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燃燒的符咒

第三章  燃燒的符咒

陳宜清被韓君孺手下的小厮帶到王府教坊總教頭崔進面前。小厮在崔進耳邊小聲叮咛幾句,崔進邊聽邊盯着陳宜清看了片刻,回道:“我明白了,請王爺和世子殿下放心”。

進了教坊演練廳,陳宜清顧不上聽小厮跟崔進說了什麽,目光快速掃視一圈,最終直直釘在一臺古筝上。

盡管這臺古筝的形制跟現代古筝有明顯區別,陳宜清還是瞬間紅了眼眶。全心熱愛、朝夕相伴的夥伴再次出現在眼前,他內心可謂五味雜陳。

送走小厮,崔進順着陳宜清的目光看過去,淡聲道:“今日時候已經不早,我先叫人給你安排住處、熟悉規矩,明日起,你再來參加演練。”

陳宜清依依不舍将目光從古筝上移開,跟着教坊小厮來到給他安排的住處。

這是一間數人共住的下人房,房內的床鋪是一張離地不過一尺有餘的低矮大通鋪,鋪上已經有三床鋪蓋,分別占據了兩側靠牆的位置和正中間的位置。

陳宜清抱着自己新領的鋪蓋和衣物,一時躊躇不知該往哪兒放。小厮觑他一眼,冷笑道:“你如今已不是什麽金尊玉貴的大少爺了,委屈将就一下吧。”

陳宜清垂眼看着地鋪,淡聲道:“床鋪已經滿了,我睡哪裏?”

小厮瞪他一眼:“這床是四人位,你看不出來嗎?”

陳宜清頓了頓,轉頭問:“請問有軟尺嗎?可否借我一用?”

“有毛病吧,讓你收拾床鋪,要什麽軟尺?你快些收拾,我還要早點回去交差呢。”教坊小厮斜着眼睛一臉不耐。

陳宜清瞥了對方一眼,沒再出聲。他在屋裏四處看看,找到一條長布帶,忍痛跪下去,将整個床鋪量好寬度,分成四等份;又将床上已有的三床鋪蓋重新一一鋪成床鋪四分之一的寬度;最後,将自己的鋪蓋放在新空出來的位置。

小厮在一邊冷眼旁觀了全程,不明意味地冷哼一聲,徑自離去。

晚膳前,樂工房裏的其餘三個人一起回來了。看見正在整理衣櫥的陳宜清,都是一愣,再看地下的床鋪,已經徹底變了樣。

三人中一個又高又壯的青年對陳宜清怒目而視,厲聲道:“誰他媽動了我的床鋪?”

Advertisement

陳宜清緩緩起身,不溫不火看向對方:“抱歉,是我動的。”

“你他媽是誰?憑什麽亂動我東西?”

“我是新來的樂工,叫陳宜清。崔教頭讓人安排我住這間房,說這床原本是四人鋪位。所以我量了尺寸,按每人四分之一的位置重新整理了床鋪。”

面對陳宜清有理有據、平靜和緩地解釋,高壯青年一時啞火,注意力也瞬間跑偏:“你說你叫什麽?”

“陳宜清。”

“上頭沒給你重新起名字?”

這回輪到陳宜清納悶了:“呃?需要重新起名字?”

高壯青年盯着他的面孔看了一會兒,嘀咕道:“陳宜清?我怎麽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

旁邊一個瘦臉青年忙附在高壯青年耳邊,低聲說了點什麽,高壯青年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是他!”随之,臉上換上了陳宜清已經萬分熟悉的那副神态。

又來了,又是這莫名其妙的鄙夷和冷漠。

從陳宜清來到這個世界,周圍人總是這副面孔,要說有多少惡意,倒也談不上,到目前為止,還沒人跟自己十分過不去;但是,這表情背後,顯然也沒存多少善意,弄得他都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陳宜清只能先把這态度晾在一邊,反正是原主的鍋,與自己無關,他也不想跟個古代人一般見識,遂微笑道:“以後就要長住一處了,能否請教各位的名字?”

