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沈銜鶴轉過頭,看向江禦,清冷月色下,他的表情似有幾分呆愕。
見他許久不作聲,江禦将他往自己身邊攬過一些,佯裝不滿道:“難道師兄你嫌棄我不成?”
沈銜鶴:“……”
他自是沒有嫌棄江禦的意思,只是他們師兄弟兩個已有多年不曾同榻而眠,況且他對江禦……
總歸不好。
江禦貼在沈銜鶴耳邊,笑着道:“怎麽多人看着呢,師兄給點面子呗。”
沈銜鶴轉頭,江禦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映着清冷月光,像是深秋裏湧動的湖水,沈銜鶴嘆道:“也罷,那你就睡我那裏吧。”
“師兄看起來有點勉強呀,”江禦拍拍沈銜鶴的肩膀,安撫道,“放心,不會搶你被子的。”
沈銜鶴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
把江禦帶回來的三位道友一一安頓好,然後回了沈銜鶴的院子。
他這座院子原本有三排屋子的,只是血冥宮攻打谯明山的那日,劍氣如虹,地動山搖,那些屋子塌了一多半,後來弟子們重建房舍的時候,把從廢墟裏挖出來的古籍存放到這邊,所以如今能睡覺住人的屋子只剩下一間了。
江禦看過後不覺得有哪裏不妥,雖然地方确實是小了些,但睡個覺是足夠了,他和沈銜鶴都是男人,沒那麽多講究,就算是蓋一床被子也沒什麽不行的。
說起來,他很久沒有和他師兄一起睡覺了。
江禦看着床上大紅的被褥,心中莫名生出些許悸動。
他沉思許久,很是費解,最後擡手摸了摸胸口,自己心髒出毛病了?突然跳得這麽快做什麽?
不過這被褥是哪個弟子準備的,怎麽這個顏色?
太清宗的弟子們對江禦這位長輩是既仰慕又好奇的,得知他回來,一下了晚課就跑來圍觀。
沈銜鶴被弟子叫出去處理宗門事務,江禦則是百無聊賴地站在門口,看見沈銜鶴的大徒弟楊真從圍觀自己的人群裏一瘸一拐地擠出來,皺眉問他:“你這腿怎麽了?”
楊真拱手道:”回禀師叔,之前血冥宮攻打谯明山的時候傷到了。”
江禦眯眼瞧着他那條腿,語氣陰沉問:“被血冥宮的人打的?”
楊真低下頭,讪讪道:“不是,是下山找人的時候不小心,摔斷的。”
“……”江禦道,“你師父确實很不容易。”
“啊?”楊真沒懂這個話題是怎麽忽然跳到他師父身上的。
江禦又問:“宗門裏其他弟子有沒有受傷?”
楊真剛要開口,沈銜鶴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圍在四周的弟子們自動分開到兩側,為他讓出一條路來,與他一同過來的還有宗門內的幾位峰主長老,他們聽說江禦回來,紛紛過來問候。
沈銜鶴道:“有幾個內門弟子傷得有些重,要養上一段時間,其他弟子都是些小傷,不礙事的。”
江禦臉色依舊難看,冷聲道:“待我得空了,定要把他們血冥宮夷為平地。”
沈銜鶴道:“算了,他們人多,你去了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
江禦一臉受傷道:“師兄,你不信我?”
“信你信你,”沈銜鶴忙點頭道,這裏還有一大堆弟子看着呢,他轉身對弟子們說,“你們也都回去吧,明日讓江禦給你們講道。”
弟子們滿臉喜色,乖乖行禮告退。
待這些弟子們都散了,長老峰主打完招呼離開,江禦倚在門框上,挑了挑眉,道:“師兄,我可沒答應明天給這些小崽子們講道啊。”
“你若不想便算了,”沈銜鶴溫和道,“我去講也是一樣的。”
“那還是我去吧,宗主都發話了,師弟我怎麽能不從呢?”江禦跟在沈銜鶴身後進了屋子,寝室裏亮起兩盞燈火,他剛才進來只草草掃了一眼,注意力全被那床大紅被褥吸引走了,現在仔細再看,屋內的陳設過于簡單了些,除了靠牆放置的床榻,只剩下一套桌椅和一架書櫃。
不過太清宗剛經歷了一場劫難,現在有個睡覺的地方已經很不錯了,江禦走上前來,向沈銜鶴問道:“師兄,這被褥是從哪兒來的?”
