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A字筝架
第二十一章 A字筝架
等謝知秋走遠了,陳宜清問:“世子要跟我交代什麽?”
盯着眼前人,韓君孺神色變幻莫測,半晌才開口:“你去收拾一下東西吧,我今兒特意過來帶你回王府。”
“啊?……”陳宜清腦中瞬間浮起一個巨大的問號。這人剛剛還說自己是來給太後請安的,怎麽才一會兒功夫就變成特意來接自己的了?
沒膽量當面指出對方前後矛盾,陳宜清只道:“可是……淑妃娘娘生辰還沒過,我演出任務還沒完成……”
韓君孺輕哼一聲:“你倒是挺樂不思蜀!你進宮這些日子,我不寐之症又犯了,幾乎夜夜不能安寝,你得回去給我彈筝。至于演出任務,我跟劉公公說一聲,讓人每日一早送你進宮,傍晚排練結束再接你回王府。”
聽說韓君孺一直睡不好,陳宜清忍不住有點擔心。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對方,許是天賦異禀,這位自稱失眠的人看上去神采奕奕,容光煥發,多日不見,一張臉越發顯得勾魂攝魄,屬實沒顯出一點睡眠不足的疲态。
不過,想到每天能回王府住,陳宜清也很開心。來太樂坊這些日子,雖說每天能跟一衆同行共同切磋練習,很充實也很快樂,但每逢空閑下來,還是有點想念王府,總覺得呆在那兒,才有種腳踏實地的歸屬感。
韓君孺去找劉公公打招呼,陳宜清回去收拾東西,兩人約好稍後在宮門外鎮南王府的馬車前碰頭。
回到房間,陳宜清把以後每晚都回鎮南王府住的事兒告訴了謝知秋。謝知秋手扶下巴沉思片刻,小心翼翼開口:“會不會……世子只是不想讓你跟我同住?”
陳宜清詫異回頭:“啊?不會吧?難道世子對你有成見?……馮習元以前在鎮南王府說過你壞話?”
謝知秋含糊其辭、模棱兩可:“大概……或許吧……不過,即便以前有過,世子現下應該不再相信馮習元說的話才對啊……”
陳宜清點頭道:“也是啊!那我今晚回去就跟世子好好解釋,告訴他你是個好人,頗有君子之風,很值得一交。”
謝知秋表情似笑非笑:“我對你……的确只有好意……不過,倒也不敢以君子自居。罷了,大概是我想多了,也許世子真是因為夜不能寐才叫你回去呢?”
回王府的路上,陳宜清迫不及待想幫謝知秋正名。畢竟,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見面就對他表達善意的人不算多,謝知秋算一個。
他試探着開口:“世子,你是不是不怎麽喜歡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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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君孺蹙眉:“……那是誰?”
“就……謝知秋啊,剛剛見過的太樂坊筝樂首席。”
“哦,原來是他。你以後說全名我便知道了。”
“好吧……那……你對謝知秋印象如何?”
韓君孺眼神微暗:“你為什麽想知道我對他的印象?”
“啊?就……純粹好奇。感覺你好像不怎麽願意搭理他的樣子。”
“沒有。我對他沒什麽特別的印象,好感惡感都談不上。”
“哦,那就好。其實,知秋……謝知秋人品和性子都極好,是個值得交往的真君子。”
韓君孺垂眼沉默片刻,語氣裏帶了些無奈:“好,我知道了,他人很好……排練一整天,你精力倒挺充沛,不如想想今晚彈什麽曲子給我聽吧。”
回到王府,時間尚早,陳宜清将最近幾天在腦子裏醞釀許久的筝架設計圖用毛筆畫了下來,詳細标注了每個部位的尺寸,打算日後找機會請木工做成實物。
他之前就想過制作A字便攜筝架,但需求并不那麽迫切。最近幾天在太樂坊排練,看到二十幾個筝師盤腿坐在地上,一練就是大半天,感覺這個問題還是盡早解決比較好,造福自己,也造福同行。
晚上彈筝時,陳宜清剛一擡手,對面的人便留意到了他的指甲,開口問:“你換義甲了?”
陳宜清道:“是,世子眼力真好。這副義甲是謝知秋送我的牛角義甲,彈奏效果會比以往用的銀甲更好。”
韓君孺聲音裏帶出幾分不滿:“咱們王府教坊裏就沒有牛角義甲麽?”
“初來王府時,馮習元只給了我銀甲。後來用慣了,一直沒換過。”
韓君孺點點頭,沒再說什麽,支頤垂眼安安靜靜聽他彈曲。不知是不是陳宜清的錯覺,對面的人看上去情緒不高,精神比平時要萎靡一些。
次日一早,送走陳宜清之後,韓君孺緩步走到外間書桌旁,随手拿起桌上的紙細細端詳起來。
昨天傍晚,他見陳宜清一回來就坐在桌前寫寫畫畫,還不時拿把木尺去裏間的古筝邊量來比去,心裏就無比好奇。
此時,看清紙面上的圖樣和旁邊标注的尺寸,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圖中物品的用途,忍不住唇角微勾。看來天天坐在地上練琴,委實把人給累着了。
将圖紙放回桌面時,韓君孺無意間又掃了一眼,內心隐隐覺出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重新盯着紙面看了片刻,他瞳孔急縮,忽然明白問題出在了哪裏。
這張圖紙上,有少許說明性文字,字跡幹淨整齊,規規矩矩,能一眼看出主人盡力想要寫好的主觀願望。
但是,這些字跡,無論運筆走勢、間架結構還是落筆的力道,都顯得頗為生澀,就如初學寫字不過一兩年的低齡稚子,與之前在将軍府見過的陳宜清筆跡差距極大。
陳三公子就算再不求上進,畢竟是将軍府嫡子,從幼時起,就有老師貼身監督,每日寫字念書是必做的功課,十幾年下來,字跡絕無可能如低齡稚子。
更何況,那天在陳将軍舊宅,他親眼見過對方寫的手劄,那筆行書在同齡人中都屬上乘。當時他還曾猜測,大概這人做功課時偷懶耍滑,把應該用來理解經義、運籌文章的精力,全都花在如何把字寫得好看上了。
既然如此,如今這張圖紙上的筆跡,又該如何解釋?
