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章 15
15
第二天起來,盛長沣跟一陣風似的,梳洗做早飯,飛快的吃完,說了聲“走了”,就出門了。
盛夏乖巧地和爸爸揮手,沒有半點不舍。
這段時間高度重合的日常,方橙雖說算是适應了和他相處,但也沒半點留戀的意思。
先是喪禮,後是搬家,盛夏已經好一陣沒去上學,今天是回幼兒園的日子。
結果方橙剛給她換完衣服,正坐在沙發上穿鞋,盛夏就抓起小書包,說了句“媽媽再見!”,然後自己一溜煙往外去了。
一時間方橙還沒明白是什麽事情,火速套上鞋子,快步走出屋裏。
腦海中記憶湧出來,才知道盛夏這是為何,原身帶了幾次熟悉路後,後來盛夏都是自己上學。
說不清心裏多五味雜陳,方橙剛脫口而出喊了聲“夏夏”,就見院門外冒出一個小腦袋。
盛夏兩手抓着小書包,微微低着頭,像是做錯事一樣走了回來。
方橙微微舒了一口氣,靠在門框上,看着走在朝陽中的孩子。
看慣了前世那種孩子是心肝寶貝的日子,差點忘了這是八十年代,很多孩子都是散養,特別是這種落後地區,孩子更是早熟。
許多事情太久沒去回憶,讓她差點忘了,她前世在瑞城長大,也是自己去上幼兒園。
看着眼前一小步一小步走回來的盛夏,方橙好像看到前世剛開始獨自去上學,一路上緊緊抓着書包帶子,走得飛快的自己。
“媽媽,我不認識這裏怎麽去幼兒園。”她只認識老家去幼兒園那條路,盛夏走到方橙身邊,說得很小聲,怕被責怪。
方橙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喉嚨中,讓她一時愣是說不出話來。
輕輕呼出一口氣,她蹲下身,摟着盛夏,在她臉頰上使勁親了親,“以後我送夏夏去上學好不好?”
“以後我送你好不好?”方橙又說。
夏夏記憶中就沒被人親過,有些懵,有些害羞,媽媽沒有怪她呢。
垂着眼眸一臉不好意思,媽媽還親她耶。
媽媽一定很愛她吧。
去幼兒園的路上,盛夏一路都哼着小曲。
一進幼兒園,她就問旁邊的小夥伴,“你們媽媽會親你們嗎?”
香香搖頭,“不親,電視裏那些外國人才喜歡親親呢。”
盛夏悄悄咪咪在心裏樂,她喜歡媽媽親她,但她不說。
接着幾天,每天都是方橙牽着盛夏的手,把她送到幼兒園。
幼兒園就在鎮上,不大,是以前塑料廠的托兒所擴建改成的。
牆上畫着各種卡通版畫,紅日、小鳥、藍天、白雲、小花、小草,還有手牽着手在玩游戲的小朋友,很有時代感。
每天送完盛夏,方橙就轉道去鎮上的市場趕集。
不止盛夏要補身子,她自己也要補,現在手頭還不算多闊,但對她來說,衣服可以少買,肉不能少吃。
早上買菜買肉,下午去接盛夏放學,還要給她買牛奶。
村裏養牛的人家牽着牛在市場門口,牛奶都是現擠的,裝在玻璃瓶裏,玻璃瓶不算錢,但要拿回去,方橙每天下去鎮上接盛夏,就拿着玻璃瓶去。
現擠的牛奶沒有稀釋,沒有像後世一樣連牛奶都分三六九等,太便宜的,連牛奶味都要聞不到。
每天睡前煮一杯給盛夏吃,香濃香濃的,喝完都有白胡子了。
方橙自己也要喝一杯,肚子裏還有一個呢。
平淡規律的日子過久了,方橙就覺得有些無聊,平日裏盛華晶要上班,白天她依舊是一個人。
快十一月了,天氣已經很冷。
中午吃完飯,她就搬着椅子坐在院子裏,腦袋包起來,雙手揣在兜裏,就曬身子,補充能量,她特別怕冷。
而且根據方橙前世的經驗,多曬太陽心情能變好,前世許多女孩一心想有一身白皮,出門包的嚴實,進屋不見陽光,久而久之,就很容易抑郁。
人其實就跟植物一樣,需要吸收天地之精華。
這房子新,院子也不像老屋直接用籬笆當圍牆,而是用磚石砌起來的實牆,擋住外面的視線,周圍又沒有高樓,所以方橙很自在。
躺在陽光下,懶懶動着腳丫子,方橙覺得自己也該幹些什麽,不能就這麽重複着等到寶寶出生。
她相信盛長沣能賺錢回來,但并不想每次都伸手跟他拿錢,自己能賺錢,賺多賺少都是好的。
但是做什麽好呢?
方橙頭疼了一天,次日送盛夏進幼兒園,去了市場,忽然有了主意!
