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張旺陽聽見樹蔭下歇息的鄰居們都在議論韓真回來了,他扔下扛着的鋤頭就往韓真家跑,跑得太快太急,就連鞋子都跑掉一只。
自從韓真出去上學後就和村裏人都斷了聯系,包括和他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張旺陽。
誰都覺得韓真再也不會回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村子裏了,沒想到他竟突然間回來了,這件事确實很讓村民們驚訝。
這座破村子,除了老韓家的宅基地之外,根本沒什麽值得韓真留戀的地方,可能就連他們老韓家那三間土屋大小的宅基地,韓真也從來沒留戀過,即使有那麽幾個鄰居已經虎視眈眈了好久,都想把那塊宅基地據為己有。
張旺陽一口氣跑到韓真家門前,伸長脖子透過矮牆往院子裏邊瞧,但是老韓家的院子裏寂靜一片,連個鬼影子都瞧不見,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
但曬到脫色的棗紅色木門上已經不見了門鎖,張旺陽因此斷定韓真就在家呢。
張旺陽試着朝院子裏喊了兩聲,沒人應,他猜着韓真不是真睡着了,就是在裝死。
于是張旺陽平複了一下呼吸,自己推開門進去了。
這座院子,他也好久沒來過,地上荒草叢生,看着格外凄涼,張旺陽的心不由得逐漸酸澀起來。
以前,村裏的那些孩子裏頭,就屬韓真和張旺陽的關系最好,他倆都是窮到家裏揭不開鍋的命,因此經常一起遭到別的孩子惡意排擠,一來二去的,他倆就成了難兄難弟。
其實排擠他倆的孩子家裏也不見得多富有,同樣穿着補丁摞補丁的衣服,啃着冷硬紮嗓子的雜糧窩窩頭,也不知道他們小小年紀哪裏來的優越感去排擠別人,真的是豬鼻子上插蔥——太裝象了。
那個時候韓真就經常跟張旺陽說他要好好學習,以後一定離開這裏,離開以後就再也不回來,畢竟這座破村子裏住着一群爛人,他再也不想見到他們。
後來韓真說到做到了,成績一路飙升,最後成功考到了外省的大城市裏去上大學,張旺陽當初既羨慕,又由衷地為韓真高興。
張旺陽自己在學習上不開竅,走出去的辦法只有打工這一條,好在他雖然也煩他們這個破村子,但卻沒韓真煩的厲害,特別是長大一些後,他比那群欺負他們的孩子擁有絕對的身高優勢,那群孩子對他的排擠日漸減少,他就更歇了出去闖的心思。
但他也不是沒出去闖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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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韓真出去上大學的那一年,張旺陽就出去打過工,只不過他很快就回來了,時間太短,以至于大多數村民都不知道而已。
回來之後張旺陽就開始一門心思包地種地,再也沒提過出去的事。
到現在,他也算在地裏刨出來了自己的一片天,細算下來,田地、山地加在一起,他已經承包了八十多畝地了,有的用來種應季蔬菜,有的用來種各類瓜果,還專門開出來一片山頭養雞鴨鵝豬……
每年光靠這些也賺了不少錢。
張旺陽站在韓真家院裏頭喊韓真,一連喊了好幾聲還是沒人應,就在他以為韓真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想沖進屋裏去看看的時候,韓真出現了,拄着一副拐杖。
昔日明朗少年逆着光站在破敗的土屋前,陰郁、頹廢的感覺撲面而來,張旺陽的心瞬間就像被針紮了一樣疼,他紅着眼睛問韓真,“怎麽弄的?”
韓真卻淡漠地掃了張旺陽一眼,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摔斷了。”
“怎麽摔的?”張旺陽緊接着又問。
韓真的眼珠子轉了轉,勾起左邊唇角一臉算計地說,“被人從樓梯上推下去摔的。”
果然,張旺陽聽完這句話後直接就氣炸了,咬牙切齒地問韓真,“哪個孬熊推的你?!你說出來,我找他去!”
