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燭15
紅燭15
她聽爺爺講過，大家一般燒紙錢，會在最上面那張紙錢上寫上亡者的姓名。
有講究的，還會寫上生辰八字。
寫了名字的紙錢，就等于上了保險，能順利送達地府的親人手中，不被孤魂野鬼搶走。
有人在給親人燒錢時，還會在路邊燒一些無字的紙錢，讓游魂沾沾光，積點功德。
這裏的紙錢被封在了紅燭內，原本每一根紅燭在燃燒時，紙錢就該随着蠟燭一起化為飛灰。
可墓燭村的紅燭，永遠不會燃盡。
因為紅燭上燃燒的火焰，是陰火。
陰火點不燃現世的紙錢，紙錢便永遠到達不了地府。
地下的亡魂失去了親人供奉，陰魂會日漸虛弱，時間一長，還會慢慢失去神智……于是，大批亡魂聚集在此處，他們化作紙人，聞着親人燒給他們的紙錢的香味，被紅燭的主人奴役。
陰魂過多，這地方自然鬼氣森森，成為一方鬼蜮。
這是一場“紙錢綁架”事件。
“你倒是聰明！”
周岩見她識破自己禦使紙人的手段，臉色一僵：“但這和你沒有關系吧，我可從來沒有為難過你！”
“哦，是沒什麽關系。”
郁小白點頭，“但我不太喜歡在墓地看到紅燭，有點不尊重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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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手用手中的白色蠟燭點燃了一根已經熄滅的紅燭，剎那間，滿地紅燭竟然全部一起燃起，散發出驚人的明亮光芒。
那火焰呈橘黃色，明亮，又溫暖。
一張張紙錢在火光中蜷縮，燃盡成灰，漆黑的夜色也仿佛被點亮了，濃霧散盡，天空中隐約現出幾枚星子。
周岩身體一抖，渾身鬼氣暴動，喉頭發甜，卻一口血都吐不出來了。
郁小白滿意地拍了拍手，看向周岩：“還有一件事，請你把孩子還給我。”
“憑什麽？”
周岩狠狠咬牙，那麽多年的謀劃即将成功，他是絕不可能後退一步的！
他想沖上去撕碎這女人，可不知為何，眼前的郁小白一直給他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望見她身後有一個模糊的高大黑影，那影子如黑洞一般散發着令人心驚的恐怖氣息。
可再細看，她形單影只，分明只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權衡之下，他放柔了語氣：“這孩子與你非親非故，你何必管他呢？我現在就可以送你離開這裏，只要你閉上眼睛，反正這一切都與你無關……”
“你撒謊。”郁小白打斷他：“柳綿說，生門要明天中午才能打開。”
“呵——”
周岩一挑眉：“那個女鬼道行淺，她撕不破這方空間，自然只能等正午結界薄弱時才敢破門。但我不一樣，我是得了墓燭佛認定的傳承人，只要我想，它布下的這幻境，我來去自如！”
聽到“墓燭佛”三個字，郁小白想起什麽。
她問道：“這麽說，這個地方是那個玉佛捏造出來騙人的幻境嗎？”
“沒錯。”周岩點頭，随後他一怔，渾身毛骨悚然：“你，你怎麽知道墓燭佛是一尊玉佛！？”
“哦，因為我見過。”
郁小白沒有多廢話，她将白燭插入腳下濕潤的泥土，随後掏了下兜。
下一刻，一尊拳頭大小的碧色玉佛便出現在她手中。
她捏着玉佛，平靜地看向周岩：“既然确實是它幹的，那我摔碎這東西，這幻境應該就會消失了吧？”
“或者，我拿這東西跟你換孩子？”
周岩臉色鐵青，後槽牙咬得嘎吱作響。
他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郁小白竟然已經拿到了他藏身泥佛體內的墓燭佛真身！
“不回答嗎？”
郁小白皺了皺眉：“裝聽不見別人的話，是很失禮的。”
說着，她雙手猛地一用力，那玉佛的手咔嚓一聲，又斷了一根。
被脅迫至此，周岩再也裝不下去，大聲喊道：“別！”
他不能失去墓燭佛！
他能走到今日，全因當年在彌留之際，他的靈魂在出竅前被玉佛中的一股神奇意志攔了下來。
那佛問他，想不想活下去？
聽到這個問題，他的靈魂飄出房間，看到了被鐵鏈鎖在外面的劉瑩，她和地上的狗搶食，又兇又狠，搶到之後吃得很急，甚至噎得連連咳嗽。
這是他未來的妻子，他早就知道了。
她那麽脆弱，可是那麽想活下去，和他一樣。
生機勃勃，無比美麗。
他一直想出去和她說說話，可是他的身體不允許，他虛弱到連吹點風都會吐血……他好不甘心啊。
“要付出什麽？”他詢問道。
佛音低啞：“只是一點點微薄的報酬。”
交易達成了。
他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并且越來越健康，眼看着都能下地了。
但身邊的佛需要上供，他不吃香火，不要凡人信仰，它要活生生的血肉。
好在，周家村一直有買“活牲”的渠道，周父周母為了救孩子，承擔了這個“苦力活”。