前世學的心理學在這時候用不上,現在飯都沒吃飽呢,就算是大城市,心理學的影子也還沒見到。
除此之外,雖然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也是有一技之長的。
她的父母前世從瑞城南下,在廣式餐廳當了十年的學徒工,後來老板移民,餐廳易主,便自己支了個檔口在市場賣廣式燒臘。
方橙被寄養在親戚家,長大後,也被接去南邊,幫忙看弟弟,有時也打下手,不說真傳,獨門配方是真的學到手了。
天無絕人之路,她走到賣家禽的檔口,在心裏算賬,鵝太大且成本高,想了想,跳了一只不大的青頭鴨。
囑咐檔主幫忙宰了去毛,等鴨的功夫,又跑去買了一袋子調味料。
提着鴨回家的路上,方橙心裏喜滋滋的,回去也沒歇着,撸起袖子就開幹。
上漿後風幹需要時間,所以方橙選擇先折騰鴨,等入味的功夫,再去折騰工具。
找了個鐵盆,放蔥姜蒜、胡椒粉、鹽、糖、米酒、醬油,再加入蚝油,這瓶蚝油是她跑了三家雜貨鋪才買到的,這玩意在南邊用的多,瑞城還是少見,店主說偶爾國營飯店的會去買,才進的貨。
再加入香料,把佐料揉搓拌勻,然後全部塞到青頭鴨的腹中,填充入味。
方橙拿手在鴨的每個部位都均勻的揉搓,讓裏料散開,夾着嗓子學志玲姐姐的聲音:“給你做個馬殺雞,要争氣哦!做一只棒棒的燒鴨哦!”
裏料填充完,要把開口處用鐵針縫起來,這一步看着簡單,但要縫到不漏氣可是需要技術的。
之所以要縫到不漏氣,是因為接下來要吹氣,方橙費了老牛子的勁兒,才把整只鴨吹得充盈起來。
“光滑飽滿,完美!”方橙自言自語的,一邊把鴨提到廚房,一邊搖頭說,“沒想到兩輩子,還是得和你過不去。”
廚房裏的水已經燒開,方橙一手提着鴨,一手拿着大鐵勺,舀熱水一勺一勺,澆得均勻,給鴨燙定形。
燙到表面出現微白的顏色,就是定形了,放在一旁挂着讓它迅速降溫,等它瀝幹水分,一邊開始準備皮料。
皮料直接影響口感,方橙精細地把握配料的量,在鐵盆裏倒入白酒、白醋、紅醋、麥芽糖。
十月的天,氣溫低,料子有些不容易勻開,方橙端着鐵盆放到熱水上,隔水燙着,糖很快就化開,拌勻起來一點不費力。
把這些皮料淋在鴨子表面,等會兒烤出來就是脆皮糖漿。
燙好的鴨挂在院子裏,要反複淋上兩遍,每個部位都淋到,還要在通風處挂四個小時才能烤。
這四個小時的時間很長,方橙得準備烤制的器具。
後世都是現代化設備,專門的烤鴨燒臘的鐵桶,能控制溫度,還有進氣,但沒現代化之前,都是用傳統方法烤制。
沒得選,方橙只能用古法。
廚房裏有一個蓄水的大瓦缸,方橙記得小時候,家裏沒冰箱,買了西瓜就放在缸底湃,等拿出來切開來吃,大夏天的別提多舒爽了。
但眼下,“抱歉了,用得其所,也是你的造化是不是。”方橙拿來幾個空的塑料桶,一邊舀水一邊對着瓦缸說,“裝不了水,裝裝火也不委屈吧,講究一個陰陽調和是不是。”
蓄水缸不小,家裏塑料桶不夠,剩下大半缸子水,只能潑到院子裏澆地。
方橙搬不動瓦缸,只能提起一邊,用缸底一圈圈滾出去。
把瓦缸放到院子裏,這才滿意地拍拍手,準備工作總算完畢。
離四個小時結束還有很久,趁着這個功夫,她給自己下了個面,吃完美美小憩一會兒。
座鐘“噹”地撞了一下,方橙睜開眼,一點半,時間差不多了。
原生态的做法,連火候都要自己掌控,用的還是炭火,沒有比這更考驗技術的了,這錢她賺定了。
幸好這時候家家戶戶都有火盆,方橙蹲在院子裏,燒了一盆炭火,拿鐵鉗子把火盆夾着放到缸底,一個很古法的燒臘裝置就做好了。
方橙取下風幹的鴨,在表皮摸了摸,瑞城十月的天有些幹燥,這皮料比以前在南邊要幹許多。
燒鴨講究火候,方橙将手伸到瓦缸中,迅速試探了一下。
夠燙了,這才把鴨挂在瓦缸裏頭,再蓋上鐵皮蓋子,要烤上差不多六十分鐘。
因為是土法烤,随時要觀察情況,還要控制火候和瓦缸裏的氧氣,所以方橙搬了張凳子,坐到離瓦缸大概兩米遠的地方,不會太太熱,剛剛好。
十五分鐘後,開始有香氣飄出來,還能聽見“滋滋滋”的油花在缸底勾引人的聲音。
