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琢玉(十二)

琢玉(十二)

“三哥?”說這話的卻是鳳槿而不是馮槿。

鳳槿晃了晃腦袋,身形不穩,她以手扶住額頭,強自鎮定住,才稍稍站的穩。

累世的記憶,悲傷一瞬間傾斜而出,令得鳳槿一時間竟區分不出自己究竟是鳳槿還是馮槿了。

一字之差,然而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裴徵目光裏蘊含了些什麽,然而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她,良久玩味般問道:“你喚我三哥?”

鳳槿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麽,她眨了眨眼睛:“我什麽也沒說。”

他垂下頭,眸子下掩藏的是什麽,鳳槿無從看清。

瓊煙樓裏不甚亮堂,镂空的一面窗子,間或有涼風吹進,庭院裏栽了竹子,竹影斑斑,晃動的燈影,就這樣明明滅滅,裴徵忽然擡起手,停在她面上。

鳳槿的心砰砰跳,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般。

但她知道,這不是她的心跳,而是馮槿的。

“一點酥烙渣。”他淡淡微笑,若無其事般将食指遞到她面前,鳳槿的心被他握起,然後稍稍捏了一下。

然而屬于女帝的尊嚴不容冒犯,鳳槿猛得向後退了一步,裴徵的手還停留在原來的地方。

他忽然笑得很沉緩,低沉的,似有些玩味的笑意。

鳳槿冷言厲色:“你放肆!”那是在宮裏用的說辭,她習慣高高在上,習慣我主殺伐,習慣每個人俯首帖耳,而不是像裴徵這樣……“狼子野心”。

“是我冒犯了,大……大公子。”到了嘴邊的“大小姐”三字硬生生地被收回去,及時換成了大公子。

鳳槿心虛地看了一眼四周,無人發現,歡哥又驚又怕,早吓個半死,更不會有什麽留意了。

裴徵嘴上說着“冒犯了”,可是他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賠罪,倒有點挾持的意味。

他又道:“大公子何時回去?”

鳳槿任性道:“與你無關。”

裴徵垂下眼眸,好似在傷感,他靜靜道:“大公子說是無關,便無關吧,是三郎僭越了。”

鳳槿這人吃軟不吃硬,見裴徵整個人萎靡下來,又不好意思直接向他道歉,只好軟下聲調來,抓了抓後腦勺,四周望了一遭,胡亂道:“也還行吧,我就是怕你向爹告狀。”

裴徵嘴角微微上揚,擡起方才還低垂的眼眸:“三郎怎麽會告公子您的狀呢?”

言笑晏晏,偏偏公子多情,一眸一瞥都透着幾許深情。

鳳槿被她望得頭昏腦漲,趕緊擺了擺手:“不會就好。”

瓊煙閣樓閣屋宇設置的稍有些複雜,梁菡帶着小丫頭走了個遍才尋到此處,她認出鳳槿的背影,立時揮手道:“阿槿,你怎麽跑得這麽快,叫我好找!”

鳳槿捏着扇子,眉頭一挑:“還不是你推三阻四的,臨陣脫逃。”

梁菡脫口争辯:“阿槿你太欺負人了!”

裴徵轉頭,眸子如星般落在面前人的身上,只瞧了一眼便收回 。

“是你?”方才只顧着看阿槿,并未曾注意到她旁邊站的人,還以為是阿槿随手叫陪的小倌呢。

此刻看清了裴徵的臉,梁菡立即上前打招呼:“原來是公子,你們認得?”

裴徵瞧了眼鳳槿,但聽她道:“他便是裴三郎。”

梁菡先是不可思議,然後突然昂起臉:“裴……裴三郎竟也有龍陽之癖?”

在永州城,裴徵裴三郎,是她們這些商家女子最想嫁的人,梁菡自然也不例外。

翩翩公子,又是那樣清俊無雙,惹得永州城多少春閨女子暗自神傷。

“裴……噗,裴徵,原來你不是來抓我的,你竟是……竟是個斷袖?”鳳槿急不可待地笑了出來,猖狂放肆,得意至極,想是要将裴徵從前的無禮悉數歸還。

從方才的記憶力,鳳槿已然知曉前世囚禁馮槿的那個大商賈便是裴徵。

他逼迫馮槿和離,将其帶入府中,卻一直不聞不問。

鳳槿還以為這人是介意馮槿并非完璧之身,可如今看來,也許裴徵只是想拿她洩憤呢。

畢竟,他好像是個斷袖。

裴徵無奈地扶了扶額頭,待瞧見鳳槿身旁那位姑娘一直望着自己,似乎頗有期待的樣子,他只好一邊嘆氣,一邊搖頭。

梁菡以為他是在悲嘆自己被人知曉秘密,腦袋一下子耷拉下來,再也不往裴徵那裏瞧一眼。

“阿槿,你說帶我來長長見識的。”梁菡拉着鳳槿,搖着她的小臂,鳳槿被她纏得沒招了,一拍腦門似是剛想起來的樣子:“是了,那個穿青色衣裳的,不是讓你去喊你們這兒的頭牌麽?”

這場間穿青色的有兩人,一人是裴徵,一人便是那青衣小倌。

小倌倒不覺得有什麽,裙绔一提便朝二樓跑去,嘴裏喊着“钰哥~钰哥~你快下來呀!”

裴徵低頭瞅了一眼自己新做的,青色衣裳,摸了摸鼻子,面有尴尬。

“三哥,聽聞瓊煙樓頭牌的扇子舞乃是一絕,您可要坐下來與我們一同欣賞?”她刻意用了“您”字,語氣卻是那樣的輕慢。

同裴徵如出一轍。

她喚他三哥。

想來是因為她真的以為自己是個斷袖。

裴徵垂了眼眸,不動聲色。

這樣也好。

他瞧着她那明媚得笑容洋溢的臉,色如春曉之花,即使身着男裝,即使是在這樣昏黃的,晃蕩的燈光下。

裴徵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欲往外走,看樣子并沒有留下的意思。

鳳槿笑着目送他出去。

想着今晚上裴三郎可一個小倌也沒找呢。

許是自己壞了他的好事。

她忽而笑起來,竊竊的,像是做了什麽得意的事。

裴徵踏出瓊煙樓,月華如練,河道裏開滿了蓮花,一池清香,在月色下格外令人心情舒暢,他背對着牌匾,半身在月色下,半身覆在陰影裏。

突然的,他嘴角的笑容蔓延開,直到那看不見的邊際處。

他手中握着個什麽東西,在月色下折射出瑩淡的光芒,像是紫羅蘭,又像是別的什麽。

裴徵小心翼翼地将其揣回袖中,珍而重之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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