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江禦的心好似被生生挖了一塊去,寒風從那裏呼嘯而過,摧枯拉朽,只留下一片冰霜。
他僵硬地,像是沒有魂魄的木偶,走入冰冷的池中,水面上飄浮的紅花,随着江禦帶起的水波四散開來。
“師兄……”
他來到沈銜鶴的面前,擡起的雙手顫抖着,不知是該先擦去他臉上的血跡,還是先扯斷這兩根穿過他肩胛骨的兩道鐵鏈。
沈銜鶴微微擡頭,臉上似覆着一層青灰,沒有一絲血色,嘴唇蒼白,他扯動嘴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輕聲問道:“回來啦?”
“回來了。”江禦答。
“沒受傷吧?”沈銜鶴又問,他聲音低沉嘶啞,像是吞了一把滾燙的砂礫。
江禦搖頭:“沒有。”
沈銜鶴松了一口氣道:“沒有就好,回來就好。”
他沒問他為何遲了兩日,也沒有問他是否抓到了兇手,他師弟能平安回來,就很好了。
江禦心中的怒火與悔恨交織在一起,不斷翻湧,拉扯着他僅存的理智,他想他該把整座天明山都夷為平地,要那些在碧浮宮裏逼迫他師兄的僞君子們全都跪在他的腳下,用他們腥臭的血來填滿眼前這方池。
江禦的雙眼通紅,竟有三分入魔之兆,他閉了閉眼,當下還是帶師兄離開這裏更為要緊,他默念幾句經文,稍稍平息了胸中那股無處發洩的戾氣。
江禦摸出懷中玉瓶,從裏面倒出兩粒丹藥喂沈銜鶴吃下,對沈銜鶴輕聲說:“我幫師兄除去這鐵鏈,有些疼,師兄你忍一下。”
沈銜鶴低低嗯了一聲,寬慰他道:“沒事,你放手去做吧。”
那鐵鏈與幹涸的血肉粘黏在一起,若要除去,必定會扯動傷口,只兩日而已,他師兄怎麽會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沈銜鶴是極擅忍耐的,鐵鏈又一次從他的肩胛骨穿過,他硬是一聲痛也沒叫。
鐵鏈除去後,那處留下兩個駭人的窟窿,血肉模糊,不知要多久才能養好,鮮紅的汩汩湧出,引得花香馥郁。
江禦手忙腳亂地給他止血,不住地道歉說:“師兄,對不起,對不起……”
沈銜鶴安撫他說:“有什麽好對不起的,我是你師兄,是太清宗的宗主,本該如此。”
江禦心中又是一痛,小心翼翼地抱起水中的沈銜鶴,他走得很快,卻十分平穩,他低頭對懷中的沈銜鶴輕聲道:“師兄你先睡一會兒吧,等你睡醒了,我們就到谯明山了。”
“好。”
沈銜鶴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合上眼去,他眉頭微蹙,氣息奄奄。
江禦抱着沈銜鶴穿過金碧輝煌的碧浮宮,踏過白玉的石階,碧浮宮前已經聚集了一批攔路的修士。
秋風瑟瑟,紅葉飄零,一彎冷月懸在浩渺夜空,身後的金樓玉闕寂然無聲。
江禦目光森冷,掃過眼前這一張張慌張的面孔,他冷聲道:“今日諸位施加在我師兄身上的,來日我江禦必定一一奉還。”
他聲音凜冽,透着刺骨的寒意,讓人聽了不禁心中發顫,衆人一時被江禦的氣勢所懾,竟不敢擡頭與他對視,分列兩側,讓出一條路來。
江禦離去後,天明山上的衆人才回過神兒來,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們雖然把沈銜鶴囚在紅萼池,但并沒有要沈銜鶴的性命的打算,沈銜鶴畢竟是太清宗的宗主,若江禦真找到兇手,這番與太清宗結下死仇,便是他們沒理了。
故而衆人商議過後,只是将沈銜鶴囚在紅萼池中,可剛剛看他身上的傷,原比他們之前做的要嚴重許多。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啊?”
