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知道楊彪被孟豐收邀請去了他的家裏吃飯,韓真也不急了,又穩穩地在石墩子上坐了好一會兒,順便欣賞了一下周邊的風景,差不多十多分鐘之後才讓張旺陽拉他起來。
也就三年沒回來,他們這個小破村子周圍倒是變了不少,不僅村子裏邊看着比以前幹淨整潔了,就連村子外頭通往別處的那條泥巴路也被壓平整了一些,雖然仍然比不上縣道的柏油馬路,但至少看上去更像條路了。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悄悄地做着改變。
張旺陽小心翼翼地把韓真扶起來,沉下聲去問他,“回家等着還是去孟豐收家看看?”
依着他自己的意思,他是想讓韓真跟着他回家休息的,坡着一條腿走了這麽多的路,韓真自己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但他張旺陽卻能感同身受。
傷筋動骨一百天,每一天都是煎熬。
剛開始的時候會因為疼痛難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的時間長了也不是,恨不能把斷掉的那條腿直接鋸了才好;
疼痛過後就會迎來鑽心的癢,隔着石膏撓癢根本就撓不到實處的那種癢,有人說那是斷骨再接時骨頭縫裏鑽出來的癢,也有人說那是斷骨附近長新肉時肉裏發出來的癢,無論哪種癢吧,那一刻真恨不能拿把刀把裹着腿的那層厚石膏給劈開,好痛痛快快地撓一撓那條長時間被裹在石膏裏不見天日的腿。
這樣揪心的治愈過程,張旺陽也經歷過,就在前年,他剛開始承包田地、山地準備創業的時候。
韓真擡手拍了幾下泛酸的胯骨,偏過頭去看向村子裏邊,然後嘆着氣對張旺陽說,“還是去看看吧,聽聲音,他像是喝了不少酒。”
張旺陽沒再說反駁的話,而是往前走了一步蹲在韓真面前,也沒問韓真讓不讓他背着,直接就說,“上來。”
韓真在張旺陽背後愣了一下,然後拄着拐杖往側邊挪了一步,挪到張旺陽的右手邊,低頭去看張旺陽,“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
“跟我逞什麽強,讓你上來就上來。”張旺陽說完就把韓真的拐杖奪了過去橫在彎曲起來的雙腿上,目視前方,又對韓真說了一遍快上來。
韓真失去拐杖的支撐,重心不穩差點摔倒,幸虧張旺陽就在他旁邊,他及時拽住了張旺陽的衣領才又重新站穩。
張旺陽以半蹲着的姿勢轉了個方向,将後背對準韓真,好方便他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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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真沒轍,只好俯身趴了上去,之後便用雙手環住張旺陽的脖子,問他沉不沉。
張旺陽往上颠了一下韓真,假意哼笑,“像是背了一頭豬,你說沉不沉。”
被張旺陽說成豬,韓真也不生氣,反而笑着說,“那我再減減肥。”
張旺陽也笑,這次是真笑了,他笑着對後背上的韓真說,“騙你的,你都還沒有小幸運沉呢,可別減肥了,養養膘吧。”
實際上,韓真都快瘦成皮包骨了,他在張旺陽後背上趴着,張旺陽都覺得後背硌得慌。
他不在韓真身邊的時候,韓真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麽啊,張旺陽都要心疼死了。
以前窮到沒錢買東西吃的時候韓真都沒這麽瘦過,那時候的韓真雖然看着瘦,但該有肉的地方都有肉,胳膊啊腿啊,按一下,都是緊繃繃的肉感。
哪像現在啊,別說按了,摸都能摸到骨頭的輪廓。
以前,雖然韓真自己舍不得給他自己買有營養的東西,但張旺陽舍得啊,他把撿垃圾換回來的錢都買了牛奶,放到韓真宿舍的櫃子裏,讓韓真每天都喝上一包。
他騙韓真說他宿舍裏也放了一箱,他每天也喝,其實他宿舍裏放的是個空箱子。
一個牛奶箱子在他的宿舍裏空了三年。
孟豐收的家在他們村子比較靠裏的地方,從村頭走去孟豐收家,幾乎要穿過整個村子,因此也會從韓真家門口經過。
韓真趴在張旺陽的後背上探着頭往他自己家院子裏瞧,幻想院子裏能像他小時候那樣站滿了人,但回應他的除了蟲鳴就是雜草。
失望了的韓真重新趴回張旺陽的後背上,低聲問張旺陽,“你說,人真的有來生嗎?”
張旺陽想了想,“有的吧,不然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多長得很像的人呢,即使離得很遠,他們之間都沒有血緣關系,但就是長得很像,除了前世今生的說法,還能怎麽解釋?”
“嗯,我也相信人有來生,但是我記不清我媽長啥樣,今生的她就算站在我面前,估計我也認不出來她……”
“認不出來就認不出來,她有自己的新生活要過,你也要好好地過自己的新生活,不能總往回看。”
不能總往回看,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張旺陽先沉默了,他勸韓真不要總往回看,可是他自己呢,恨不能一直生活在過去。
口是心非,言不由衷,便毫無說服力。
但韓真好像真把張旺陽的話聽進心裏去了,趴在張旺陽的後背上點了點頭,對張旺陽說,“陽陽你說得對,她有自己的新生活要過,上輩子受了那麽多苦,這輩子該她享享福,我不能去打擾她,認不出來就認不出來吧。”
張旺陽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韓真。
都說前世受苦今生享福,命運浮沉循環往複,也不知道他和韓真在前世的時候到底享了多少福,才讓他倆今生來世上受這麽多的苦。
終于到了孟豐收家門口,張旺陽先慢慢地把韓真放下來,并把韓真的拐杖遞給韓真讓韓真站穩扶好,他自己則伸出手去,猛地一用力,把孟豐收家的那兩扇小木門給推開了。
因為用力過猛,木門開到兩邊之後碰到牆壁又被反彈了回來,速度之快吓得站在門前的張旺陽立馬就閉緊眼睛往後一縮頭,這一幕正巧被坐在孟豐收家院子裏的那幾個人看到,張旺陽的氣勢瞬間就矮了一層。
氣死張旺陽了!他都想好擺什麽造型怒吼了!卻被這破門搞得功虧一篑。
吼不成,張旺陽便冷着臉邁進孟豐收家的院子裏,面向大口吃肉的楊彪站定,劈頭蓋臉就問他,“你丫是啞巴嗎?手機是擺設嗎?不知道提前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嗎?”
