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亂臣[已修]

亂臣[已修]

“陛下。”他的劍尖仍滴着血,笑容仿佛淬過毒。鳳槿扶了扶頭頂的女帝冠冕,十二冕旒的珠串垂在額前,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她始終高高在上,衣着端莊地坐在那威嚴并濟的王座之上,無人能将她輕易拉下。

便是死,也要光榮有體面的死去。

東方琮收起劍,目光貪婪地膠着在面前人的臉上,她的臉有些許慘白,羽睫纖而密,微微扇動着,像蝴蝶的翅膀,輕盈而靈動。

他掃視着周圍,王座前的兩座金鶴燭臺,約是在宮人慌亂出逃時被打翻了,殘餘的紅燭一半膠在地板上,一半卡在燭臺裏,不過好在叛軍尚未攻進來,殿內還不算太血腥。

殿外嘶喊聲震天,恰時有一名叛軍提着面前女子的脖子,一劍鮮血四溢,正正好灑在殿前的臺階上,那女子被割了喉嚨,卻并沒立時死去,她瞧見王座之上的女帝,伸出一只手,目含希冀,嘴唇翕動。

鳳槿知道她在說什麽:“陛下,救我。”

王座兩邊分別雕了龍,龍口微張,呈吞噬之勢,鳳槿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扣住兩邊的龍雕,臉上的倉惶一閃而過,随後被很好的隐藏起來。身為女帝,她不允許任何人看見她的脆弱,更何況東方琮這個叛臣。

東方琮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遂一步步朝她走來,目光平靜。

一向錦衣玉食,高貴無比的女帝,想來是沒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面。

“東方琮,殺了孤。”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殺了她,東方琮便能坐上這至高無上的王座,統禦原本為她所有的萬裏江山;殺了她,她便是以身殉國,如此也不算愧對陳國的列祖列宗。

東方琮并未發怒,而是将腰間佩劍取下。

雲錦皂靴貼合在地面上,寂靜無聲,鳳槿盯着東方琮鞋面上的翹起的一點尖子,很快,他便到了面前。

“陛下,你清減了。”

自他反叛以來,不過短短數月,從飲馬黃河到如今直搗陳都,他手下的兵,簡直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

靜和女帝鳳槿,先皇後懷她時曾夢見無色彩鳥繞梁,後更有金烏落懷,其降生時,久旱之地逢甘霖,曠日不曾退去的蠻人退兵,紫氣漫天,已謝盡的桃花一夜之間開滿枝頭,百鳥飛至皇後宮殿的屋檐下,來賀了三日。

巫師言明,帝姬命格高貴,乃為神女降生,此生必将富貴無極,為萬人之上。

也不知道怎的,興許是為了應這谶言,先帝這一生竟無一子,膝下全是女兒,鳳槿有巫師批命,又聰慧異常,自然當擔大任,只是沒想到,她繼位不過四五年的光景,東方琮竟發動了政變。

“阿琮,孤還有什麽沒有給你,除了這王座?”數年相伴,唯他一人深得女帝信任,無論是地位、錢財,鳳槿自問,都不曾吝啬過。

可他終究還是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也許人的欲望是無窮的,從來不會因為既得得東西而停止。

東方琮沉默了一會,然後擡起頭,目光與她的相轄接,卻是苦笑:“鳳槿,你從來都不懂得,一個人,他真正要的是什麽。”

他喚她,鳳槿。

八年前

“靜和,瞧父皇給你帶什麽來了。”作為陳國最尊貴的帝姬,鳳槿一直備受寵愛,這寵愛來自市井萬民,也來自朝堂大臣,更來自她的父皇母後。

彼時鳳槿春睡初醒,東方琮聽見一聲極慵懶嬌媚的女聲,他忍不住擡頭悄悄向前望去,自然,挨了執禮官的一記巴掌,可卻也叫他瞧見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鳳槿素手輕輕搭在身旁侍女的手腕上,借力起身,披帛落了一半下來,她身上落了密密一層桃花瓣,揚手撣去,一手撐着額頭,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父皇帶了什麽來?”

她生來便是萬衆矚目,要風得風,世間萬物唾手可得。

然後她看見了東方琮,帶了三分興致,七分随意,懶懶的打了個哈欠饒有興趣的問他:“你知道什麽樣的人配站在孤的面前麽?”

陳國貴族素有豢養奴隸的舊俗,父皇此舉,不必說,八成是想将他送給自己,然後調教成對她最忠心的狗。

她額間的鳳尾花花钿明豔高張,鳳槿從那明黃色帷帳後款款走來,不顧他臉上的髒污,挑起他的下巴,笑意盈盈道:“可惜了這好模樣。”

鳳槿不喜歡無能的人。

那時他便暗下了誓言,總有一日,他要站在她面前,他要她的眼裏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再也沒有随意與輕慢……

“只有強者才配站在陛下面前。”他忽然猛的擡起她的下巴,鼻間的呼吸熾熱而猛烈,悉數噴灑在鳳槿頸間。

逾矩的親密。

鳳槿微微錯開,因為躲閃落了一绺發在額前,帝王冠下的冕琉輕輕打在他臉上,丁零當啷。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這樣的一句話,輕易地觸怒了東方琮,他抽出黃金劍,順着腰帶,輕輕一挑。