“哦,你去吧,楊彪推的,你去找他吧,最好能照着我這個樣子把他的腿也弄斷。”韓真嗤笑一聲,便不再搭理張旺陽,轉身回他睡覺的西屋。
東屋向陽,放着他們老韓家幾代人的族譜和牌位。
張旺陽這邊,在聽到楊彪的名字後瞬間洩了氣,那樣子,就像被人在數九寒冬給從頭澆了一盆冷水似的。
不算美好的記憶襲來,張旺陽忍不住地皺起眉頭。
楊彪,是那年張旺陽出去打工的時候遇見的一個包工頭,看上去吊兒郎當沒多少文化的樣子,還經常爆粗口,雖然長相英俊身材魁梧,且為人又豪爽仗義,但張旺陽卻怎麽都看不慣他。
張旺陽在楊彪的工地上幹過一段時間小工,屬于打雜的小喽喽,和楊彪也沒怎麽接觸過。
後來不知怎麽地,楊彪開始經常性的往他身邊湊,有時候還會趁着沒人時對他動手動腳,後來更是直接,不光動手動腳還想動嘴親他,甚至還竄到他床上想睡他……
張旺陽差點沒被楊彪給吓死,趁着慌亂之際把楊彪狠狠揍了一頓不說,還差點廢了楊彪的子孫根。
然後過了沒多久,楊彪就開始領着韓真到處晃。
張旺陽怎麽也想不通,一個名牌大學裏的大學生是怎麽和工地上的包工頭扯到一起去的,他只去韓真的學校找過兩次韓真,韓真可是一次都沒來工地上找過他。
他那時候特別怕韓真會被楊彪給帶壞了,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學,不該是這樣的結果,因此逮着韓真罵了幾次,又堵着楊彪揍了好久,過程相當曲折狗血,張旺陽一點兒都不想再回憶。
後來他就對韓真和楊彪之間的那點破事免疫了,氣也氣過了,罵也罵過了,沒人搭理他,他在韓真和楊彪中間活像一個上蹿下跳的小醜,特別沒勁兒,後來确認韓真就認準了楊彪,他再做什麽都多餘,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東西一收拾,他就卷鋪蓋回來種地了。
主打一個眼不見為淨吧。
韓真曾和張旺陽說過他對楊彪是真愛,不是圖他的錢,就算楊彪沒錢,他也願意跟着他,因為楊彪身上有他渴望的安全感。
安全感是啥?張旺陽不懂,也不想懂,他覺得楊彪就是一個大老粗,除了長得帥點,簡直一無是處,韓真竟然能從他身上找到安全感,也真是應了那句話,什麽鍋配什麽蓋兒,外人瞧不分明。
甭管情啊愛啊,也甭管安全感還是危機感,張旺陽一概不管了,回來後就把韓真和楊彪一起抛到了九霄雲外。
他原以為從那之後他和韓真就不會有再次見面的機會,沒想到三年後韓真竟然回來了,還被他的“安全感”真愛給搞斷了腿!
真他娘的,麻繩上裝電燈泡——讓人搞不清路數。
久未聽到張旺陽的回話聲,韓真站在床邊嗤笑道,“怎麽,一說是他弄的,你就舍不得了?”
張旺陽不知道韓真打哪得出來的“舍不得”的結論。
他怎麽會舍不得,天王老子來了他也舍得啊,他又不是沒打過。
只是,“不是舍不得,而是覺得沒必要,因為你早晚都會原諒他,就算我把他打死,估計你也會學梁祝裏的祝英臺,和他一起變成撲棱蛾子飛走的。”
張旺陽不懂什麽是愛,看過的所有愛情故事裏,唯一讓他覺得深情的就是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人都死了,還要變成撲棱蛾子再纏綿一會兒,沖這份折騰勁兒,就能說明他倆的愛是真愛。
不過,撲棱蛾子的壽命也就一星期,如果再一交尾、産卵,一星期直接驟減成三天,也不知道那祝英臺圖啥,變成什麽不好,非得變成壽命這麽短的。
先不提梁山伯和祝英臺,張旺陽剛剛對着韓真說的那段話,好像戳到韓真的痛處了,他突然就高高擡起手裏的拐杖揮向張旺陽,嘴裏叫嚷着讓他滾,趕緊滾,立馬滾,他家不歡迎他。
張旺陽躲閃不及,額頭被打出來一個包。
好吧,這是韓真第二次發瘋打他,并把他打傷了。
韓真第一次對他動手是因為當年他把楊彪的鼻子打歪了,楊彪的鼻子往外噴血,也阻止不了他想暴揍楊彪的那顆心,于是繼續騎在楊彪身上哐哐哐地揮拳頭,韓真拉不住他,就拿起旁邊的椅子砸向他的腦袋。
那次他和楊彪一起被送進了醫院,楊彪的鼻子打了石膏,他的頭則縫了七針。
張旺陽走出韓真家大門的時候,正巧看見有幾個好事的鄰居在附近探頭張望,估計是聽到韓真喊他滾出去的動靜了,都想過來瞧瞧熱鬧。
嘆了口氣,張旺陽順勢把劉海扒拉下來蓋住額頭上那個包,又轉身把韓真家的大門關上了。
有個鄰居扯着嗓子問他,“張旺陽,韓真出啥事了?是不是腿瘸了?”