随着張旺陽的話音落地兒,楊彪也放下了手裏的筷子,先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怒意橫生的張旺陽,又探出頭去看了一眼落在張旺陽後邊一臉平靜的韓真,之後坐直身體提起了嘴角,重新看向張旺陽,說,“我這麽大個人了,還能丢了不成,看給你倆急成什麽樣了。”
“你是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嗎!知道有人會着急就不知道提前打個電話說一句?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啊?你說你多大了?有三歲了嗎?我看你他媽連個三歲小孩都不如!”楊彪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徹底激怒了張旺陽,他的臉色瞬間就黑了下來,都快黑成碳了,語氣也急,就像大年夜點燃的炮仗。
楊彪怔怔地看着盛怒中的張旺陽發呆。
孟豐收和他的老婆楊棉桃則坐在一旁瑟瑟發抖。
媽耶,活這麽大歲數,他們還是第一次見他們三爺爺發這麽大火呢,太可怕了,真讓人招架不住。
孟豐收顫顫巍巍地舉起一個白瓷小酒甕招呼張旺陽先喝一口散散火氣,說這酒珍貴得很,是他把埋在他家地下的那三壇子“女兒紅”給取出來了,讓張旺陽也嘗嘗。
孟豐收家只有三個兒子,沒有閨女,他埋這三壇子“女兒紅”還有個讓人啼笑皆非的小故事。
他媳婦兒楊棉桃懷第一胎的時候肚子圓圓的,鄰居們都說是個閨女。
農村有句老話,叫做“會養孩兒的先養女,會做鞋的先納底”,孟豐收知道他即将有個閨女,高興得不行,就學人家南方人那樣,自己釀了酒埋起來,說等他閨女出嫁的時候挖出來喝,那酒就叫“女兒紅”。
但他媳婦兒第一胎給他生了個兒子,這酒就白埋了,總不能讓兒子出嫁吧。
等他媳婦懷第二胎,依舊是肚子圓圓,他就将信将疑地又釀了一壇酒埋到地下,沒想到生出來的又是兒子,酒又白埋了。
到了這第三胎,他媳婦的肚子依舊圓,孟豐收徹底死了心,不想再折騰了,但一想前兩個兒子都有酒,這第三個兒子不能沒有啊,不然長大後會怪他偏心,于是他就又埋了一壇。
三個兒子三壇酒,說是等他兒子們娶媳婦的時候再一一挖出來喝,一樣喜慶。
這事兒村子裏的人都知道,也都盼着他兒子娶媳婦他把酒挖出來的那一天。
張旺陽低頭看着孟豐收舉在他眼前的白瓷酒甕,表情是一言難盡,珍藏了這麽多年的“女兒紅”,就便宜給楊彪了?!
他這異姓老孫子,咋想的啊……
孟豐收不知道張旺陽在想啥,怕他還在生氣,然後就主動向張旺陽解釋說,“三,三爺爺,可不興生那麽大的氣,再氣壞了身子可咋整,咱們村裏的人可都等着讓你帶着咱們發家致富呢!快坐下喝口酒消消氣兒吧,說來這事兒都怪我,是我硬拉着彪爺爺來我家喝酒的,他壓根不想來,是我硬給拉過來的。”
“彪爺爺?”張旺陽的視線從白瓷酒甕上面轉移到孟豐收身上,一臉見鬼表情地看向他的這個異姓老孫子。
這又是鬧哪出?
“對,對啊,彪,不是,他和你是稱兄道弟的朋友,我喊你一聲三爺爺,不得也喊他一聲爺爺嗎?”張旺陽的視線太吓人,孟豐收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張旺陽深吸一口氣,頓時覺得心髒抽搐腦殼疼,“不是,誰告訴你我和他是稱兄道弟的朋友?早上給你說的那些話你都忘了?”
孟豐收瞠目結舌地看看張旺陽,又看看楊彪,“不,不是嗎?”
張旺陽脫口就說,“是個屁!”
孟豐收還想說什麽,旁邊楊彪把話接了過去,他用筷子點了點面前的盤子,在張旺陽看過去的時候,對他說,“你別為難老實人,是我說的咱倆是朋友,就說了,怎麽着吧。”
怎麽着吧?
還能怎麽着,再打一架呗,張旺陽都給楊彪氣笑了,心想你哪來的底氣和我稱兄道弟,打不扁你!
張旺陽撸起袖子躍躍欲試。
楊棉桃見勢不妙,拉着她男人孟豐收就往一邊躲。
哎呀媽呀,她的三爺爺哎,今天咋這麽大氣性,跟中邪了似的,簡直百年難遇啊,都快吓死她這個老太婆了,她偷偷地給孟豐收使了個眼色,想溜出門去喊救兵。
能治得住她三爺爺的,估計只有她太奶奶,也就是張旺陽他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