陳國的女帝服,選用川蜀最高的綢緞織就,其輕如蟬翼,柔若無感,最難經受刀痕劍跡。

是以東方琮不過那麽一個動作,鳳槿腰間的繩結便斷裂開來。

她穿的八幅臨朝湘裙立時若牡丹花般迤逦而開,露出裏頭鮮紅色的肚兜,鳳槿慌忙控住衣襟,卻不妨被東方琮握住了手腕。

他目色迷離,眼露凄清,問她道:“陛下,你還記得琮是什麽意思麽?”那是她為自己取得名字。

琮,美玉也。

她喜歡溫潤如玉的男子。

鳳槿不言語,東方琮就死死按住她的手腕,肚兜仍敞露在外面,平白叫鳳槿臉上添了幾道飛霞,她怒目看他,心底窩了一股無名火。

她早該看出來的,到底是東方琮掩飾得太好了,從無違逆,事事為她,叫鳳槿誤以為他是真心臣服于自己,焉知他溫順俊朗的外表之下竟隐藏了這麽一顆虎狼之心。

“東方琮,放開孤!”她的眼裏滿是厭惡,東方琮忽然笑了,是了,他不配的,他不過是個奴隸罷了,他所有的一切,源自于她,為她所賜,她高興了,便賞他一個笑臉,倘若不高興了,就看也不看他。

這麽多年,他厭倦了。

不想再過這種漫無邊際的黑暗日子。

東方琮忽然轉過身去,丢去了手中的劍,溫柔的瞧着鳳槿:“陛下,你可知臣等了你多少年。”他汲汲營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過為了一個她罷了。

只可惜,她從來也看不懂。

他溫柔為鳳槿攏好衣襟,竟不妨胸口一記鈍痛,卻原來是鳳槿将匕首捅進了他胸口處。

東方琮愣住了,擡起頭滿臉的不可置信:“陛下你……”他又何曾會料到,他的陛下會親手殺了他呢。

鳳槿雖面色冷漠,可後知後覺的,瞧着沾了滿手的東方琮的血跡,沒來由的一股疼痛從胸口蔓延而出,直到四肢百骸,沉悶得她動彈不得,随後緩緩道:“阿琮,也許我一開始就不該留下你。”

然而終究是遲了。

他仰面栽下去,忽而大笑起來,猛得咳出一大口血:“能死在陛下的手中,是臣莫大的榮幸。”忽然,他像是瞧見了什麽似的,露出一抹笑,對她道:“陛下,咱們會再見面的。”

沒錯,殺了東方琮,她也活不了了。

叛軍可不管她是誰,沒了東方琮的護佑,她自是必死無疑。

鳳槿望着手中的匕首,緩緩坐上王座,整理好方才被東方琮扯壞的衣裳,冷冷一笑:“九泉之下,孤再殺你一回。”然後她将匕首埋進自己的胸口。

叛軍趕到時,兩人的屍身都涼了。

鳳槿死了,卻沒去傳聞中的閻羅殿,而是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老人。

他穿着雪白的道袍,撫着胡子笑嘻嘻地瞧着鳳槿。

“帝姬可還記得老夫?”

好像是在哪裏見過,只是卻記不得了。

“你是……”她茅塞頓開,忽而驚道:“你是那個給孤預言的巫師!”她轉而憤怒:“欺世盜名!”

老頭驚恐的搖搖頭:“诶,這可不能亂說,是要砸招牌的,老夫當初的預言只批了半條,還有半條,只能說與公主你聽。”

鳳槿不禁苦笑:“如今孤國破身死,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一切都還未成定數,公主還有挽救的機會。”老頭故意賣弄玄虛,鳳槿一貫刁蠻,扯着他的胡子道:“有話就快說,賣什麽關子!”

老頭疼得龇牙咧嘴,揉了揉嘴唇,道:“後面那半條是,富貴有時,一人之下。”

她變了臉色,自然知道巫師說的一人之下究竟為誰,當下便有些不快:“有什麽挽救方法?”

這回巫師不敢再賣關子了,當下直言道:“蘭因絮果,陛下有今世的果,自然是前世種下的因,只要您肯屈尊回到前世,種下好的因,那這輩子,便會有好的果了。”

還未待鳳槿聽明白,便感覺面前一陣白光,整個人像是在雲朵裏翻騰來翻騰去的。

她緩緩睜開眼,面前站了一個人。

腦子裏忽然多了些記憶,這具身體的主人叫馮槿,父親是個玉石匠人,因善于經營,生意漸漸越做越大,到如今已是南州有名的大戶人家。

馮掌櫃中年喪妻,偏生又是個癡情種子,與先妻只得了馮槿一個女兒,愛若珍寶,自小便是當眼珠子一般疼大的。

靜和女帝滿意地點了點頭,萬千寵愛,如此才配得上她的身份。

她輕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他是馮槿的表哥,名喚費鳶,自小便傾慕馮槿,一直死纏爛打,今日更是将馮槿堵在了這狹小的巷子口處,想要以此來逼得馮槿就範。

什麽費鳶,憑他也配?

想當年,鳳槿身為帝姬時,鄰近幾國聽聞她的美貌,可是派了不少适婚的王子前來求娶。當然鳳槿貴為太女,日後必要繼承陳國王位,她的夫君自然要留在陳國。

便是這樣,前來求親的人仍是絡繹不絕。

鳳槿自是瞧不中費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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