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盛明七年,四月廿三。
徐奉明于谯明山太白峰上,羽化登仙,魂歸天地。
這位名震修真界多年的劍聖就此隕落,他仙去後,由他的大徒弟沈銜鶴接任了太清宗的宗主之位,這一年,沈銜鶴十九歲。
論輩分,沈銜鶴不是太清宗輩分最高的那一個,論修為,他也不是最厲害的,不過當年不滿沈銜鶴日後繼承宗主之位的那幾個長老都已被徐奉明逐出宗門,而且那時太清宗才在萬音谷裏遭到重創,除了沈銜鶴也沒有其他适合的任選了。
偌大的谯明山上也就只剩下一個江禦是沈銜鶴壓制不了的,但偏偏這個最厲害的江禦,又很聽他宗主師兄的話,除了不想受拘束,其他的,幾乎是沈銜鶴指哪打哪了。
對于徐奉明的離世,太清宗上下其實早有準備,在沈銜鶴的操持下,衆人雖然哀恸,卻不至于失了章法。
谯明山上一切如常,然修真界中不少名門正派卻是對他們虎視眈眈,這些年來,太清宗靠着徐奉明過去積累下的名聲博了個修真界第一門派的名頭,他們早就看不順眼。眼下徐奉明離世,太清宗內僅剩的幾位長老在萬音谷中受了重傷,都閉了關去,沒有個十年八年是不會出來的,新宗主又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如此這般,不免動了要争一争這第一門派的心思。
這些個門派自認算是厚道,等到徐奉明的後事都操辦好了,才開始向太清宗發難。
雖然老一輩們不在這裏,可年輕一輩中不乏有天資出衆且刻苦修煉的,還有江禦這個不亞于徐奉明的絕世天才。
江禦被他們鬧了兩日就煩了,這些人敢來找太清宗的麻煩,難道太清宗是死的,不會去找他們的麻煩嗎!
沈銜鶴本是不同意他這般亂來,只是幾個門派輪流,日日來谯明山找人切磋,交流武學,谯明山上的弟子都沒法專心修煉。
他們借口找得好,沈銜鶴又低了這些人一個輩分,不好把場面鬧得太難看。
江禦可不管這些,沈銜鶴不讓他在谯明山給那幾個老不死的顏色瞧瞧,他就一人一劍下了谯明山,既然他們敢來找太清宗的不痛快,那麽現在誰也別想痛快了。
江禦直接打上門去,他連那些客套的話都省了,把門派裏留下的弟子長老甚至掌門全部揍了一遍。
按理說,經此一遭,那幾個門派應該消停了,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那年中秋剛過,點魁派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經查探,兇手用的是江禦的劍,使的是江禦悟出來的劍招,就連血泊裏留下的腳印,看起來也與江禦一般大小。
同時,又有人聲稱那天晚上看到江禦提劍闖入點魁派,在天亮前離開,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此事一出,修真界一片嘩然,很快以六劍派為首的幾大門派,在謝西崖的帶領下,讓太清宗交出江禦,如若不然,他們不日便會圍攻谯明山。
沈銜鶴召回江禦,詢問當日事發經過,那日白天江禦的确是去過點魁派的,不過只待了不到半個時辰就離開,後面的事他一概不知。
沈銜鶴相信江禦,但只是他一個人,乃至太清宗上所有弟子都相信他,也是不夠的。
他們與謝西崖等人約在天明山碧浮宮當面對質,到了碧浮宮,先是點魁派幸存的長老向沈銜鶴繪聲繪色描述了點魁派凄慘景象,說到動情處,周圍的幾位道友跟着落下淚來,一群人哭了半天,在多方安撫下終于停了下來。
他們向沈銜鶴提出自己的要求,太清宗必須把江禦交給他們繩之以法,以告慰點魁派地下的三百多個亡魂。
沈銜鶴認為這樁兇案疑點重重,應當從長計議,謝西崖沉聲問:“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沈宗主想包庇不成?”
這些證據都是僞造的,又證明得了什麽呢?沈銜鶴反問道:“若真是江禦殺的人,他何必留下這麽多破綻?”
謝西崖沒開口,他後面玉京門的一位長老跳出來陰陽怪氣道:“這那可不好說,說不定他早就想好用這話做借口了。”
江禦斜了他一眼,冷冷道:“要不我今天就讓你看看我是怎麽殺人的?”
那長老臉色一變,登時大叫起來:“你們都聽到了!你們都聽到了!他現在就想殺人啊!”
