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江禦靜靜聽完白松風的敘述,頗為高興道:“看來師兄的修為又精進了。”

白松風贊同道:“我看也是。”

“行,我知道了。”江禦起身,準備離去。

白松風叫住他:“江師兄……”

江禦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問:“還有什麽事?”

白松風問:“你這次回來,真的不在山上多留幾日?”

江禦笑了一笑,問他:“怎麽了?舍不得我?”

白松風回道:“是看你舍不得宗主。”

“這倒是,”江禦對此表示贊成,他頓了一頓,又道,“等我想個法子,把師兄拐下山去,到時宗門的事務就拜托松風師弟你了。”

白松風嘿嘿一笑,搓搓手道:“好說好說,江師兄你上次送回來的松雪甜釀可還有嗎?”

江禦沖他揮揮手道:“知道了,少不了你的。”

長風卷起漫天飛花,落紅如雨,翩翩而落。

江禦踏過腳下長滿綠苔的石階,遠遠地看見花見月湊在他師兄身邊,兩人低頭不知說着什麽,花見月笑得花枝亂顫。

江禦停在原地,雙手抱胸看着他們,花見月有所察覺,擡頭向江禦這邊看來,他們對視一眼後,花見月笑意漸深,卻沒有繼續留在這裏,反而是轉頭向沈銜鶴告辭,起身離開。

沈銜鶴微微颔首,叫了個弟子過來,送花見月回去。

花木扶疏,枝頭上有三四朵雪白的木蘭花迎風微顫,沒過多久,已見不到花見月與那弟子的身影了。

江禦的聲音在沈銜鶴耳邊響起:“人都走遠了,師兄還看呢。”

沈銜鶴回頭看他,問他:“回來了?”

江禦嗯了一聲,伸手要攬過沈銜鶴的肩膀,問他:“師兄剛才跟她說什麽呢?”

江禦的個子要比沈銜鶴高出一些,做這個動作确實合适,只是沒等他的手臂落到沈銜鶴的肩膀上,沈銜鶴先向旁邊退了一步。

江禦的手停在半空,他疑惑地歪了下頭,好似在問沈銜鶴為何會躲開。

“弟子們看着呢。”沈銜鶴擡手拂去外袍上落花,擡頭看向不遠處正在重建藏書閣的弟子們。

江禦收了手,人又靠了過來,黏黏糊糊道:“看着就看着呗,我摟自己師兄有什麽不可以的嗎?”

沈銜鶴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江禦失望嘆道:“知道了,師兄在外面是要保持宗主威嚴的。”

随即他又笑着說:“那回去師兄多讓我抱抱。”

沈銜鶴不為所動地看他。

“逗師兄的,”江禦臉上的笑容擴大幾分,他喃喃道,“兩個大男人有什麽好抱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完全不記得剛才是自己要摟着師兄的。

沈銜鶴依舊沉默,只是看向江禦的目光中透露出幾分無奈。

江禦總說這些讨厭的話,所以過去的很多時候,沈銜鶴都在想他對自己是不是也懷有同樣的心思,他懷疑、試探、心神不定,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後來,沈銜鶴不會生出這些妄想了,只是有時候又忍不住去想,他在那些姑娘面前,是不是也是這樣口無遮攔。

如今好了,他無情道修了一半,于是只留下那些歡愉的、明亮的、輕快的,再也不會為此苦惱了。

江禦問他:“師兄還沒告訴我,你剛才與花見月說什麽呢。”

沈銜鶴道:“也沒什麽,花道友只是向我打聽你小時候的事。”

江禦:“這有什麽好打聽的?”

沈銜鶴輕聲道:“大概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喜歡一個人,想要知道他的過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沈銜鶴也願意與旁人說說過去的事。

日後他不在了,江禦憶起往昔,又要與誰說起呢?

江禦擡起手,摘去沈銜鶴頭頂的一片落花,他低垂着頭,望向沈銜鶴的眼睛,笑着問他:“那師兄你都告訴她什麽了?”

沈銜鶴垂眸,踏過腳下的這一片半枯的落花與落葉,他緩緩說道:“說你小時候便天賦出衆,劍術超群,深得師父真傳,那些年裏,谯明山上的同門都不是你的對手……”

江禦走在他身邊,等他說完了,轉頭問他:“師兄只說了這些?”

沈銜鶴反問道:“那還要說什麽?”

“唔……”江禦摸摸下巴,沉吟道,“師兄都記得什麽呢?”

他都記得什麽?