高壯青年冷哼一聲,沒搭理他,瘦臉青年也沒做聲,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圓臉清秀少年左右看看,讷讷開口:“我叫阿良,高的這位叫阿德,瘦的叫阿順,我們也都是王府教坊裏的樂工。”

陳宜清對阿良笑道:“謝謝你,阿良。我叫陳宜清,你也可以叫我宜清。”

阿良紅着臉道:“不用客氣,我認得你。宜清……你長得可真好看。”

旁邊阿德“嗤”地一聲:“好看管什麽用,繡花枕頭一包草!”

阿良張了張嘴,想打圓場又不知該說點什麽,臉越發紅了。陳宜清瞥一眼阿德,拍拍阿良的肩膀道:“沒關系的,我不介意,你也別在意。”

三人回來之前,陳宜清已經透過屋裏的銅鏡看到了自己的樣貌。這張臉跟他現代的面孔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年齡看上去偏小一些,加上留了長發的緣故,少了些硬朗,多了幾分稚嫩的少年氣。

不知是銅鏡不夠清晰,還是這位古代少爺原來的生活太過優裕,鏡子裏,陳宜清整體的膚色比現代時更加白皙細膩,就算頂着一身傷病,也稱得起芝蘭玉樹、面若芙蕖,不怪阿良見了要移不開眼。

沉湎于美色的阿良頂着來自另外兩人的視線壓力,帶陳宜清沐浴更衣、吃晚飯、熟悉各種場所和規矩,令陳宜清的王府首日得以安然度過。

吃飽穿暖,躺在相對溫暖安全的床鋪上,陳宜清終于有精力去複盤整件事。

這詭異事件的源頭,真不知該從那場噩夢算起,還是該從遇見那個老婆婆算起。

他清楚記得,那天,是第十三屆中國音樂金鼎獎古筝組決賽日,也是宋黎盼了兩年的重要日子。

宋黎5歲開始學古筝,兩年前,從附中升入Y音本科時曾參加過一次金鼎獎。賽前,他頂着天才少年的名頭,是那屆公認實力最強的選手。可惜,決賽當天,竟莫名其妙發起高燒,嚴重影響了比賽狀态,最終只拿了二等獎。

痛定思痛,此後,他不光練琴愈發刻苦,在鍛煉身體和提高免疫力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苦練兩年,這次比賽,他是一心奔着金獎來的。

決賽那天早上,他先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裏,他一直在追逐一個白色身影,追了很久,那身影始終就在前方,不遠不近。當他精疲力竭打算放棄時,白色身影突然轉身,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冷不丁與自己面對面。

有那麽一瞬間,宋黎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不過,他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對面那張臉孔,眼角眉梢仿佛籠着一層悲傷,神情凄切,欲言又止,宋黎從來沒見過這種表情的自己。

宋黎心底湧起一股難言的恐懼,忍不住想轉身逃跑。對面白色的人影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步步緊逼過來,宋黎甚至聽到了對方急促的心跳聲“篤篤篤,篤篤篤……”

他拼盡全力想轉身,卻使不出一絲力氣,“篤篤篤,篤篤篤……”對面的心跳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切,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幾乎就要貼到一起了。

宋黎大喊一聲,奮力一掙,意識瞬間回籠。

他大汗淋漓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酒店大床上,晨光透過窗簾縫隙鑽進房裏,影影綽綽照出桌椅電視的大致輪廓。

宋黎驚魂未定,房間裏再次傳來“篤篤篤,篤篤篤”的聲響。他定了定神,發現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

宋黎立刻翻身下床,跑去開門時順手按開了頂燈。

門外,妝容精致的中年女人看到他先是一愣,接着,眉頭皺了起來:“阿黎,你怎麽回事?這都幾點了,你怎麽還穿着睡衣?”

