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琢玉(十三)
琢玉(十三)
鳳槿帶着梁菡,二人領略完瓊煙閣的奧妙之處後,梁菡連連搖頭:“什麽神仙窩,銷金窟,都是虛的,男人跳舞有什麽好看的,瞧那頭牌跳得舞,興許還不如阿槿你随意扭兩下來得好看呢。”
梁菡雖是大家閨秀,但着實有一顆不羁的心。
又是頭一回這樣放縱,是以方才稍稍多飲了些酒,翠環也被兩人強按着灌了幾杯酒,腳步也有些不穩當。
反觀鳳槿,雙目清明,好整以暇地看着梁菡,臉上帶着玩味與戲谑:“阿菡,晚歸不算,你今日醉成這樣回府,你哥怕是隔着幾條巷子都能聞見你身上的酒氣了。”
聽到鳳槿提起自己哥哥,梁菡才有些回過神來,一張臉皺成包子一樣,險些快哭了,扯着鳳槿的袖子,忽得打了個酒嗝,哀求道:“好阿槿,咱們先前不是說好的嗎,讓我在你府上留宿一夜。我這樣要是被我哥瞧見,我定是沒好果子吃的。”
梁宣那人,鳳槿是知道一些的。
梁菡這個做妹妹的,雖家有老爹老娘,卻被這個一奶同胞的哥哥管得透不過氣來,她以前時常同馮槿說:“我哥管我比我爹娘管得好厲害,他說東,我哪裏敢往西。”
永州梁氏,是盤踞已久的地頭蛇。
論起來,梁家同官府還頗有些淵遠,梁菡的舅舅,如今在荊州做了父母官,雖遠水解不了近渴,但是好歹算是有一層關系,若是提及,本地縣令尚會顧忌些。
正是如此,梁宣平日裏一貫瞧不起馮家這樣的突起異軍。
但是身為馮家徒弟的裴徵卻不在此列,反觀,梁宣還十分欣賞裴徵。
思及至此,鳳槿壞壞一笑,挑起梁菡的下巴,做出那登徒子的輕狂樣子:“小娘子,裴徵不會同你哥有一腿吧?”
梁菡這人,最是護兄,聽到鳳槿這樣說自家英明神武的哥哥,立即從她手上掙脫開,一下子跳得老遠,大着舌頭,吐詞不清:“你這輕薄浪子,我哥哥豈會和裴徵那樣的人一樣,他是正經……正經的良家婦男!”
鳳槿忍禁不禁,平日裏瞧着梁菡總是十分小心,縱是淘氣也只是暗中淘氣,從未像現在這般,喝醉了酒,什麽話都敢說。
梁菡站立不穩,翠環的腦袋也不甚清楚,鳳槿怕她摔着了,便要上去扶她,誰知正要碰到梁菡時,鳳槿的手被一記鞭子直直抽中,她擰眉轉身,怒目瞧向揮鞭的人。
那人騎着一匹高頭大馬,目露厭惡,一幅高高在上的樣子,用鞭子指着鳳槿道:“離她遠些,她不是你這等腌臜潑才可染指的。”
鳳槿忽而輕笑道:“哦,原來你就是她哥,良家婦男?”
看梁宣的态度,想來在此良久,只怕方才她與梁菡的對話也叫他聽了個透徹。
鳳槿索性出言挑釁,誰叫這人不分青紅皂白便抽了她一鞭子。
她前生今世,挨打還是頭一遭,鳳槿不怒反笑:“你可知,敢打我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然而梁宣根本不看她,鳳槿今日同梁菡出門穿的俱是男裝,鳳槿身形高挑,又出言輕薄,梁宣便自然而然的以為她便是過路的一個登徒浪子。
“将小姐帶回家。”他向手下吩咐,然後轉過頭來,揚鞭一指,言語捐狂:“便是打你又如何?”
梁宣又揮了一記鞭子,這回卻是沖鳳槿臉上去的。
然而意想之中的慘叫聲并未出現,反倒是鳳槿出手緊緊攥住鞭子的另一端,目露不屑,嗤道:“等你再練兩年。”
而後鳳槿猛得一扯,事出突然,梁宣走了神,竟險些被她拉下馬,二人便僵持起來。
鳳槿忽然丢了鞭子,沖他道:“看在阿菡的面子上,今日饒你一次。”
鳳槿轉頭就走,梁宣卻眼尖地捕捉到她左耳上有一個耳洞,他心中微愕,不由懊惱,莫非這人是妹妹的朋友?
梁宣眯了眯眼睛,手下人請纓要去“教訓”鳳槿一頓,梁宣卻道:“不必了。小姐怎麽樣了?”