江禦氣急:“你——”
沈銜鶴握緊他要拔劍的那只手,此時若是與這些人起了沖突,這件事就更無法收場。
碧浮宮內的這些修士心中或許知道事有蹊跷,或許不知道,但這些年來魔族式微,正道之間的競争逐年增強,誰都不願錯過這個能打壓太清宗的大好機會。
碧浮宮內這些人不是江禦的對手,可是他們也不是傻子,願意與江禦一對一地單挑,若他們一擁而上,江禦怕也讨不到好去,倘若他能僥幸順利逃脫,谯明山上的那麽多弟子又要怎麽辦呢?
就是顧及同門安危,他們今日才會來到這天明山。
江禦與心中同樣清楚這些,他壓下怒火,冷聲道:“給我十天時間,我去找出兇手。”
“十天?”有人笑了一聲,出言譏諷道,“誰知道你這十天是去找兇手,還是逃命去?你要是一去不回了怎麽辦?”
江禦淡淡道:“我便是現在想走,你以為你們現在攔得住我?”
“小子,口氣這麽大,也不怕風閃了舌頭!”
江禦抱着劍,面無表情道:“口氣大不大,試試不就知道了。”
“真是冥頑不靈!不知悔改!”
“江禦,你以為自己有點本事就天下無敵了?”
碧浮宮頃刻間陷入一片混亂,眼見着有人已拔出刀劍,沈銜鶴突然開口,他道:“我留在碧浮宮做人質。”
吵鬧的衆人停息下來,齊齊轉頭看向沈銜鶴,碧浮宮內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大殿中央,沈銜鶴長身玉立,蕭蕭肅肅,軒然霞舉。
他朗聲道:“十日內,江禦若不能找到兇手,我沈銜鶴任憑諸位發落。”
“師兄——”江禦并不放心把沈銜鶴獨自留在這裏。
沈銜鶴對他搖了搖頭,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說到底,還是太清宗實力不足,不比往昔,放在他師父還在的時候,這些人哪個不是客客氣氣的。
“他人都跑了,發落你又有什麽用?”
“江禦若是想走,在座的諸位絕不可能攔下他,諸位若是不信,盡可一試。”眼前這些個門派都是被江禦一一上門單挑過的,确實沒有把握能攔下他來,若是真讓他跑了,他們的老臉可就丢盡了。
見沒人站出來反駁,沈銜鶴繼續道,“他沒走,是放心不下我,我留在碧浮宮做人質,他一定會回來的。”
沈銜鶴話說的有理,但衆人猶豫,一時做不出決定,最後是謝西崖站出來道:“沈宗主願意留下做人質自然是好的,但江禦若不能在十日內找到兇手,那對江禦的刑罰可就落在沈宗主你的身上了。”
沈銜鶴點頭道:“理應如此。”
江禦皺眉:“師兄……”
沈銜鶴對他笑了笑:“我相信你,去吧。”
那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些,中秋過去不久,就有細碎雪粒飄灑下來,滿山的紅葉落了白霜又落了白雪,放眼望去,一副慘淡的光景。
江禦為了找到滅了點魁派滿門的兇手來回輾轉奔赴數萬裏,日夜不寐,一刻都不敢停歇,可最終還是遲了兩日。
他遭到暗算,被困法華蓮獄,幸而得花見月相助,才重見天日。
十二日後,他提着人頭與拘魂幡回到天明山。
天明山上,白玉妝成的碧浮宮巍峨矗立,落日熔金,萬丈霞光奔湧而下。
當日誣陷江禦的那幾個掌門長老不知何處去了,他四處尋找都不見沈銜鶴,心下沒來由的慌亂起來,半天過去,就在江禦考慮是不是要把整座碧浮宮都給拆掉的時候,一小童戰戰兢兢地過來,把他帶到碧浮宮後的那方紅萼池,紅萼池畔栽滿冰藍色的水月芙蓉,四周飄蕩袅袅煙霧,依稀可見水面上一簇簇紅花競相盛放。
不知是什麽樣的花,竟能在這樣嚴寒的深秋裏開得這樣繁茂。
江禦上前兩步,突然,他臉色一變,滿身戾氣幾乎要化為實質。
他找了很久都找不見的師兄正被鎖在這片池水的中央,兩條腕粗的鐵鏈從他的肩胛骨穿過,那處的血肉已潰爛模糊,雪白的長袍也被鮮血浸染,不知那衣服下面還有多少傷口。
他低垂着頭,一動不動,烏黑的長發垂落,可能聽到江禦的腳步聲,他緩緩擡起頭,這一動,又牽扯到傷口,鮮紅的血從他的傷口滴落,落在水面上,綻出一片葳蕤的紅花。
于是江禦知道那是什麽樣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