個個哪裏是為了奶奶,都是為了自己。
自己的名聲,自己的害怕。
沒有一個尊重奶奶自己的意見。
“可是,奶奶不是說了要火葬好嗎?”
方橙擡頭看去,沒想到,方梨居然會出聲。
二妹今年二十一歲,印象中,剛到方家時,她是個利索性子,但這些年一直被馬英念叨,才變得順從許多。
當初兩家剛重組,有時候原身一個人躲着哭,都是方梨拿着吃的去找她,有時候是一個番薯,有時候是一個蘋果。
方橙心裏,還是很記着她的好的。
誰知方梨這一句,立刻被幾個叔叔和姑姑呵斥,“不懂不要亂說,一個外人懂什麽。”
确切來說,方梨确實和方家沒有血緣關系。
馬英瞪了方梨一眼,示意她別說話。
方橙看到方梨默默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