他昨天親眼看陳宜清提着毛筆在這裏寫寫畫畫,不可能是他人代筆,也不是用左手寫的。這樣一來,就只剩最後一種解釋:對方故意學稚子寫字,刻意隐瞞自己的筆跡。
韓君孺想起當初從牢房離開時,陳宜清狗爬一般的簽名,眼神變得幽深:一而再地刻意隐瞞自己原本的筆跡,到底有何用意?
這時,阿松進來收拾房間,打斷了韓君孺的思緒。
韓君孺拿起圖紙沉吟片刻,對阿松道:“你另找張紙,将這份圖紙原原本本謄抄一份,不得有半點誤差,也不可損壞原圖。抄完之後,拿着你抄的那份圖紙去找城裏最好的木工,盡快将圖中的東西趕制出來。”
阿松掃一眼圖紙,不明白這奇形怪狀的東西為什麽會讓世子露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不敢有片刻耽擱,趕緊着手去辦了。
韓君孺自己也沒閑着,親自去了京城最大的幾家樂器行。
這些樂器行平日裏大多是跟歌樓瓦肆、教坊樂府打交道,難得迎來如此大牌的顧客,個個受寵若驚,誠惶誠恐,每家都是店主親自出來伺候着精挑細選,總算讓這位主顧滿意而歸。
陳宜清當晚走進世子居住的房間,一眼就看到原本只存在于自己圖紙上的筝架,就這麽明晃晃擺在眼前,除了顏色是原木色之外,與自己前世使用的筝架別無二致。
陳宜清看看筝架,看看世子,再看看筝架,再看看世子,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成了O形,半天說不出話來。
韓君孺被他的神态給逗樂了,以拳抵唇忍笑道:“怎麽了?不喜歡?”
神态裏的驚訝原是有幾分誇張的,但不知為什麽,陳宜清鼻尖竟真有點發酸,他悶聲道:“喜歡的,很喜歡……只是……就算有圖紙可以照着做,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
韓君孺淡笑道:“這不算什麽,我鎮南王府交代下去的任務,不用催,人家自然是會優先交差的。”
陳宜清眼波流轉,揚着聲音道:“謝謝世子,讓你費心了。”
韓君孺唇角微翹:“不必客氣,你每夜為我彈琴,也是你應得的。以後有什麽需求,缺什麽少什麽,也只管跟我說,別去外面瞎找些不清不楚的門路。”
陳宜清不知韓君孺最後一句話是從何說起,一時噤聲不語。
韓君孺又拿出一個錦盒,對陳宜清道:“這盒東西也是給你的,你過來看看合不合用。”
陳宜清走過去,韓君孺拉着他在床邊坐下。
第一次跟只着中衣的韓君孺挨這麽近,還是在對方床上,陳宜清感覺有些不自在,身體緊繃,心裏暗暗提醒自己要時刻保持警惕,別一不小心又搞出些男男授受不清的誤會。
韓君孺打開錦盒,托到陳宜清面前,小心翼翼盯着對方臉色看。
陳宜清感受着對方的氣息和隔着輕薄衣料透出的熱意,好一會兒才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錦盒上,待看清盒子裏的東西,眼裏不由露出一絲詫異:“牛角義甲?我已經有了呀!”
韓君孺不動聲色道:“你是我王府教坊的樂師,帶着外人給的義甲,倒顯得我們鎮南王府沒點像樣的東西,還有苛待家人之嫌,豈不丢人現眼?”
“啊?這……也不至于吧?而且,這義甲,有一兩副也就夠用了,這麽滿滿一大盒,也太多了一點吧。”陳宜清心裏有點好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世子,偶像包袱還挺重。
韓君孺似笑非笑:“還是多一點好,多一點你就不會随便亂收外人東西了。”
随後,在韓君孺的強烈要求下,陳宜清摘下已經戴好的義甲,重新換上新買回來的,這才順利完成了當晚的演奏任務。
臨睡前,韓君孺道:“再過兩天就是淑妃生辰了,王府這邊已經收到請柬,我跟父王都會去現場慶賀。你只管放心演奏,無論淑妃和李相這次有沒有多餘的心思,有我們在,你都不用怕。”
陳宜清輕輕點了點頭,心裏有點感動。他以為去了太樂坊這些日子,一切風平浪靜,世子已經沒将這件事放在心上了。沒想到韓君孺不僅牢牢記得,還默默替自己做了打算。
一時間,他甚至有點嫉妒原主了。這人何德何能,就憑着父輩間的交情,竟能得鎮南王世子這樣的人如此相待。怨不得以前要上趕着糾纏,這樣的溫柔呵護,一般人的确很難招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