他也終于能走出那間房，走到他的小妻子面前。
可惜，他不敢說出自己就是周岩，因為他害怕她會用憐憫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已經不會再死了，他要正大光明地享受和別人一樣的人生。
他讨厭被人可憐。
但幾年下來，墓燭佛需要的血肉祭品越來越多，不僅如此，有一次夜晚醒來，他發現自己竟然呆呆地站在房門外發呆。
那一刻，他才知道，墓燭佛在暗暗争奪他身體的控制權，墓燭佛并非想幫他，而是想接手他的身體，取而代之！
他脖子上仿佛拴着繩索，不知道哪天就會被吊死。
好在，轉機來得很快。
墓燭佛告訴了他徹底擺脫疾病，獲得健康的辦法：找到陰生子，将全身血液換成陰生子之血，他便不再入輪回，不再受生死約束。
這聽起來真是美妙無比。
可惜陰生子并不好找，他找了多年，一直無果。
直到他們買下小楓，意外得知他就是萬中無一的特殊孩子！
可随後換血之事被劉瑩發現，玉佛在為他換血時無法反抗，被劉瑩砸碎，他也受到波及，變得半人半鬼。
福禍相依，墓燭佛受傷，他也得到機會暫時脫離墓燭佛的控制。
他立刻将玉佛埋入泥佛體內，用特殊的辦法鎖在祠堂，重新和墓燭佛談了條件：墓燭佛為他培育鬼子蓮，他則承諾，功成之時，便放墓燭佛自由。
現在，他雖然已經吸收了鬼子蓮，但是換血尚未完成，他還不能失去玉佛的支撐——若是郁小白再來晚一點，等他換血完成，他便再也不受玉佛限制了！
“你別摔，我把孩子給你就是。”
他猛地一揮手，半空着漂浮着的血團沒入孩子體內，小楓也慢慢飄到了郁小白身前，落在地上。
郁小白低頭看了一眼小楓，發現這孩子臉色還是蒼白，但是看着不那麽吓人了，好歹是有了幾分血色，手腕處的傷口也沒有再出血，而是慢慢愈合了。
看來他的血對周岩來說确實特別珍貴，一滴都不能浪費。
“孩子已經給你了，請把玉佛還我吧。”
周岩語氣真誠：“我可以即刻送你們離開，只要你不再管這裏的事。”
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陰生子雖然難找，但是并非只有小楓這一個，他已經吸收了鬼子蓮，身體便還能撐好幾年，郁小白如此難纏，他不願意再節外生枝。
“好的。”
郁小白為人誠信，自然是要說到做到。
她拿着那玉佛，随意地一甩，玉佛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
周岩心頭一緊，正要去接，但是一個靈活的人影忽然從一旁撲出，半路截胡，将那玉佛搶到了手。
“誰！”
周岩大怒，但看到來人美麗的面龐，面色頓時緩了下來：“瑩瑩，你吓我一跳。”
來人正是劉瑩。
紙人們都消失，沒有人再看管她，她便逃了出來，看到這邊燃氣的火光，便如飛蛾撲火一般撲了過來。
她頭發散亂，滿身泥灰，顯然趕到這裏花了不少力氣。
玉佛被她握在手心，冰冷，又滑膩，讓人覺得惡心至極。
劉瑩忍着心頭反感，沒有搭理周岩，而是看了看地上生死未蔔的劉大富，又轉向郁小白：“你一定很厲害吧，等所有事情結束，你能幫我照顧小楓嗎？”
郁小白沒有回答。
她不想撒謊，因為她不想帶孩子。
察覺到劉瑩有不妙的打算，周岩有點急了：“瑩瑩，快別開玩笑了，把玉佛給我，好嗎？”
他走近一步：“你不是一直想要個自己的家嗎，我答應你，以後我們換個地方生活，我們去大城市好不好？”
“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買一間樓房，養一些花花草草，你要是願意，我們再生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話音未落，劉瑩尖銳地打斷了他：“你閉嘴！”
她雙目猩紅，看着他的目光中滿是……憎惡。
“你這個鬼東西，我恨死你了！要不是有你這樣的人，我和小楓怎麽會被賣掉？
“你以為我真的想當你老婆？別笑死人了！”
“蠢驢才會被一兩根胡蘿蔔就騙走，我是人，我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壞！”
說着，她緊緊地握着玉佛，眼淚大顆大顆砸落：“我命不好，沒有遇到愛我護我的父母，經歷的這些，我都認了。可小楓還小，他還有機會。”
“他現在還不記事，只要從這裏離開，好好養個幾年，他就會忘記這一切。”
聽着聽着，周岩焦急地打斷他：“我說了，我可以放他走！他以後想怎麽樣怎麽樣，我不會再找他麻煩了，我可以找其他的陰生子……”
“哈哈哈——”劉瑩聞言大笑，“你看，你果然是個鬼物，不是人！”
“就算不是小楓，其他孩子就活該被你抽血吸髓，被你當成血包嗎？”
她冷笑一聲：“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說着，她猛地一擡手，将玉佛朝着地上的一塊大石頭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