他好像全都記得。

沈銜鶴眸光微閃,腳步漸漸放慢。

長風吹過,頭頂蔥茏枝葉沙沙作響,晴朗天空被烏雲遮蔽,一場大雨将至。

二十二年前,沈銜鶴的生父遭仇家所害,臨死之際,将自己只有三歲大的獨子沈銜鶴托付給好友徐奉明,此後的幾年裏,沈銜鶴都是太清宗宗主徐奉明唯一的弟子。

又過五載,徐奉明外出歸來,帶着一個七歲大的男童,男童是周國國君的幼子,身負劍骨,卻天生癡傻,徐奉明拂去他靈臺塵埃,收為二弟子,那男童正是江禦。

徐奉明身體不大好,時常要閉關,出關後又要處理宗門事務。所以大部分的時間裏,太白峰上就只有他們師兄弟兩人。

他們互相照顧、論道切磋,沈銜鶴雖然比江禦大了一歲,但是在劍道上的天賦卻是不如他的,每次徐奉明匆匆傳授他們劍道,江禦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領悟,而沈銜鶴往往要花上兩倍,甚至更多的時間,才能把其中精妙之處盡數理解。

沈銜鶴也不氣餒,他踏踏實實地聽從徐奉明的教誨,認真完成他每次留下課業,一刻不曾松懈,天道酬勤,多年後,比起自己天賦異禀的師弟,沈銜鶴也沒有差許多。

太白峰上,皓月當空,泉水淙淙,前些時候沈銜鶴在後山救了一只斷尾的狐貍,哪曾想這小狐貍傷好以後恩将仇報,沈銜鶴一時不查,它就把徐奉明種在院子裏的金盞茶花啃去大半,然後一溜煙地竄進林子裏,連個影子都見不到了。

這金盞茶花是徐奉明從萬裏之外的天蒼山的帶回來的,傳聞為他一摯友所贈,他悉心照料多年,不見花開,閉關前還囑咐沈銜鶴與江禦幫他照顧點這花。

這下好了,不僅沒有照顧好,還壞了許多。

沈銜鶴蹲在邊上,小心捧起茶花的根莖,皺着張小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江禦走過來,看了一眼,絲毫沒放在心上,語氣輕松安慰沈銜鶴說:“放心吧師兄,不過是幾朵花罷了,師父不會怪你的。”

說完他彎下腰,幾下把那些零落的花葉全都埋入土中。

沈銜鶴道:“師父會看出來的。”

江禦側頭看他,露齒一笑:“師兄想什麽呢?這叫化作春泥更護花。”

三日後,徐奉明出關,看到自己的園子空了一塊,立即把他們兩個叫到跟前來。

他五官凝重,表情嚴肅,看起來氣得不輕。

沈銜鶴正要上前認錯,江禦卻先一步站出來道:“師父,是徒兒練劍時不小心毀了你的花。”

沈銜鶴張嘴要反駁江禦的話,卻發現自己竟發不出聲音來,是江禦對他施了禁言咒,他瞪大眼睛看着江禦,完全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學的這招。

江禦對他眨眨眼睛。

徐奉明坐在上位,把他們兩個的小動作一覽無餘,卻是裝作沒看到,最後只罰了江禦去寒月窟抄寫經書,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那是江禦第一次替他受罰,他為他受過兩次罰,另一次是在秋雨芙蓉境。

徐奉明早已有意培養沈銜鶴做太清宗的下任宗主,常常會讓他跟着師叔師伯處理宗門事務,後來幹脆連試劍大會也交給他來主持。

那一年,沈銜鶴十七歲。

試劍大會後,沈銜鶴為救兩個山下孩童,闖入後山禁地取了一株血芙蓉。

太清宗內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沈銜鶴繼任宗主之位的,如今見他犯錯,咬緊不放,說他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該重重懲罰。

那時徐奉明閉關的時間越來越長,太清宗其餘幾位長老不久前進了萬音谷,生死未蔔,而修真界中除卻那些蠢蠢欲動的魔修,對太清宗不滿的大小門派也不在少數,正想借此機會将太清宗打壓下去,太清宗群狼環伺,風雨飄搖。

沈銜鶴不想這時候宗門再生出內亂,甘願走進問心牢,等待最後的處置。

傍晚時,漫天霞光蔓進幽暗牢獄,江禦被拉長的影子先一步來到沈銜鶴的身邊,随後他溜溜達達地從外面進來,手裏拎了兩兜子水果點心,一副來看樂子的模樣。

看着盤膝坐在牢中的沈銜鶴,他從兜子裏拿出一個蘋果,咔哧咬了一口,啧啧嘆道:“師兄啊師兄,一天不見你,你就把自己關進這裏來了?”

沈銜鶴回望過去,神色從容,道:“沒事的,幾位長老不會太過分的。”

“那可不一定。”江禦把吃了一半的蘋果連同剩下的那些點心一同遞給沈銜鶴,拍了拍手,笑着道,“師兄,這回你可慘咯。”

沈銜鶴疑惑看他,江禦是知道些什麽嗎?

江禦嘆道:“笨蛋師兄。”

他說完這話就出了問心牢,然後替沈銜鶴認下罪名,進了芙蓉境。

他在那裏待了七天七夜,出來時,長發垂落,渾身浴血,雪白的劍刃猶在往下淌血。

長風吹雨,蕭蕭瑟瑟。

沈銜鶴撐傘站在雨中,遠遠看他。

見到他來,江禦直起身,擡手撣了撣肩上的砂礫,臉上挂着同往日一樣的散漫笑容,快步走過去,對他說:“還好師兄你沒進去。”

然下一刻江禦就變了語調,他驚訝道:“不是,師兄你怎麽哭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