方橙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香氣,學着李立宏的強調,搖頭晃腦故作深沉的:“這是鹽的味道,山的味道,風的味道,陽光的味道,也是時間的味道,人情的味道。”①
等待美食需要花時間,而且還是越來越香,方橙吞吞口水,又吸了口氣,陶醉地道,“一小時,相比一個城市的興衰流轉,顯得短暫,但對于方橙來說,卻足以烤出一只讓你流口水的烤鴨。”①
除了起來打開蓋子調節火候,方橙就這麽一直坐在旁邊,手指還在椅子上輕輕敲着。
一個小時後,揭開鐵蓋,看到色澤橘紅,香味撲鼻的燒鴨,方橙舔舔嘴角,沒了剛剛的陶醉,而是淡淡地又學着李立宏的腔調說:“中國人,善于用食物來縮短他鄉與故鄉的距離。”①
還沒來得及睹物思人,正好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橙子啊,在家嗎?”是二姑盛華晶的聲音。
方橙走過去打開門,盛華晶已經在探頭探腦,“是你在倒騰什麽嗎?我剛下班,嗅着味兒就來了。”
盛華晶在鎮上的供銷社上班,現在個體戶多了,供銷社也受到沖擊,每天下班都很早。
方橙把盛華晶迎進來,笑了笑,“是我,我在做烤鴨,剛好出缸,你來的好,等放涼了,今晚拿過去給你們嘗嘗。”
方橙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但她在南邊生活了幾十年,已經是十足十的南方胃,隔了幾十年,又隔着南北,怕把握不準産品口味這一關。
眼下很需要盛華晶這種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給意見,要是不合本地胃口,配料還可以調一調。
院子不大,盛華晶走進來一眼就看見挂着的烤鴨,還有還在發揮餘熱的瓦缸。
啧啧稱奇,“這是你做的呀?橙子,看不出你還會弄這些,這能幹的啊!香得我肚子裏的蛔蟲都在叫。”
盛華晶說的都是大實話,沒想到方橙瞧着挺嬌氣的,還會倒騰這些,心裏對這個弟媳,真是一百個滿意。
方橙做作地開始客氣,捋了捋散落的劉海,“哪裏哪裏,我就是太閑了,找點事做。”
盛華晶咋呼咋呼的,“那不一樣,有的人閑着寧願懶到死,哪像你一樣。前頭長沣走的時候,還打招呼讓我多過來看看你,照顧你呢,我看他是瞎操心。”
方橙摸摸脖子,一臉嬌羞,笑得眉眼彎彎,好像她和盛長沣真的感情多好一樣。
這輩子盛華晶沒看過,更沒吃過燒鴨,饞的很,“那今晚你出鴨肉,我出飯,到我那裏吃?”
方橙很爽快,立刻就答應了。
盛華晶走後,方橙瞅着時間差不多,把東西收拾好,便去接盛夏放學。
回來的時候,盛夏小鼻子賊靈,進門就聞到了烤鴨的香味。
她就沒有盛華晶那麽克制了,直接站到架子下面,盯着烤鴨,吞着口水舔着嘴唇,就差流口水了。
看她這饞樣,方橙在後面偷笑,走過去摸了摸溫度,還有餘溫,但不燙了。
方橙撕下兩邊的鴨腿,一個給盛夏,另一個放到她左手,“拿過去給甜甜姐姐吃,一起吃才香。”
盛夏是個很大方的性子,一邊流着口水,一邊蹬蹬蹬跑到隔壁去了。
夜裏,方橙切了半只烤鴨,端着盤子過去蹭飯。
盛華晶夾了一筷子送到嘴裏,忍不住又夾了一筷子,太好吃了!
方橙期待地把目光投向旁邊的田浪濤,“姐夫,怎麽樣?”
田浪濤的父親是國營飯店的廚子,從小不缺油水,嘴也刁,方橙忽然有種面對考官的緊張感。
田浪濤嘗了一口,還很有模有樣地慢慢在嘴裏品味起來。
盛華晶看不下去了,拍了他一把,“別裝蒜,快說!”
難得有人這麽認可他的專業性,田浪濤很開心,笑道,“表皮酥脆,皮爽肉滑,咬一口油汁四溢,肥而不膩,真是回味無窮,我在我爹手裏都沒吃過這種。”
盛華晶白了丈夫一眼,臉上卻在笑:“還裝起腔了,美食家呢。”
方橙的嘴,咧比那天上的彩虹還要燦爛還要彎,又問,“那你們覺得,這要是拿到鎮上去賣,有人會買嗎?”
這錢她真是賺定了!
盛華晶和田浪濤聽了都有些愣,片刻後才問,“你要當個體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