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燭4
紅燭4
村支部門內,郁小白正在一片狼藉中穿行。
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呼救,但是聲音很微弱,細聽之下只有一片寂靜。
幻聽了嗎?
她搖了搖頭,繼續探訪這間辦公室。
屋內只有一張辦公桌,和一個塞滿檔案的文件櫃,櫃子倒在地上,紙質文檔撒了一地,每一頁上都濺滿了棕褐色的污痕。
仿佛有人曾為了什麽東西,在這裏發生了一場頗為血腥的争鬥。
桌上有個臺式電話,郁小白提起一看,電話線被剪斷了。
她蹲下身子,在那些文件中翻翻撿撿。
大部分紙質檔都泛黃發皺,內容五花八門,涵蓋村民檔案,合作醫療保單,鄉村振興計劃,小學食品安全抽查表,森林防火以及汛期防洪宣傳單……都是常見的文件。
“嗯?”
郁小白一頁頁翻閱着,突然發現每一個文檔的時間都停留在四年前的七八月份,也就是說,在那之後,這個地方就沒有再收錄新的文檔。
也有可能,現在的時間就是四年前……這就能解釋為什麽劉瑩看起來會那麽年輕了。
郁小白若有所思,難道她這是進入了劉瑩的回憶?
看着光鮮亮麗,家庭富裕的劉瑩,竟然還有這麽曲折的過往麽。
不過,如果這裏只是一段記憶,那這裏面所有一切都只是鏡中花水中月,根本傷害不了任何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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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小白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手裏捏着一個被掩蓋在厚厚的紙張下的工作證。
這是一個村幹部的工作證,上面還有照片,那是個留着黑長的大辮子,笑得溫柔可親的女孩子,名叫柳綿。
郁小白看了一眼這個小小的辦公室,窗臺上擺着可愛的陶瓷花盆,桌上倒着一個小貓造型的小水杯,連筆筒都套着毛茸茸的罩子,顯然在被破壞之前,這裏就是柳綿的工作地點。
“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她……”
她話音未落,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猶猶豫豫的腳步聲,片刻後,一只蒼白的手扒住了門框,一個陰冷卻柔弱的聲音在門後響起。
“請問,你是在找我嗎?”
郁小白盯住那只手,那是相當慘烈的一只手。
每個指甲都劈開碎裂,五指青紫變形,沾滿血跡,小拇指折斷,一截白生生的骨頭岔了出來。
“你是柳綿?”郁小白語氣依然平穩:“我能問問,你們村發生什麽事了嗎?”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柳綿躲在門後沒有露面,語氣充滿歉疚地回答:“客人,你是誤入村莊的,我可以告訴你怎麽離開這裏。”
“哦?”郁小白挑了挑眉:“那你呢,你不走嗎?我看你傷得很重,也許需要看一下醫生。”
“不,我不需要了……”柳綿聲音低了下去,她朝着郁小白招了招手,“請你跟我來吧,只要在婚禮完成前離開,就不會有事了。”
“好的,多謝你。”
郁小白朝着柳綿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問:“對了,那個婚禮是怎麽回事,新郎新娘都是我朋友,以前從沒聽他們說過要結婚。”
随着郁小白的腳步靠近,柳綿往後退了一步,她屈起手指躲在門後,只在地上投下一個破碎扭曲的影子。
“這是我們墓燭村的傳統,只要是得到了墓燭佛認可的有情人,都能獲得整個村子的祝福,辦一場特殊的婚禮。”
“你的朋友被選中,是難得的幸運兒呢!”
确實是夠“幸運”的,兩個人命都沒了。
郁小白又往前走了一步,眼看着就要走出大門,柳綿的聲音忽然變得急促起來。
“客人,你就一直順着村子裏的大路往東走,無論半路遇到什麽事,都不要停留。”
“道路盡頭有一口枯井,你朝着井裏丢一塊石頭,然後背對着井口,默念三句【放我出去】,就能離開這裏了!”