人群中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口,很快衆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争論起來。
“現在要怎麽辦?”
“我看,不如來日我們到谯明山,賠個禮道個歉,這事應該也就過去了。”
“過去?你沒看到江禦那小子剛才的樣子,我看這事,是不能過去了!”
“江禦如何,還是會聽他師兄的吧,秦道友說得對,我們是該去道個歉,這事說到底,我們也有錯。”
“賠禮道歉?”玉京門的長老跳出來冷笑道,“你們怕什麽?他江禦一個人還能跟我們大半個修真界作對不成?”
……
衆人争論不休,到最後,就只有六劍派的掌門謝西崖帶了重禮,親自登上谯明山,同沈銜鶴賠禮道歉,并說明事情的緣由。
原是當日被徐奉明逐出太清宗的那幾個長老心懷怨恨,先是在天明山下挑起動亂,聲東擊西,後來趁他們在碧浮宮內只留下幾個小童,對沈銜鶴下了毒手。
謝西崖心知這其中定然還有其他門派插手,否則那兩人不會這樣順利到了紅萼池,只是他所知不多,不好輕易開口。
沈銜鶴從昏迷中醒來,見到謝西崖親自前來,只道此事怪不得他,江禦卻是站在一側頻頻冷笑,謝西崖尴尬得漲紅了臉,坐立不安,問候了幾句便言告辭,等出了門,冷風一吹,才驚覺自己後背上的衣服都已濕透。
當日天明山上餘下的修士都嘲謝西崖小題大做,此事完全用不到他親自上門道歉,即便那江禦再厲害,他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然而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江禦的确可以憑一人之力,将整個修真界攪得天翻地覆,讓他們從此聽到他的名字都要心驚膽戰,避讓三分。
沈銜鶴這一次傷得太厲害,若想完全恢複好,就算用上世間所有的天材地寶神丹妙藥,怕是也得些年頭。
谯明山的護山大陣在去年出了問題,因宗門事務繁忙,一直拖延沒有修複,沈銜鶴一醒來就想着這下要先把護山大陣給補全。
江禦在幫沈銜鶴補好護山大陣後,就獨自背着劍下了山去,那些在傳說裏九死一生的兇險之地,他一一去過,沒有人能數得清他殺了多少妖獸,又破了多少秘境,才能在短短半年內,将修為提升到那般恐怖的境界。
現在,就算哪一天他真的滅了哪個門派,他們也不敢再到叫上一句,更不敢對他師兄半分不敬。
當日天明山上的那些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的劍極快、極準,穿過肩胛骨,再搗碎丹田,不過是彈指瞬間,鮮紅的血噴灑出來,江禦看着地上的斑斑血跡,想着該把這些人丢進紅萼池才好,讓那裏的花開得再好些,十年八年都不凋敗。
此後,只要是空閑了,江禦就會出手,把那幾大門派攪得雞犬不寧,風聲鶴唳。
他們當着他的面,或是在背後罵他是條瘋狗,是沈銜鶴養的瘋狗。
甚好、甚好啊。
月亮又落進了大海裏,海風拂過,吹冷了大片大片的記憶。
江禦重新擡起頭,對沈銜鶴說:“我到海裏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師兄要不先回去吧?”
沈銜鶴道:“眼下沒有其他要緊的事,在這裏等一等你挺好的。”
江禦笑道:“那辛苦師兄啦。”
沈銜鶴點頭:“去吧,小心些。”
江禦轉身跳入這片汪洋大海中,雪白的浪花翻湧而來,映着月光,像是蜃景裏仙女旋起的裙擺。
很快就再看不到江禦的身影了,沈銜鶴仰起頭,看向頭頂蒼茫夜空,忽覺胸口一痛,腥氣上湧,一口血嘔了出來。
沈銜鶴低下頭看着掌心的鮮紅,怔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