“還是昏着,翠環照顧着呢。”也許是太過驚吓,小姐竟剛剛見到少爺便昏了過去。
梁宣冷冷道:“等她醒了,第一時間告訴我。”
此刻,早就醒過來的,并且一直裝昏的梁菡在心中默念着:這回死定了。
翠環低着頭,更是一句話也不敢說,見梁宣不再看她們主仆,這才悄悄地舒了一口氣,然而,這只是個開始罷了。
馮家守衛算不得嚴,但似他們這樣的富戶,家中都有守門的家丁,尋常小毛賊是不敢進來的。
馮家高門大戶,正門外又有家丁把守着,鳳槿要想從正門進去,那勢必會驚動馮友才。
不過船到橋頭自然直,原本倒還要添上一對梁菡主仆,卻不曾想半路遇上她家裏人将她給帶走了,倒還真是不湊巧。
鳳槿懶得再去想這些事,默默同情了一會梁菡——她這樣的大家閨秀,偏偏又遇上這麽一個治家嚴謹的兄長,她大半夜喝醉酒游蕩在大馬路山,梁宣不氣死才怪呢。
馮府的燈未熄,看來馮友才還沒入睡。
馮家事務繁多,鋪子裏的事又是一樁接一樁,馮友才常常熬到深夜才入睡。
不過自從分擔與裴徵後,馮友才倒是舒坦了許多,不必每日都如此勞累了。
然而鳳槿心裏清楚裴徵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狼子野心,所圖不菲。她垂下羽睫,輕輕握了握拳頭,無論怎樣,這一世,她也得保住馮家的一切啊。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尋得進府的路子。
鳳槿東瞧西望,仔細打量了一番馮府四周的情形,西屋有高樹,可攀爬,或許可以借着這棵樹進府。
嗯!她打定主意,奮力爬上那棵樹,倒是意料之外的輕松,看來原身還真沒少幹這種事。
爬上了樹,西院只在咫尺間,鳳槿小心翼翼地站上高牆,俯下身子來,才堪堪站得穩。
一燈如豆,黑夜中只有一間屋子的燈是亮的,就在不遠處,興許屋主人還醒着。
鳳槿不敢驚擾,馮府的家奴都是最聽話的,就像蘭芝,明明是自己的貼身丫鬟,可馮老爹的話卻比自己這個正經主子更有威懾力。
雖然上回蘭芝發過誓不再向老爺通風報信,但是鳳槿知道,在馮家,馮老爹才是一家之主。
鳳槿看清底下沒人,屋子裏的人也沒動靜,便小心地從牆上爬下來,所幸牆下有一塊大石墊着,鳳槿堪堪能夠得着。
她踩着那石頭,待完全站穩了,才松了抓着牆頭的手。
翻牆這等事,鳳槿還是頭一回幹,心裏多少有些新鮮刺激,提起裙子二話不說便往自個兒院子裏跑去。
裴徵站在窗口,忽而垂頭低笑。
馮友才正琢磨着那塊紫羅蘭飄花:“三郎,你這怎麽用的什麽方法雕的,竟能如此栩栩如生?”
見他只是低頭暗自發笑,馮友才将紫羅蘭飄花擱在幾上,走過來在裴徵面前揮了兩下手:“三郎,你想什麽呢?”
裴徵趕緊斂了笑,目光落在哪塊紫羅蘭飄花上,神色飄忽:“沒想什麽。”
馮友才最知道自己這個弟子,一向寡言少語,做事專注認真,鮮少有這樣走神的時候,但見他極快恢複過來,也并未做他想。
“你今日去瓊煙樓就為求得這串琉璃珠?”
裴徵默然不語,只是淡淡微笑,想來應是不出馮友才所料了,他稀奇道:“還從未見你對一串手鏈如此念念不忘的,這樣的琉璃珠,玉坊裏多的是。”
然而裴三郎卻接連叩問瓊煙樓多次,只為求得一串琉璃珠。
鳳槿提心吊膽地回道自己房中,剛阖上門,轉身便撞着了蘭芝。
“蘭芝,你怎麽在這兒啊?”鳳槿驚魂未定被蘭芝吓了一大跳,小婢女立時委屈起來,淚眼婆娑地瞧着鳳槿:“小姐,您可把我吓死了。晚上老爺來查問您,若不是裴三郎替您遮掩,只怕蘭芝就要被老爺發賣走了!”
馮友才除卻對獨生女兒一慣嬌寵,對手下人那可是恩威并濟的。
鳳槿知道這小丫頭受的驚吓比自己要多多了,立即放軟嗓音:“好蘭芝,小姐我以後不這麽幹了好不好,下回再出去保管将您也帶着!”
她這承諾還沒承諾一樣嘛!
蘭芝仍是抽抽搭搭:“小姐你……你說話算話。”可是轉念一想,不對啊,跟着小姐一同出去鬼混,比起小姐瞞着自己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顯然前者的罪過更大啊!
“小姐你……”蘭芝有口難言,又不敢指責自家小家,只好鼓着嘴巴像個河豚似的坐的門檻上生悶氣。
鳳槿這時候倒是無暇管她了。
裴徵……裴徵,為什麽又幫她掩護呢?
鳳槿低頭沉思,左思右想,終于得出了結論:一定是這厮想挾恩圖報!
今日不巧被她和梁菡撞見裴徵嫖宿小倌,裴三郎這樣愛惜名聲和羽毛的人,定然不能容忍世俗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偏頗。
“定是這樣!”
蘭芝不明白自家小姐在胡言亂語什麽,從今晚上聽見裴三郎的名字後就一直不對勁,時而眉頭緊鎖,時而瘋癫異常。
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問。
蘭芝便是帶着滿腹疑問入睡的。
第二日一早,王五前來通報說費家的人請大小姐過府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