“記住,千萬不要去參加婚禮……”
她話音剛落,郁小白也走出了大門。
門後空無一人,沒有柳綿,更沒有什麽奇怪的影子。
此刻正是青天白日,陽光灑落,萬物都被照得明晃晃的,郁小白渾身發熱,才早上八九點,就感受到了夏日的熱意。
“真熱。”
她抹了一把汗,看到地上掉落着一朵破碎的紅花,旁邊還有個熟悉的背包,背包打開着,一個奇怪的羅盤露出半截。
這不是虎哥的東西嗎?
四處看了看,并沒有看到虎哥的身影,她撿起背包。
手心一片粘稠濡濕,一點腥甜的味道擴散開來,她看着被背包帶子上那一片深色的血跡,抿了抿唇。
走出大門,鄉間灰黃的小路上依稀灑落着紅褐色的血跡,滴滴點點,宛如一個鮮明的方向牌,指示着虎哥的去向。
“西方。”
正好和柳綿指示離開村莊的方向相反。
郁小白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聽可能不是人的柳綿的“鬼話”,畢竟她說得很誠懇,看起來也比虎哥那遮遮掩掩的樣子靠譜。
但此刻要是離開,她又有點不好意思。
這撿到了人家的包呢,不物歸原主多不禮貌啊?
還是去看看吧……而且她長這麽大,還沒有人邀請她參加過婚禮呢。
順着血跡一路向西,一座高大肅穆的祠堂逐漸展露在郁小白面前,和稍顯落後的村落不同,祠堂修得非常恢弘大氣。
廳堂高大敞亮,木料上等,雕梁畫柱,每一處都彰顯着這個家族過去的輝煌和顯赫。
此刻祠堂裏也很熱鬧,大紅燈籠高高挂着,紅燭燃起袅袅青煙,到處都披挂着紅布,風一吹獵獵飛揚,仿佛在雀躍歡呼。
無數的人,或者說紙人正在忙忙碌碌的穿行着,他們布置着場地,将食物擺上餐桌,每個人分工明确,臉上都帶着誇張的笑容。
不過也有幾個格格不入的人,垮着一張臉的虎哥就是其中一位。
他坐在一個喜桌前,耳朵裏塞了一小塊破布,整個人如喪考妣。
那一桌并不只有他一人,還有熟悉的劉瑩,被抱在懷裏的小楓,甚至還有兩個沒見過的面孔。
一個蒼白瘦弱,發色枯黃打卷的年輕男人,以及一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男人。
年輕男人郁小白沒見過,但是那個滿臉橫肉的男人,倒是很像劉瑩的老公劉大富,不過也是年輕版。
這時候他雖然也是兇狠面相,但還沒發福,外套下肌肉鼓鼓手臂粗壯,像個打手,一看就不太好惹。
奇怪的是,劉大富和劉瑩坐得相隔挺遠,一點兒眼神交流都沒有,仿佛互不相識的陌生人,劉瑩反而頻頻偷看那個年輕黃毛。
黃毛一直低着頭玩手指,對外界好像毫不關心。
郁小白遠遠地看着,拿出那朵破碎的紅花,走向這場婚宴——先把背包還給虎哥吧。
祠堂只在百步之外,郁小白走了整整五分鐘,還沒能走到。
而且,她總感覺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抗拒着她向前,好像有無數看不見的絲線纏繞在她身上,撕扯着她往後退。
“奇怪。”
她停下了腳步,皺起眉頭。
她已經拿到了請柬,按理來說她應該是“客人”,為什麽會被拒之門外呢?
難道是因為花壞了嗎?
