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你猜?
他怎麽猜得到呢?
沈銜鶴手上用力,推開江禦,淡淡說道:“睡吧。”
江禦移開身子,失望地嘆氣。
沈銜鶴不知道他為何嘆氣,素月流天,竹葉影子映在輕薄的窗紙上,無聲搖動。
沈銜鶴阖上雙眸,驀地想起一樁舊事。
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的沈銜鶴與江禦還都是十一二歲的少年,他們兩個被師父毫不留情地丢進秘境裏試煉。
秘境裏正值春季,萬物競發,兇獸暴動,江禦一劍斬殺了領頭的兇獸,結果血腥氣招來許多更加強大的兇獸,他們應付不來,不得不躲進一處山洞之中。
山洞曲折幽深,漆黑一片,他們在裏面走了三天三夜,終于走到盡頭。
這裏沒有他們預想中的危險,也沒有什麽奇妙的功法,只有一面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銅鏡,銅鏡後面的石壁上刻了一段文字,說是來人能從鏡子裏看到自己未來良人的模樣。
沈銜鶴在銅鏡前站了許久,他眼前的鏡子裏始終是一片空白,別說良人了,連他自己的影子都瞧不到一點。
江禦把這裏搜查了一圈,回過身見他還傻傻站在這裏,良久沒有動作,湊過來好奇問道:“師兄,你在裏面看到誰了,這麽入神?”
沈銜鶴轉過頭,對江禦道:“這鏡子好像沒用。”
江禦聽到這話,立即咧嘴笑起來道:“師兄,你不會一個人都沒看到吧?”
沈銜鶴抿着唇沒反駁,江禦一邊将他擠到邊上,一邊啧啧道:“師兄你以後不會是要做和尚吧?”
沈銜鶴沒理會他的玩笑,仍是覺得是眼前鏡子的問題,便問江禦:“你看到了嗎?”
江禦盯着銅鏡,頗為得意地揚起下巴道:“我當然看到了。”
沈銜鶴問他:“你看到誰了?”
“我看到了——”他轉過頭,故意拖長聲音,吊起沈銜鶴的胃口,然後才緩緩說道,“許多許多的美人。”
許多許多的美人啊。
那時沈銜鶴以為他說的只是玩笑話。
時至今日,沈銜鶴方才明白,那時他說的,不一定是玩笑。
他并不希望江禦和那麽多的姑娘扯上關系,到最後徒惹得許多人傷心。
只是,世間的緣分從來不是個人意願就能操控的,況且,旁人的悲喜,也不是他能明白的。
長夜漫漫,星辰寥落,晚風吹落枝頭的幾片落葉,飄轉落入下方的池中,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翌日一早,紅日初升,熠熠光輝照耀四方。
虞夙儀等人早早起床,來到院中,她們初來乍到,不好随意走動,只能先在這裏等着江禦來找她們。
蕭妙找了石凳坐下,無聊地打着哈欠,問旁邊站立的虞夙儀:“我們就這麽幹等着嗎?”
虞夙儀微微一笑,回她道:“你若是覺得無聊,可以出去走走。”
蕭妙趴在桌上,無精打采道:“那還是算了,我一個人有什麽意思。”
花見月梳妝打扮好,方才施施然從屋中出來,擡頭看了眼院外,蓮步輕移,來到樹下,感慨說:“沒想到江禦的師兄長得這樣俊俏,我都忍不住要動心了。”
她話音一落,耳邊就傳來江禦的聲音:“這麽喜歡我師兄?要不要我給你們牽線做媒?”
三人齊齊轉頭看去,只見江禦同沈銜鶴站在半開着的門外,應當是剛剛到此。
花見月立即擡手在鼻前扇了扇,笑道:“這話聽起來怎麽酸呀?”
江禦湊到沈銜鶴面前,一本正經問道:“酸嗎?哪裏酸了?師兄你聞聞酸嗎?”
奈何沈銜鶴并不理他,走過去問道:“三位道友昨晚住的可還習慣?”
清風吹拂頭頂樹葉沙沙作響,抖下些許晶瑩露珠,虞夙儀溫柔道:“一切安好,沈宗主費心了。”
沈銜鶴放了心,又道:“那就好,道友要去用早膳嗎?”
