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孟豐收不明白楊彪為什麽要說這種話,哪有人自己罵自己的,他覺着這一定是因為楊彪他喝醉了,醉糊塗了,腦子不清楚才會連自己都罵着。
說來說去,還是他那壇女兒紅的錯。
但千錯萬錯,他那愛管閑事的毛病才是主因。
孟豐收滿心的過意不去,就急忙打着圓場說,“彪爺爺,可不興這麽說自己,別人不愛惜咱們,那是他們沒福氣,咱們自己可得好生愛惜自己,或者你想想辛苦把你養大的恁爸恁媽,他們可是把你放在心尖上疼的,就為這,咱也不該說這種喪氣的話。”
可能想到他自己那三個兒子了吧,孟豐收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代入感絕了,好懸沒把他自己的眼淚給說下來。
也不知道楊彪有沒有把孟豐收這段話聽進心裏去。
楊彪在孟豐收說完後,朝着孟豐收的方向揮了兩下手,之後便重新坐回到板凳上,低垂下頭一動不動了,也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在想事情。
韓真往楊彪的方向挪了一下屁股,緊挨着楊彪坐好,好讓楊彪有的靠。
他們三個人,屬韓真喝的最少,他倒是沒醉,且還很清醒,看着這一趴一坐的兩個人,也是犯愁。
因為他清醒不頂用,眼下的他是個半殘,尚且自顧不暇呢,哪有餘力照顧得了楊彪和張旺陽。
韓真認清現實,便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和孟豐收一起翹首以盼楊棉桃搬回來的救兵。
前後也就幾分鐘的功夫,楊棉桃就回來了,身後跟着三個人,分別是張旺陽他爸張奎松和張旺陽他媽蔣興麗,還有一個比張旺陽胖一點但沒張旺陽高的男人,那是張旺陽他哥張旺田。
一群人浩浩湯湯地從大門外走進來,直奔張旺陽。
楊棉桃走之前也就看出來張旺陽醉得厲害,回來後一看三個人裏邊竟然醉倒了兩個,這下她直接麻爪了,連忙轉過身去對跟在她身後的張旺陽他媽說,“早知道真該聽你的,多喊兩個人過來,我這走之前只看着我三爺爺是真醉了,倒沒留意彪爺爺也醉得不輕,你說這可咋整,咱們這上了歲數的也搬不動他們啊。”
張旺陽他媽進門後一心都撲在張旺陽身上,沒怎麽注意到韓真和楊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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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年剛開始搞土地承包的時候張旺陽經常醉酒,醉一次難受好幾天,好了之後繼續出去跑關系繼續喝,然後再醉着回來。
那時候張旺陽自己的小窩還沒蓋起來,他還和他爸媽住在一起,每次醉醺醺回來,他媽都要忙活上半天,又是給他灌醒酒湯又是收拾他吐的那一地東西,一般忙活一氣兒都得要一兩個小時。
張旺陽他媽倒不怕忙,就是心疼張旺陽,本來就是喝不得酒的人,還得為了錢啊權啊把自己喝成孫子樣,最主要的是她這當媽的一點忙都幫不上,真真難受死個人。
自從張旺陽的生意走上正軌,他已經好久沒喝醉過了,這次聽楊棉桃說張旺陽在她家喝醉了,張旺陽他媽可着急了,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張旺陽是不是又遇到了什麽難事。
按說只用他大兒子張旺田過來接着張旺陽回家就行,但她放心不下,着急忙慌地就跟着一起趕過來了,就是想親眼看看是怎麽一回事兒。
聽楊棉桃說還有人喝醉後,張旺陽他媽就下意識地去看那倆不像他們農村人的人,其實剛進門的時候她瞥見了那倆人,但恍惚覺着臉生,就沒再仔細看,只一心撲在張旺陽身上。
當認出來其中一人是韓真時,她的表情和楊棉桃之前認出韓真時的表情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了,那是相當震驚,之後便語帶驚喜地問韓真,“你真的是真兒?變化咋這麽大,嬸兒進門的時候瞟了一眼愣是沒認出來。”
韓真其實早就在張旺陽他爸和他媽進門的時候就站起來了,只是站在一旁沒出聲,這會兒聽到張旺陽他媽喊他“真兒”,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吧,也可能是真的想念親人,他的淚腺被戳中,眼眶剎那間就紅了。
這麽叫他的,現在這個世界上,也就剩下張旺陽這一家人了。
以前他爺爺他媽倒是都愛叫他“真兒”,可是他們早就不在了。
韓真都多少年沒聽過別人這麽親切地稱呼他,一時間情緒上湧,盯着張旺陽他媽看時,眼淚就再也止不住,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
張旺陽他媽待他特別好,他在張旺陽家的待遇幾乎和張旺陽沒差別,因此在他心裏,這個嬸子和他親媽同樣也是沒什麽差別。
但他卻為了忘記這座村子帶給他的那些痛苦回憶,連着對他這麽好的人也一起忘記了,在外求學的這幾年,整座村子裏的人,包括張旺陽,他都沒聯系過。
他是真的想和這裏的一切撇清關系,因為這裏埋藏着他過去的諸多不堪,是他痛苦人生的根源。
但此時此刻,他也真的是後悔遺忘苦難的同時把那些曾經給予過他溫暖的人和事也一并遺忘了。
這樣的他很自私,在張旺陽他媽溫暖目光的注視下,韓真第一次這麽真切地意識到這一點。
不管怎麽說,對他好的人,他總該一輩子都記住,并且一輩子都感恩。
韓真扶着桌子邊,往張旺陽他爸和他媽那個方向挪了兩步,聲音暗啞地喊了一聲,“奎叔,麗嬸兒,旺田哥。”
衆人皆點頭回應。
張旺陽他媽直接上前一步緊緊握住韓真的手,嘴裏說着“好孩兒不哭”,但她自己卻沒忍住,又跟着哭了起來,之後更是摩挲着韓真的手指哽咽道,“我的孩兒,你這腿是咋弄的?怎麽出去一趟還把腿給傷着了?”