正奇怪的時候,身後的路邊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蛇?”郁小白一回頭,下意識地一腳踩了上去。
“嘎——”
一聲喑啞而粗粝的慘叫聲響起,郁小白擡起腿,才發現自己踩到的不是蛇,而是一個歪歪扭扭的紙人。
那是個男性的矮小紙人,一條腿斷了,整個人看着畏畏縮縮的,他似乎極力想避開郁小白的視線,整個紙人幾乎貼着地面,像條蛇一般向前游弋。
“不好意思。”郁小白放開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請問你知道怎麽去那裏嗎?”
她亮出自己的請柬:“我有請柬的。”
男性紙人根本不敢看向郁小白,它渾身哆嗦着,嗖的一下就要往前蹿。
“等等!”郁小白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了它的後腿,只聽得撕拉一聲,紙人一聲痛呼,竟然自斷一腿,拖着本就殘破的身軀火速逃走了。
“……”
郁小白拿着那條離開紙人身體後,立刻縮小成巴掌大一塊的斷腿,有點尬住了。
不過片刻之後,她發現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那些牽引在她身上無形的拉扯感消失無蹤。
能走了。
難道這條腿,能遮蔽她的氣息?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決定把這條斷腿疊成一個千紙鶴,先揣兜裏。
事到如今,她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這些靈異生物好像有點怕她,避她如洪水猛獸似的。既然如此,就不能光明正大地進去婚宴場地了……得想辦法混進去才行。
看着婚宴內的情景,她心生一計。
……
喜桌上,氣氛不算融洽。
四周都是忙碌的紙人,餐桌上幾人雖然沒有被特別看守,但是虎哥只是站起身踢了踢腿,四周的紙人便停了下來,用沒有眼珠的臉直直地盯着他。
他見識過這些看似輕飄飄的紙人的術法,被他們定身之後,如陷泥潭,根本掙脫不開。
“見鬼……”
虎哥把堵住耳朵的染血布條扯出來,擡起鼻孔看着同桌的人類同類:“說說吧,各位都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他先自我介紹了一番:“我叫王虎,是個登山愛好者,在爬山的時候被人推落山崖,等我醒來就在村子外的亂葬崗,我懷疑我是被人綁架來的。”
說着,他看向劉瑩:“我在亂葬崗撿到了劉瑩和她的孩子,還有今天婚宴的那對情侶——他們昨晚才死,兇手大概率不是人……”
聽虎哥提到自己,劉瑩飛快擡起頭,低聲道:“我帶着孩子去探親,在小路上被人打暈了,醒來就在亂葬崗了,是虎哥一路不嫌棄帶着我們。”
說話間,她懷裏的小楓扭動了一下,睜開眼睛想說什麽,但是劉瑩從懷裏拿起一顆水果硬糖,塞進了小楓的嘴裏,小楓嘬了嘬嘴唇子,立刻安靜了。
“你們二位呢?”
虎哥看向陌生的兩個男人,“實不相瞞,我家裏有點道家的傳承,我能感覺到這裏是個鬼蜮幻境,并不是不能出去,只是需要大家團結協作才能破局!”
“不過,大家現在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要确定你們都是好人,才能放心和你們一起行動。”
聞言,面相兇橫的劉大富目光掃過衆人,從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我叫劉大富,我沒被綁架。我是自己開着車,來找我老婆的。”
“找老婆?”虎哥眼睛一眯,狐疑地看向他:“你老婆怎麽會在這種鬼地方?”
“我不知道。”劉大富面色陰郁:“綿綿失蹤的時候,手機定位最後顯示的地方就是這裏,我跟着導航來的,一下車就被那些紙人弄到了這裏。”
說着,他從懷裏拿出一個錢包,從中抽出一張愛惜得很好的合照:“你們看看,見過她嗎?”
照片被放到了喜桌正中央。
合影中,劉大富龇着大牙摟着個溫柔俏麗的姑娘,姑娘紮着黑長的麻花辮,微笑着倚在他懷裏,看得出來确實是一對幸福的有情人。
她的胸口挂着一張工作證,上面寫着她的名字。
柳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