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見棺有喜
見棺有喜
柳山百壽園。
正午時分,指針一擺過數字十二,百壽園的門口便掐着點走進來一行人。
為首的是個一身西服的中年男人,他手拿宣傳冊,殷勤地将身後的一家三口往裏帶。
“幾位請看,我們百壽園占地極廣,歷史悠久,且背靠巍峨柳山,俯瞰迢迢鳳水,風水絕佳,是安葬先人、祭祀故友的不二之選。”
說着,他便将手中的傳單遞給了身後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來,您看看我們的套餐,現在正在打折呢,比雙十一還劃算!”
“也是劉先生你們來得巧,最近陵園請了大師算卦,近來都是吉日,宜安葬祭祀,現在入手再好不過了。”
被塞了傳單的劉大富乃是位相當标準的“成功人士”,一身名牌,小腹微突,看着非常富貴。
他身材高大,雙臂鼓鼓,但面相兇狠,一雙三角眼,像極了剛放出來的道上大哥。
不過此刻他一點兇悍之氣都顯不出,反而滿臉橫肉緊繃,腳趾也緊緊地摳着地面。
他飛快地掃了一眼手裏的傳單,又環顧眼前的墓園,咽了口唾沫。
明明是大夏天的正午,太陽高懸頭頂,可一進墓園,陽光卻仿佛被吸走了所有的熱力,風一吹,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蹿到天靈蓋。
無數慘白的墓碑伫立在蒼穹下,碑上貼着照片,照片中男女老少的嘴角都高高咧起,笑得誇張。
他才看了幾眼,竟感到一股森森的惡意,仿佛被什麽人一直窺探着似的。
看來傳說是真的,柳山這裏邪門得很!
柳山兇名在外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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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墓園已經好幾百年了,因為占地極廣,後面還有大片荒地,官家一直想規劃重建,可幾次才起草計劃書,負責項目的人就死的死,傷的傷。
于是,每次重建計劃都不了了之。
不僅如此,還有人聲稱,自己曾貪便宜來看過墓地,誰知晚上回去家裏寵物徹夜吵鬧不休,晚上睡着之後鬼壓床,通宵不得好眠……第二天就住院了。
而一到晚上,這附近更是鬼火森森,鬼影重重。
這附近曾出過好多次“路人見鬼”的報道,見鬼的人說辭不一,見的鬼也五花八門,還吸引了不少靈異愛好者前來探險。
據他們反饋,指南針在這裏直接失效,手機沒有信號,待久了還會頭暈目眩,渾身發冷,好像被吸走了陽氣一樣。
電子設備拍不出任何畫面,就算拍到了,回去打開一看,只剩滿屏雪花。
劉大富腳步放慢,他身後年輕又美豔的女人也順勢扯了扯他的袖子,低聲道,“老公,不然還是算了,剛進來我就覺得好冷,渾身都是雞皮疙瘩。道長只是說要葬在這兒,又沒說墓地有什麽要求,讓秘書來看看就算了!”
“媽走之後,咱們做得已經夠多了!”
“聽說柳山這裏葬的全是死得有點兇的人,咱們可別沖撞到了……”
劉大富一咬牙,拂開老婆的手,“你閉嘴!”
他看向中介,又往裏走了幾步,“我今天就訂墓穴,套餐選最貴的,位置選最好的,你直接帶我去看!”
道長說了,要想讓老太太安然入土,只能找又陰又兇的墓地,首推就是柳山百壽園。
夠邪!
“最貴的?”
西服男一愣,随後嘴角克制不住地扯開,“好嘞,我這就帶您去看!這最好的墓位呀,藏在我們墓園深處,還得往裏走走……”
聽到這話,女人嘴角向下一撇,不着痕跡地捏了捏身邊七八歲的兒子。
小男孩會意,扯着女人的裙角嘴一癟就要放聲大哭,“媽媽,我……我肚子痛,我要拉粑粑!”
劉先生看了一眼哭鬧不休的兒子,神情不耐,但還是揮了揮手,“劉瑩,你帶小楓去,我自己去看。”
“哎,好!”
劉瑩如釋重負,扯着孩子就往外走。
兩人快步沖出墓園,一踏出大門,幹燥的熱浪撲面而來,周身萦繞的陰霾一掃而空。
“呼——”劉瑩松了口氣。
“媽媽,我要尿尿。”小楓晃了晃她的手,這次是真的。
劉瑩擡頭,看到墓園前不遠還真有個公廁,“去吧。”
她送小楓進了公廁。
等待的空隙,她煩躁地踢了踢公廁前擺着的一個小獅子石像,“死老太婆,死了還不安分!”