宋黎莫名其妙:“幾點?應該還早吧,我鬧鐘還沒響。”

女人眉頭越發緊皺起來:“鬧鐘沒響?都快八點了!我看你一直沒過去找我,實在等不及才來敲門。”

宋黎大吃一驚,讓女人進屋,自己跑到床邊摸過手機,依然是關機狀态。

他打開手機,顯示時間是早上7點52分,翻到鬧鐘頁面,昨晚定好的6點30分的鬧鐘靜靜躺在列表裏,看不出任何異樣。

他皺皺眉,對母親解釋:“我真沒聽到鬧鐘響。”

女人顧不上跟他理論,一邊沖到衣櫃前将昨晚提前挂好的白色禮服拿出來,一邊嚷嚷:“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趕緊收拾吧!早飯肯定沒時間吃了。”

宋黎沖到洗手間,匆匆洗漱完,在母親的幫助下手忙腳亂穿好禮服,打好領結。

母子二人帶着随身物品乘電梯下樓,穿過地下通道往酒店對面的大劇院趕去。

昏暗的地下通道裏,一個身形佝偻的老婆婆手裏拎着一把花花綠綠的東西朝來來往往的行人兜售,但過往行人每一個都步履匆忙,沒人搭理她。

看到衣着光鮮的宋黎母子,老人顫巍巍湊過來,口裏發出老邁喑啞的聲音:“孩子,買個護身符吧。我的護身符很靈的,一定能保佑你旗開得勝,心想事成。”

宋黎腳步一頓,目光投向對方。眼前這老人身形羸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身上的衣服褪色變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樣貌。此刻她耷拉着眼角,神情顯得疲憊憂慮。

眼見宋黎要搭茬,母親忍不住提醒:“阿黎,我們趕時間,來不及了!”

宋黎笑道:“反正不吃早飯正好省出些時間,也不差這一兩分鐘。”

母親了解他的秉性,無奈道:“行吧行吧,你一會兒要比賽,積德行善也沒錯,抓緊點兒吧。”

宋黎走近兩步,問:“奶奶,你這護身符多少錢一個?”

老太太立刻彎起眼睛:“20元1個,還能附贈一張符紙。”

宋黎付了款,打算從老太太拎着的荷包、香囊裏随便挑一個了事,老人卻迅速從包裏掏出一個挂墜遞過來:“小夥子,外面那些都是普通護身符,不适合比賽用。給你這個,比賽前記得把它貼肉挂在胸前,再念一遍我贈你的符文,一定能取勝。”

宋黎細看老太太手上的護身符,果然比她拎着的那些手工繡品要精致許多,挂繩是黑色的,底端墜着一塊看不出材質的墨色鯨魚形吊墜,瑩瑩泛着亮光。

不待宋黎伸手,老太太将挂繩套上他的脖子,又将一張黃色的紙塊兒塞進宋黎手裏,一再叮囑:“比賽前,你只要照着符紙念一遍,只念一遍,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宋黎笑笑,不好當面駁了老人家的好意,順手将那紙塊兒塞進禮服口袋。轉身離開的一剎那,他餘光掃過老人,突然發覺對方一雙眸子格外清亮,其中仿佛蘊藏着一股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到達比賽場地,其他選手已經排隊準備抽簽。宋黎排在最後,低頭時無意間看到胸前的護身符,墨色吊墜襯着白色禮服,過分顯眼,跟領結也不搭。他擡手将吊墜從領口塞進衣服裏。

微涼的材質碰到胸口肌膚的一剎那,宋黎感到一股尖銳而細小的刺痛。他微微一愣,将吊墜掏出來看了看又摸了摸,兩面都光潔潤澤,并沒有任何尖銳凸起。

或許是衣服的問題?這身禮服也是新的,領口和前胸都有暗紋刺繡。宋黎抻了抻衣服,将吊墜重新塞回去,這次沒出現任何異樣,宋黎便不再将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了。

抽完簽候場時,宋黎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快。前方就是期盼已久、夢寐以求的舞臺,緊張在所難免。他的手掌無意識插進禮服衣兜,指尖觸碰到了什麽東西。

将兜裏的東西掏出來,發現是剛才賣護身符的老太太塞給他的符紙。展開紙面,上面寫了六個漢字,每個字他都認識,連起來卻看不懂意思。

宋黎皺了皺眉,跟所有讀不懂文意的人一樣,他下意識将紙上的字輕輕念出聲,正想繼續解讀,手上的符紙突然燃起了火苗,剎那間燒得無影無蹤。

宋黎呆住,心底掠過某種不祥的預感,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眼前的牆面和樓道開始扭曲變形,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腦海裏只剩一個念頭:今年的金鼎獎又完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