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1章 06

06

三叔方利軍也不同意,“咱媽這輩子多苦啊,去了天上,咱們一定得讓她體體面面,讓她享享福!”

“可不是嘛。”大姑方文芳一臉悲傷地說,“咱爸去的時候咱沒條件,就随随便便擡去埋在山上,現在咱們有條件了,可得讓媽漂漂亮亮地去見爸。”

在場的弟弟妹妹都一臉悲怆,二叔方利國說,“對,別人有的,咱媽也該有!”

幾個人叽叽喳喳說着,小姑方文惠孤立無援,碰了碰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方文娴,“二姐,你倒是說兩句啊。”

方文娴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才說,“要不就聽大哥的吧,他是兒子,又是長子,長兄為父,咱們從小大姐看着大,他和大姐說的作數。”

方文惠白了一眼,早知道不問了,這個二姐就是個牆頭草,一點主意都沒有,靠不住,還不如侄女兒。

方橙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和盛長沣一起在後面乖乖當孝孫女,孝孫女婿。

但她明白原身偏向奶奶,便開口道,“奶奶生前自己都交代了身後事,你們不聽她的,反而土葬,怕爺爺,就不怕奶奶來算賬嗎?”

既然他們嘴裏一個勁念叨怕親爸怪罪,那她也不怕再吓吓他們。

衆人驚愕地看向方橙,沒想到這話從她嘴裏說出來,也沒想到她會在靈堂前說這些。

包括旁邊的盛長沣,臉上沒什麽異樣,但心裏也驚奇。

“說什麽呢,怪吓人的。”瑞城十月的天已經有些寒涼之意,方家旺看着靈堂裏的簾幛,在涼風中,有股陰森森的感覺,無意識地縮縮脖子。

“我們這是為了媽好,你個小丫頭懂什麽?”大姑方文芳呵斥方橙道。

方利民也瞪了方橙一眼,馬英見狀,在他旁邊說,“她準是傷心糊塗了,老頭你別生氣。”

然後看向方橙,“這麽多叔伯在這裏,輪不到你插嘴。”

方橙氣不打一處來,要掏她的錢袋子,卻不允許她發表意見?

拉磨的驢都不是這麽用的。

正要說話,主持先生來了。

司禮的喪葬主持,在白事上很受尊敬,幾乎是百事通的存在,迷信的人都認為他能通靈。

從去世那天,上門開始,事無巨細都是他指導。

主持先生先去香案前上了香,嘴裏叽裏咕嚕不知道念一串什麽,然後才起身過來。

三叔方利軍立刻上前遞了根煙給他,主持先生年紀不小了,約莫有六七十歲,穿着一身褂子,戴着個黑框眼鏡,鏡片下的眼睛賊精亮,笑眯眯接過那根煙。

在白事上,主持先生的待遇都是最好的,只要他來,主家就會給他備着一盤煙,抽都抽不完。

走近時,眯着眼縫看了方橙一眼,然後神神叨叨道,“是個大肚婆。”

馬英滿臉震驚,“老先生怎麽知道?”親戚裏許多人都還不知道呢。

方利軍在一旁道,“老先生看這些特別準,準是看見了,娃娃都是有靈性的。”

主持先生搖頭擺尾的,念着,“天機不可洩露。”

方橙聽了,在心裏冷笑一聲,個坑爹老神棍,還裝神弄鬼。

前幾日奶奶去世,前身哭暈過去,那時老神棍也在場。

雖說原身知道懷孕,是回去去了趟衛生站的緣故。

但是那日方梨和方家旺送她回去,她懷孕又不是秘密,老神棍約莫是從誰嘴裏聽到的,倒是很會現學現賣。

方橙皮笑肉不笑,右手擡起來摸摸額頭,擋住半張臉,偏頭看向盛長沣,用嘴型說:裝蒜。

盛長沣扯扯嘴角。

卻在這時,那個老神棍又掐指在說,“大肚婆不适合來這種陰氣重的地方。”