小石像又冷又硬,一踢之下腳尖生疼。
小石獅子還咧着大嘴,仿佛在嘲笑這愚蠢的人類。
“嘶——你個破石頭也惹我?”
劉瑩愈發惱怒,她環顧四周,發現公廁門口的花壇邊沿上放着一柄小小的錘子,好像是誰落在這裏的。
她冷笑一聲,拾起錘子就要往小獅子頭上砸。
“你好,請不要破壞公物。”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柔和但是有些冷淡的女聲。
劉瑩皺眉,止住動作看向來人。
那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一頭齊肩黑發,穿着身淺藍色背帶褲。
她背着一個竹簍,裏面放着一捆紮好的幹草,因為天氣熱,秀氣的臉蛋紅撲撲的,鼻尖也滲着細汗。
她目光掃過劉瑩手裏的小鐵錘,“還有,那個錘子是我的,麻煩你還給我。”
“嗤——”
劉瑩仿若未聞,打量着對方那過時又廉價的打扮,“一把爛錘子,我用用又怎麽了?”
說着,她直接揚起手用力一砸!
當的一聲,已經有些年頭的小石像耳朵碎裂,嘩啦啦掉了一地的石塊碎屑。
“嘿,破爛玩意兒,早該換了。”
劉瑩的臉色舒展了一些,她眼睛一眯,把錘子往地上一丢,“喏,還給你!”
女孩看着缺了個耳朵,莫名有些可憐的小獅子,微微皺眉。
但她沒說什麽,只是撿起錘子,順便把那碎掉的耳朵也撿起來,放進了自己的兜裏,随後便準備離開。
“等等,土包子,你是這裏的員工?”劉瑩叫住了女孩。
女孩回頭,“我不是。”
“不是?”劉瑩奇怪地挑眉,“那你在這裏幹什麽,你家也死人了,來買墓?”
“沒有,我家住這裏。”
劉瑩愣住,“你,你住這裏?你瘋了吧,這鬼地方‘住’的,不全是死人?!”
她話音未落,公廁裏面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尖叫。
“啊!媽媽救我!”
是小楓的聲音。
劉瑩臉色大變,快速奔進公廁。
一進公廁,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這才注意到,那股奇怪的陰冷感又卷土重來,寒氣如同活物,争先恐後地鑽入她每個毛孔。
她慌亂的腳步也遲疑了下來。
小楓的尖叫聲消失了。
水龍頭開着,洗手臺邊卻沒人,地面上全是黑黃的水漬,清晰可見一個小小的黑腳印從洗手臺邊走到了最裏面的一個隔間。
“小楓!”
她猶疑着,慢騰騰地挪到最後一個隔間前,“是你嗎,你在裏面嗎?”
隔間裏沒有動靜,只有嘩啦啦的水聲在流淌。
“小楓!”
劉瑩心一狠,顫顫巍巍地去推門,“小楓,你別鬧了,你出來……”
在她的手碰到門的剎那,砰的一聲,廁所門忽然被人拉開,一個身影猛地朝她撲來,怪笑着一頭紮入她懷中。
“嘿嘿,媽媽又被我騙了!”
劉瑩吓得渾身僵硬,但低頭一看,懷中滿臉得意的男孩,不正是無比熟悉的自家兒子?
“呼——”
她松了口氣,随後氣得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臭小子,吓死我了!”
“痛痛痛!”
小楓捂着屁股彈了起來,雖挨了打,卻還是一臉興奮,“媽媽,你看我撿到了什麽!”
他晃了晃手腕,手腕處正戴着一個大紅色的塑料手表,表盤上沒有指針,而是印着個奧特曼,顯然是個兒童玩具,還過時很久了。
它掉在馬桶邊的縫縫裏,小楓費半天勁才摳出來。
“什麽破爛?髒死了,快丢了!”
劉瑩看了一眼,眉頭擰緊,直接就要去扯那個破爛表,“給你買了那麽多玩具你不玩,盡在外面撿破爛!”
“不,不要!”
小楓靈活地躲開,撒腿就往外跑,“這是我撿的寶貝,才不給你!”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公廁。
正巧,劉大富也從墓園裏出來了,他腳步匆匆,臉色陰沉,面皮繃得很緊。
劉瑩放開兒子,忙上前詢問,“怎麽了,不順利嗎?”