出去一趟。
張旺陽他媽說韓真只是“出去一趟”,這幾個字更是讓韓真難以自持,他瞬間便哭到幾乎說不出話來,抽噎了好半天才重新找回聲音,“嬸兒,真沒事兒,就不小心摔了一跤,都快好了。”
“看這厚厚的一層石膏就知道不可能沒事兒,你和陽陽一樣,都不跟我說實話,光想讓我自己瞎胡想。”
張旺陽他媽說着還生氣地扭過頭去瞪了趴在桌子上睡覺的張旺陽一眼,之後又扭回臉來繼續說,“還有,你都回來了也不家去看看嬸兒,陽陽也不跟我說你回來了,合着你們一個兩個都把我當外人。”
“咋可能嘛,您這才真的是瞎胡想,先不說您是陽陽的親媽,就說在我心裏,也是拿您當親媽看,您怎麽可能是外人。”韓真一邊說着一邊擡手幫張旺陽他媽抹掉臉上的淚水,“不和您說,是怕您跟着擔心,再沒有別的原因。”
張旺陽他媽當然也知道這才是事實,之所以抱怨這麽一兩句,也是希望孩子們以後能及時跟她說實話。
雖然他們這些做父母的老了,已經撐不起孩子們面前的那片天,但幫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還是非常願意的。
院子裏清醒着的人又簡單寒暄了幾句,之後就開始分工運送喝醉的人。
張旺陽他哥負責背着張旺陽,張旺陽他爸負責攙着楊彪,張旺陽他媽則和韓真手挽手地綴在隊伍後邊,六個人一起往張旺陽那三間大瓦房的方向走。
張旺陽還有個二姐叫張旺第,已經出嫁了,現在張旺陽的爸媽跟着張旺陽他哥還有他嫂子一起住在那五間瓦房裏。
不知道韓真回來之前,張旺陽他媽原本想着讓他哥把他背回老宅去,她也好就近照顧,但臨時多了韓真和楊彪,老宅那邊的房子明顯不夠用,他們就都去不了了。
張旺陽自己的那三間房子建在村子外圍,離着孟豐收家的距離不算近,他們六個人走走停停,等回到住處的時候,天都擦黑了。
小幸運餓得在狗窩前邊上蹿下跳,看見張旺陽他媽進來時,委屈地夾着尾巴嗚嗚叫,把不愛養這些貓貓狗狗的人都給叫心軟了,張旺陽他媽把韓真扶到藤椅那邊坐下,就趕緊去廚房給小幸運收拾出來一頓飯。
張旺陽已經睡死過去,他哥也沒問他,直接就把他背到主卧去了,給他脫了鞋,又脫掉外套,之後又用水缸裏的水淘洗了一塊毛巾給他擦臉。
楊彪雖然站不穩,但意識還在,張旺陽他爸把他往側卧領,他還知道方向不對,搖着頭拒絕進去,“不行不行,這是張旺陽的床,我不能睡,他不讓我睡。”
張旺陽他爸就哄着他說,“我是陽陽的爸爸,陽陽他得聽我的,我說能讓你睡,你就能睡。”
楊彪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就躬着身子去瞧一米七幾的張旺陽他爸的臉,瞧了半天後,呲着大白牙就笑了,“叔叔好,我是張旺陽的朋友,出生入死的好朋友,他聽您的,那我也聽您的,今天我就睡這屋。”
等張旺陽他媽把醒酒湯熬好的時候,張旺陽和楊彪早就徹底睡死過去叫也叫不醒,她愣是掰着嘴才各自給他們喂了半碗醒酒湯進去。
張旺陽依着門框看張旺陽他媽忙活。
山林邊的秋夜靜谧祥和,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各種啾啾蟲鳴,有呼兒喚女回家吃飯的吆喝聲和鄰裏鄉親路上偶遇的打招呼聲,但沒有城市裏惱人的汽笛聲和大型機器的轟鳴聲,靜靜地聽上一會兒,就像聽了一首催眠曲,韓真也開始昏昏欲睡。
張旺陽他媽給張旺陽蓋好被子後扭頭就看見垂着頭打瞌睡的韓真,她走過去一邊笑罵韓真傻一邊拉着韓真往床邊走,“有床不睡你靠着門睡,是不是傻?我把陽陽推到床裏邊去,你睡外邊,嬸兒出去的時候給你把燈關了,把大門也銷上,你只管放心睡。”
想到側卧裏躺着的楊彪,韓真就對張旺陽他媽說,“嬸兒,我睡對面那屋就行,主卧還是留給陽陽吧,他醉得最厲害,讓他好好睡一覺。”
“什麽主的副的,哪間屋子裏的床大就睡哪間,對面那間屋子裏的床太小,躺不開你們兩個大小夥子。”張旺陽他媽說着就彎腰給韓真脫鞋,等看着韓真躺下後,又給他蓋好被子,之後才離開張旺陽的家。
月光沁染的夜色中,韓真靜靜地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直到大門被關上的聲音傳來,他才坐起來,先是看了一眼面朝牆壁躺着的張旺陽,之後就拿起一旁的拐杖去了側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