開始無差別顯擺了。

馬英立刻問,“那怎麽辦?這是親奶奶,避不開啊。”

老神棍高深莫測地笑了笑,“無妨,每日都能來,但是敬敬孝心,不要待太久便可。”

馬英這才一臉松了口氣的樣子。

方橙嘴角快倒挂了,沒想到老神棍裝神弄鬼,賣弄到她身上來了。

那邊說完,便又開始說起剛才中斷的事情,方文芳跟老神棍說了幾個人在商量土葬還是火葬的事情。

老神棍開始指點江山,“你們的爹是已亡人,配偶已故需合葬,這兩日還要挑個吉日去你父親的墳墓處将靈魂請回,出殡時與靈柩都要有請送儀式,難不成要讓你們父親,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妻子被燒了?”

方文芳聽得渾身發軟,想想就罪過啊。

方利軍說,“哪有這樣的道理,大哥大姐,你們得想想,咱爸看了,能不心碎嗎?”

小姑方文惠是這麽多哥哥姐姐裏唯一覺得火葬比土葬好的,就是火化了,難道還不能合葬了?

便和老神棍說,“老先生,這話不是這樣說的,我媽去世前都交代了要火葬,要是硬把她埋土裏,咱爸不找,咱媽來發飙怎麽辦?”

方利軍把老神棍引到正中間坐着,“這好辦,讓老先生問一問咱媽不就得了。”

這種主持先生,也是號稱能通靈的,平日裏還會給人算命。

老神棍點點頭,“小事兒,我去問問你媽就知道了。”

方橙還處在老神棍說她不該在奶奶靈前待太久的不悅中,見他們越糊弄越離譜,看這位倚老賣老的主持先生也是越看越不順眼。

忍不住冷笑,說了句,“問問?怎麽問?火車輪船汽車自行車都不通,又打不了電話,怎麽問?”

在坐的人再一次愕然,方才那次還能說是一時情急,但這回,肯定就是故意的了。

老神棍看向方橙,故作神秘地說,“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方橙說,“那就問吧,也讓我聽聽奶奶說了什麽,不然我是不信的。”

老神棍被一噎,方文芳怕得罪了先生,趕緊道,“這大肚婆就是這樣,很多事情做不了主,還是老先生剛才說對了,不該在這裏待久了。”

這是暗示她中邪了?

方橙态度嘲諷地怼了回去,“死人都做不了你們的主,我怎麽能做得了住?”

方利民臉色發沉,看了馬英一眼,馬英立刻瞪了方橙一眼,讓她別說話,還順帶着看了一眼盛長沣,意思是讓他管管方橙。

以往方橙都是對盛長沣唯命是從的,也不知道今天喝了什麽藥。

方橙知道在這種事情上盛長沣準備和稀泥,他覺得就多出點錢的事情,所以昨晚才會那樣跟她說。

想想就更氣,轉頭看了他一眼,盛長沣到了嘴邊的話,給這個眼神弄得吞了回去。

視線從地上掃過,最後擡頭看向天花板,不理會丈母娘的意思。

管不了,不想管的意思。

方橙不怒反笑,知道這些人是不會輕易被說服的,便看着老神棍說,“那就請老先生問問看吧,問問我奶奶到底怎麽說。”

老神棍以為她是忽然開了竅,動動嘴皮一笑,然後站起身來,走到香案前。

左手揣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右手握着鈴铛,叮鈴鈴,叮鈴鈴地搖,圍着奶奶的靈柩轉圈。

嘴裏蒼蠅一樣嗡嗡嗡念着。

忽的在香案前站定,掏出一個龜殼丢到桌子上,龜殼在慣性中轉圈,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老神棍睜開眼,低頭研究桌上的龜殼。

幾個孝子孝女都圍過去,問老神棍問出什麽來。

老神棍摸着沒有胡子的下巴,眯着眼說:“生同衾,死同穴啊。”