張旺陽瞪了那人一眼,呸了一口唾沫,“你他娘的才腿瘸了!”
問話的人就是小時候帶頭排擠張旺陽和韓真的人,別看他小的時候是村裏一霸,但長大後卻成了十裏八鄉有名的慫蛋二流子,也是蠻諷刺的。
那人被張旺陽臭罵了一句,也不怎麽反駁,只說,“切,不說拉倒,早就該想到,你倆就是穿一條褲子的人,問你也是白問。”
張旺陽又丢過去一個白眼。
之後那群好事的村民就跟着那二流子一起罵罵咧咧地走遠了。
張旺陽回頭看了一眼韓真家的木門,也嘆着氣離開了。
幾年不見,韓真的脾氣和手勁兒都見風長,他剛剛用拐杖砸張旺陽的那一下一點都沒收着力氣,就那樣實打實地砸了過來,張旺陽根本來不及躲閃,也就實打實地挨了這麽一下子。
出了韓真家的門,被風一吹,張旺陽才覺得他可能有點腦震蕩了,頭暈,還惡心,得趕緊回家去躺一會兒。
不過張旺陽也沒在家躺多久,他實在擔心韓真,根本就躺不住。
韓真家的那老房子都多久沒人住過了,陰冷潮濕不說,蟲蟻蛇鼠估計也少不了,因此天色剛暗下來,張旺陽就從床上爬起來,快速地收拾出來一些吃的喝的,另外還有兩床幹淨的被褥,給韓真送過去。
他不知道韓真這次回來能呆多久,也不知道韓真他有沒有把日常用品帶回來,所以只能先按着趁手的拿過去,缺什麽到時候再補。
其實,張旺陽挺想把韓真接到他家裏來住的,他這裏寬敞又幹淨,東西準備的也充足,特別适合韓真來養傷。
最近幾年賺了一些錢,張旺陽除了幫着他家裏蓋了五間大瓦房之外,他自己還在離着包的山頭不遠處蓋了三間瓦房,平時就他一個人住在這裏看管他種的那些果蔬,再住進來一個韓真,絕對沒問題。
但他也知道韓真不會過來住的,畢竟他倆中間還有個煩人的楊彪在。
張旺陽抱着一大堆的東西再次進去韓真家的時候,韓真正躺在光板床上睡覺,別說鋪點什麽了,就連蓋肚臍眼的東西都沒有。
這可把張旺陽給心疼壞了,一邊在心裏把殺千刀的楊彪罵了個狗血淋頭,一邊輕手輕腳地把帶過來的被子給韓真蓋上,蓋到小腿的時候,實在沒忍住就隔着褲子摸了摸韓真受傷的那條腿,觸感很硬,裏邊應該還打着石膏。
從那麽老遠的地方,自己一個人托着一條打着石膏的腿回到曾經發誓說再也不會回來的村子裏,可想而知,韓真一定是在外邊受了超級大的委屈才會選擇這麽做,想到這裏,張旺陽都要心疼死了,別說暴打楊彪一頓,他想殺了楊彪的心都有。
但張旺陽也知道,韓真絕對不會允許他動楊彪一根手指頭,讓他去暴打楊彪的話,張旺陽權當韓真是在放屁。
狗血的一見鐘情發生在大學生和包工頭身上這種事,擱在什麽時候都可以炸裂整個宇宙,也可以炸碎張旺陽這顆脆弱的小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