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佞臣1

佞臣1

觀元初年,連下了一月的冷雨。

因着北周都城是建在南邊的,本來就濕潮留不住熱氣,加之陰雨連綿,是以原先五分的冷意,硬生生成了七分。

新朝初立,北周上層的奪位之仗剛沒有硝煙地打完,這會子又彌漫進了朝堂上,往先跟着九皇子的一衆老臣可算是徹徹底底的揚眉吐氣了一把。

倒是廢太子敗得太快,黨羽又衆多,一時之間很是麻煩。

大行皇帝上月剛去,九皇子匆匆忙忙的在一衆心腹的擁趸下,持着先皇親筆傳位诏書,風光地坐上了那把令無數人豔羨的交椅。

自然,怨氣與不滿沸反盈天,衆臣認為,就算廢太子已被先帝幽禁于蒼臺終身不得出,可論資歷論輩分,怎麽也輪不到九皇子這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且他并無什麽過人的功績。

早朝散去,同昌門陸續行過一票搖頭嘆息的大臣們,門口的戍衛遠遠暼見一個人影走來,立時身旁的吵雜聲弱了下去,然後逐漸歸于無。

四周寂靜一片,仿佛那些大臣們統統被鉸了嘴巴,紛紛眼觀鼻的,悄沒聲地往前低頭走。

“哎喲!”有人撞到了什麽,不免發出聲來,梢頂上栖息的老鴉撲棱棱地飛了過去,身着鐵甲的金吾衛守門人弓着腰問:“原是劉司徒,您可撞疼了?”

卑躬屈膝,卻不曾帶了逢迎。

到底是九皇子欽點的金吾衛,皇宮內城,隸屬于先皇的親信或是其他皇子們從前安插的暗哨皆被掃了個幹淨。

從上至下,令由帝出,無诏不從。

劉司徒官居二品,也算是朝堂上炙手可熱的人物,只不過太子一敗,先帝一去,九皇子登了基,這一來二去的,司徒府的門庭被接二連三的大事所侵擾,到底冷落了些。

老鴉又飛回來,呱呱呱胡叫了一通。

京城裏的人泰半信這些,人群裏響起一聲冰涼的嘆息聲:“怕是又要死人了。”周遭嘆息聲鵲起。

改朝換代,就沒有不死人的。古語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究竟還是有些道理的,平靜也罷,兵戎或是,終免不了這一遭。

劉司徒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怒斥道:“胡說些什麽,還未到午時,便想着尋死了麽?”

裴笙盯了那老鴉片刻,鳥雀不管人言,兀自在枝頭栖息着。

她慢悠悠伸出手掌,卻沒有雪花,只一片早該落而并未落下的葉子飄到她手裏,咔嚓一聲脆響,原是裴笙将枯葉捏碎了,明明不算大的聲音,頃刻間落入每個人的耳朵,同昌門周遭又靜了下來,只不過這回更靜了。

這時節百官皆穿牛皮小靴,踩在路上,好大的聲響,所過之處,卻無人敢直視。

劉司徒待她走遠了,才小聲嘟囔着:“不過一緋衣,四品的小官……”他扯了扯自己腰間的玉帶,思及滿朝文武擁有此者也不過寥寥無幾,登時又回了些自信,立馬昂首挺胸,闊步向前。

“裴大人,您落了這個。”是方才那個金吾衛。

他腰弓得筆直,目光毫不斜視,聲音朗若洪鐘,裴笙笑道:“多謝。”

金吾衛紅了耳朵,說話也不甚利索,然後迅速歸位。

“裴禦史素來冷面不笑,今日竟同一個金吾衛說了謝字,實在匪夷所思。”

那金吾衛漲紅了臉,不說一句話,只不過滿面春風般的笑意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情。

鳳槿捏了捏拳頭,聽着那些文武百官一股腦的吹噓,心底倒有些發怵。

裴笙,一微末言官之子,出身科舉,因效力九皇子而飛黃騰達,現任監察禦史之職,聽訟斷獄九載,一生正直,雖品秩不高卻深的天子寵信,上至三省下到各部,無人敢纓其鋒。

只可惜,斬草不除根,最終死在了仇家手中。

她再次擡頭,這回望的卻是日色,快至午時了,劉司徒狐疑地問道:“裴禦史何以停駐不前?”

世人皆知,裴笙是小皇帝的馬前卒,鞍前馬後,如利劍一般無所不至,今日她兩回舉止怪異,莫不是禦史臺又有什麽新的動作?

小皇帝這是準備搞誰?還派了裴笙這麽一個滾刀肉?

在場的人無不哆嗦了一下,忽的想起這位少年禦史當年的壯舉來。

彼時廢太子尚且如日中天,先皇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先是南方水患,後有西北蝗災,先皇派了廢太子去治理,熟料愈理愈差,西北百姓更是被逼上絕路圍了官府。

廢太子卻是連瞧都沒瞧,直接允了部下旨意由他們自己處理,兵魯子撞上餓瘋了的老百姓自然互相紅了眼,一言不合便兵刃相向。

紅纓槍染了老百姓的血,八百裏加急的驿報尚未傳進皇城便被做賊心虛的廢太子給攔了下來,滿朝文武人心惶惶,太醫署着人報陛下龍體欠康,值此之際,便是有天大的事也無人敢上報先皇禦前,誰都怕一怒之下先皇一命嗚呼,屆時太子登基,恐怕難免秋後算賬。

唯有一人,便是裴笙,明目張膽地闖進先皇寑殿,當着廢太子的面,神色不改,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始末道來。

末了先皇咳出一口鮮血,掙紮着從龍榻上站起來,朝着廢太子胸口狠狠踹了一腳,罵道:“逆子!”又指着裴笙顫巍巍地問:“卿家以為,衆皇子中誰可擔當大任。”

裴笙答:“陛下心中早有答案,不過礙于宗法禮教遲遲不敢定論,而今您定下了,又何必問微臣呢?”

先皇點了點頭,笑道:“有卿家如此,我大周江山有望了。你且來。”

裴笙進前,未再說一字。

卻是改寫遺旨,裴笙見了,白紙黑字的,九皇子容炔。

裴笙立時跪了下去,高呼:“陛下聖明。”又問:“太子如何?”

先皇冷哼:“他犯的錯,百死莫贖其罪——只是,太子終究是朕的兒子,當年他的母後為助朕登基立下過汗馬功勞,朕不忍心殺了他。”

虎毒不食子,父子親情,縱然帝王之家亦難以泯滅,裴笙默不作聲,直聽完先皇下了最後的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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