除了方文惠,其他五人都是終于有了底的表情。

方橙撇撇嘴,嘀咕着:奶奶字都沒認識幾個,還能說這種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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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老神棍帶着引路作法的先生一起來,除了兒女,一些鄰近的親戚也都過來湊熱鬧。

引路先生和主持先生來,是要确定出殡那日的隊伍。

除了親友送行,還有到下面送行的,人當然不能一起下去,所以得買紙紮祭品,還有各種彩塔祭花。

引路先生手中拿着個小本,一行一行記着各種祭品,一件一件給家裏人确認。

“該有的都得有,咱爸當年沒有,也讓咱媽帶過去給咱爸長長見識。”三叔方利軍說。

大姑方文芳表示贊同,“現在這日子好啊,有電視機,有沙發,還有自行車,這些都得要,讓咱爸也看看電視。”

大哥方利民說,“家裏該有的家具,都配一套過去。”

七嘴八舌的,引路先生笑得很開心。

方橙忍不住也插嘴,“洗衣機,別忘了洗衣機。”

馬英說,“要洗衣機幹什麽?”

方橙說,“給爺爺漲漲見識,總不能奶奶下去了,還得每天給爺爺洗衣服吧。”

引路先生笑着給加上了。

方橙來了興致,又說,“三大件三小件,上面搞四化,讓爺爺奶奶在下面,也走在時代前沿!”

三個兒子也表示贊成,“還有煙茶酒,爸都喜歡。”

引路先生誇道,“真是個好孫女。”

方橙又摸着下巴道,“東西這麽多,奶奶怎麽拎?”

她看向引路先生,問道,“老先生,有沒有騾子還是驢子?得搞個車隊啊,不然怎麽拿?哦!對了,要不來幾輛車好了,桑塔納有沒有?這個好啊,待會下去,開到爺爺面前按喇叭,爺爺直接認不出人來了。”

三叔方利軍在幫着出主意,“車有啥用,咱爸咱媽又不會開,還是騾子驢子還是牛馬吧。”

盛長沣摸着脖子在一旁看着方橙,看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偶爾也轉頭望一望院子裏和別的小娃娃玩的盛夏。

方橙認真的點頭,思考着說,“那這車隊奶奶一個人也看不住啊,搞不好半路被人劫了,燒紙人不太好,給奶奶配幾把槍吧。”

馬英道:“怎麽還配槍了,別吓到了啊。”

方橙一臉你不懂的表情,“媽你不知道,奶奶以前是當過游擊隊的,用槍比刀子還利索呢!”

然後轉頭看着引路先生,“老先生,多配幾把,奶奶最痛恨鬼子,搞不好在下頭碰見了,還能打鬼子,時代不同了,裝備不能輸!咱都有,那些好槍能做吧?”

盛長沣又看了她一眼,她現在這樣,都不需要他出面。今天的她,讓他意外,又一點沒讓他失望。

引路先生自信地說,“甭管什麽槍,湯姆槍美國槍蘇聯槍,要什麽槍有什麽槍,要坦克都有。”

方橙滿意地說,“那就好!”

……

這一趟商量下來,方橙主意出的是最多的,最後連屋子都給換成了四合院小別墅。

外頭的親戚聽了,誰能不誇她一聲孝順。

都說這個孫女好啊,想得這麽周到,樣樣都要好的。

馬英聽見人誇她,就補充道,“我這個女婿好,賺到錢了。”弄得她這個繼女腰杆都挺直了,才敢說話這麽大聲。

馬英找着旁邊沒人的空隙,和方橙和盛長沣交代說,“明兒你們過來,多帶點錢來,老先生說紙紮鋪那邊,要收了錢才送來。”

方橙問:“要多少?”

馬英比了個手掌,說,“三千,少了再想想辦法。”

方橙在心裏笑,然後搖頭說,“我們給不了,頂多五百,剩下的你們自己解決。”但是這年頭,誰家能一口氣拿出三千來?

盛長沣扯扯唇角,看向地板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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