劉大富看了一眼妻兒,深吸一口氣,“回家說,有點棘手……”
“好。”劉瑩扯過兒子,一家三口匆匆地往停車場走去。
他們才走出十幾米,一直不停流着水的龍頭忽然嘎吱一聲,旋轉了一圈,不再淌水。
劉瑩心尖一冷,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墓園。
只見墓園裏,那個背着竹簍的女孩步子不急不緩地往裏走去,直到沒入曲折的院牆深處。
那裏面……真能住人?
……
郁小白背着竹簍,輕車熟路地穿過墓園來到柳山山腳下。
這裏修建着一棟二層的自建小樓,屋頂上蓋着深灰色的琉璃瓦,牆體刷得雪白,綠樹掩映間,聽不到半點喧嚣。
小樓前還有個小花園,小花園裏沒種花,倒是種着郁郁蔥蔥的瓜果蔬菜,當季的西瓜藤趴伏在地,一個個圓滾滾的條紋綠胖子藏在其中。
如果前面不是坐落在墓園深處的話,倒頗有幾分世外隐居的意趣。
花園的石椅邊,一身西服的中年男人正在樂滋滋地看着手機裏的數字,他蓄了一圈濃黑的胡須,一咧嘴,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
看到郁小白過來,他招了招手,“小白,你回來了,告訴你個大喜事,龔叔我今兒個談了筆大生意!”
“剛才那家人?”
郁小白放下背簍,語氣平平,“看着是挺有錢的。”
“嘿嘿,這一單一開,我至少兩個月不用去發傳單了。”龔叔扯了扯西服,“在外面天天穿着這玩意兒熱死了,還好園子裏涼快!”
郁小白擦了擦自己鼻尖的汗,沒有說話。
別人都說墓園裏陰冷,她卻從來沒覺得過,天氣一熱,她照樣一身汗。
“對了小白!”
龔叔看向郁小白,“我明天要跟剛剛那家人去一趟鄉下,他們家老人想入土,還得費點事……”
“老規矩,墓園就麻煩你幫忙看一看,要是有別的客人上門,你就給他們我的聯系方式。”龔叔說着,遞給小白一沓名片。
“新印的,高大上吧?”
郁小白看了看,白底燙金字,端端正正寫着“百壽園唯一指定守墓人兼銷售——龔喜。”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見棺有喜,入土升天。”
她嘴角抽了抽,默不作聲地收下了名片。
龔叔拍了拍她的肩,“我走啦,等我回來給你帶特産!”
龔叔一走,墓園便只剩下郁小白一人。
風聲呼呼,穿過曲折的回廊,漸漸變成如同嗚咽一般的凄冷音調,大白天的,墓園內也樹影重重,如同張牙舞爪的鬼怪。
但郁小白面色不變,心中一丁點兒恐懼都沒有。
她是真不怕。
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從小就有些遲鈍,她的感情好像一根失去彈性的橡皮筋,對任何刺激都無法給到迅速的回複。
她對人和鬼怪都不太在意。
墓園後面這片土地是她家的財産,從記事起,她就和外公一起住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別說兇鬼了,鬼影都沒見到過一個。
前幾年外公走了,她就成了孤家寡人。
為了生計,她在墓園後面的荒地上種了不少作物,做一些寵物行業相關的小生意,包括但不限于飼料,墊料,手工藝品,還有給當地的寵物市場供貨。
她平靜地整理背簍裏的苜蓿草,準備去給自己養在後院的小兔子喂食。
她彎下腰,想解開綁苜蓿草的繩子,此時,一塊碎裂的石頭卻突然從她的口袋裏滑了出來。
是小石獅子的耳朵。
“噢,差點忘了。”
她撿起耳朵,拿到水龍頭下沖了沖,準備晚一點取給它粘回去——用好一點的膠水,應該還有救吧?
這小獅子在墓園前守了很久了,就這麽壞了怪可惜的。
她唯一在意的人就是外公,外公生前很在意這個墓園,她得守護好它。
石頭的耳朵沖幹淨後,竟然泛出一點異樣的光澤,原本的青黑色也漸漸轉為暗沉的紅褐色。
嗯?
郁小白用手摸了摸它,忽然感覺指尖一陣刺痛,殷紅的血珠滲了出來,随後消失不見,像是被石頭吸進去。
她皺眉,拿出手機想搜一搜這種石頭是什麽材質。
但她一起身,眼前忽然一黑,整個人感覺地轉天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