趴在桌上的蕭妙聽到要用早膳,一雙惺忪睡眼頓時亮了起來,搶先開口應道:“好呀好呀!”
沈銜鶴對這位姑娘笑了一笑,眉眼溫柔,似浸了層清晨的露水,他說:“請跟我來吧。”
蕭妙蹦蹦跳跳跟了上去,雖然她早已辟谷,但是口腹之欲沒少一點,對她來說,若不能品嘗這世間的各色美食,人生的樂趣要減去一半,就是不知道太清宗的弟子們吃得如何。
随即她便知道了。
太清宗的膳食說不上難吃,但也沒多好吃,蕭妙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問不遠處的江禦:“江禦,我們什麽時候出發去千屏山啊?”
江禦下意識擡頭看了沈銜鶴一眼,見他正側頭看着遠處的弟子們,好似沒聽到蕭妙的問話,他回蕭妙道:“不急,再待兩天吧。”
蕭妙失望地哦了一聲,她在這裏相識的只有他們幾個,她與花見月說不上話,虞夙儀沉默寡言,而江禦回到谯明山後又總是跟在他師兄身邊,實在無趣。
江禦依着沈銜鶴的心意,陪蕭妙等人用完早膳就自覺來到後山的小廣場上給弟子們講道,沈銜鶴本是要去山下處理些宗門事務,卻被江禦要求留下來。
江禦在那裏義正嚴詞道:“師兄,我這許久沒與人講道了,你不在這裏聽着,萬一講錯了誤人子弟怎麽辦!”
沈銜鶴無語看他,江禦眉眼彎彎,又理直氣壯。
沈銜鶴到底是留了下來,他同弟子們一樣坐在下方,仰頭看着江禦坐在臺上,神采飛揚,講解劍道。
明媚日光落了他滿身,他摘葉化作飛劍,肅殺劍意惹得滿座弟子驚呼。
沈銜鶴跟着微微失神,江禦的修為又精進了許多,如今在這修真界當中,怕是少有人會是他的對手了。
這是樁極好的事,來日他不在了,也能放心。
血冥宮攻打谯明山的那日,他借了天道之力,終要償還。要麽徹底斷情絕愛,修成無情道,要麽再生出新的情絲來,才能獲取一線生機。
前者沈銜鶴那時沒能做到,以後怕是也做不到的,而後者,也不見得會容易多少。
他這樣堅持不了多久的。
或許是一個月,又或許天道仁慈,願意多給他一點時間,但他總歸是要死去的。
沈銜鶴對自己的生死已經看淡,只是他走後,這太清宗該交到何人手上。
沈銜鶴心裏清楚,江禦既然有這般修為,他來做這個宗主是最合适的,有他坐鎮,那些個魔修也不敢輕易來犯,只是江禦不一定願意。
周圍的弟子們叽叽喳喳向江禦打聽這段時間的奇遇,江禦今日心情頗為不錯,一一答了,偶爾還會和他們說句玩笑話。
沈銜鶴斂去這些無關的思緒,認真聽他的講述。
直到日正中天,江禦已說了近兩個時辰,弟子們才依依不舍地離去,很快此間只剩下沈銜鶴與江禦二人。
沈銜鶴仍舊坐在蒲團上,仰頭叫道:“江禦……”
“嗯?”江禦來到他面前,低頭看他問,“怎麽了師兄?”
“如果有一天……”沈銜鶴猶豫着開口,“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谯明山了,你可願意做太清宗的宗主?”
江禦眨眨眼睛,古怪地看着他,問道:“師兄你怎麽突然問這樣的話?怪吓人的。”
沈銜鶴輕笑了一聲,安撫他說:“只是随便問問。”
江禦忙讨饒道:“師兄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我做不來這些,你可饒了我吧。”
他性子潇灑,不喜拘束,沈銜鶴是知道的,他希望太清宗能在他走後有一位服衆的宗主,也希望他的師弟能夠得一圓滿。
他是那麽的喜歡他,怎麽忍心讓他餘生都不快活?
三兩只燕子銜着春光飛快掠過檐下,留下一道殘影,白雲悠悠,浮生多愁。
沈銜鶴沉默了半晌,最後擡頭輕聲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