沈銜鶴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臉上倒是沒出現絲毫驚奇表情,只平靜道:“我讓弟子送來的。”
他頓了一頓,問江禦:“怎麽了?不喜歡嗎?”
江禦摸着下巴,道:“那倒不是,只是沒有心理準備。”
“嗯?”沈銜鶴不明白江禦要做什麽準備,道,“要不你今晚還是去師父那裏睡吧。”
江禦搖搖頭,感慨道:“我以為要等到來日成親洞房了,才能用上這個顏色的被褥。”
沈銜鶴:“……”
這床被褥顏色的确是鮮豔了些,也不知弟子是從哪個庫房裏翻出來的。
沈銜鶴道:“行了,早些休息吧。”
江禦把被褥抖開,三兩下鋪好,在上面拍拍,道:“師兄,這可是洞房之喜啊,不喝杯合卺酒再睡嗎?”
沈銜鶴回頭看了他一眼,搖曳燭火将他的半邊臉頰照亮,長發如瀑,面如白玉,溫柔眸光似有星辰閃爍,江禦微怔,回過神兒時,沈銜鶴已轉過身,低頭吹滅眼前燭火。
房間陷入一團昏暗,月光穿過婆娑竹葉,在石階上留下一片斑駁光影。
沈銜鶴擡眸看了會兒窗外,而後才慢吞吞地上了床。
床榻不大,對兩個成年男子來說稍顯逼仄,沈銜鶴上床時手不小心碰到江禦臉頰,江禦一把握住,道:“師兄,你的手好涼啊。”
沈銜鶴只是嗯了一聲,把手從江禦手中抽出,沒做解釋。
血冥宮為了這一遭悉心謀劃多年,他們在派人攻上谯明山之前,就先引誘了太清宗的弟子,在護山大陣上動了手腳,後又有數十位魔族高手在山下嚴陣以待,護山大陣一破,山上弟子怕是兇多吉少。
沈銜鶴身上舊疾未愈,這幾年修為增進不多,一時又聯系不到江禦,他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找出太清宗藏書閣內封存的禁書,以無情之身,借天道之力,劍破千山,倒懸滄海。
那一日,殘陽如血,群山肅穆,血冥宮衆人在他的那一劍下死傷大半,狼狽逃竄,不過沈銜鶴也未能修成無情道。
他的七情六欲,被剝去一部分,又剩了一部分。
就像現在,看到江禦回來,他心中還會歡喜,看到他同那些姑娘們說說笑笑,卻不會難過了。
這樣沒什麽好。
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月光入戶,沈銜鶴垂下眸,輕聲問他:“你在逝水境有沒有受傷?”
“沒有。”江禦道。
“真的?”沈銜鶴問。
江禦笑道:“師兄你不信的話,摸摸就知道了。”
沈銜鶴忽略江禦後面打趣的話,問他:“你們後來是怎麽出來的?”
逝水境中,飛雪連天,百草摧折,跟着他一同入了逝水境的兩個姑娘,一個掉入萬丈深淵,一個被困在荊棘冰籠裏。
江禦站在懸崖邊上,正糾結要先救哪一個,那些缥缈歌聲就從天邊傳來,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回響。
“……唱的好像是什麽我愛的人就要遠去,永生永世不能再見,”江禦嗤笑一聲,“莫名其妙的,我嫌那聲音太吵,将五感封閉,把四周制造幻象的幻獸都給宰了。”
沈銜鶴似是跟着他一起輕輕笑了聲,問他:“這次回來帶了那麽多的姑娘,你喜歡哪一個?”
江禦翻了個身,熱騰騰的氣息拂過沈銜鶴的耳廓。
沈銜鶴覺得耳朵有些癢,正要推開他,忽然聽到江禦說:“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