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首席筝師

第二十章  首席筝師

劉公公離開後,謝知秋跟演練廳裏的樂師們簡單交代幾句,一臉興奮拉着陳宜清進了一處單間。

這房裏陳設簡單,除書架、挂畫之外,只相向擺了兩臺筝,一看便知是單獨練習和單獨指導徒弟的場所。

謝知秋請陳宜清坐在其中一臺筝前,自己坐對面,噙着笑道:“宜清,快将你打敗馮習元的那首《漁舟唱晚》彈給我聽聽。我思慕這曲子頗有些時日了,到今兒才算得着機會。”

陳宜清啞然失笑,沒想到這事兒已經傳出這麽遠。他一邊答應着,一邊從衣袖中摸出銀甲開始往手指上纏。

謝知秋盯着陳宜清手中的義甲,吃驚道:“你一直都用銀甲?”

陳宜清點頭道:“是,王府教坊只給了銀甲,我也用習慣了。”

謝知秋道:“你等等,我重新給你找一副義甲。銀甲彈筝,音色不夠飽滿圓潤,可惜了你的筝藝。”說罷,從身後的抽屜裏找出一副淡黃色半透明的牛角指甲遞給陳宜清。

陳宜清也沒客氣,道了謝,戴上牛角指甲,試了試面前這臺古筝的音準,擡手開始彈奏。

一曲終了,謝知秋一雙桃花眼燦若晨星,整張臉越發顯得眉目含情。他輕怕手掌笑道:“果然好聽!宜清的筝藝當真非比尋常,難怪那馮習元要在你面前栽跟頭了,他可輸得一點都不冤。”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陳宜清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來自同行的肯定了,心裏忍不住有點開心,防範之心也減了少許。

他一邊道謝,一邊摘手上的義甲,打算還給謝知秋。謝知秋忙道:“別摘別摘,這副義甲送給你了,我這裏還有很多。”

陳宜清想想,一副牛角指甲無論在現代還是古代,都不算什麽稀罕物,便沒再客氣。

謝知秋見他收了指甲,笑得越發惑人,湊近少許徐徐開口:“宜清,聽說……你還會一種特別的記譜方法,不知……方不方便教給我?”

陳宜清忍不住“噗嗤”一笑,這人獻了半天殷勤,原來是在這兒等着他呢!

他以拳抵唇止住笑意,正色道:“當然可以啊,這也不是什麽不傳之秘。我們王府教坊裏的樂師,但凡想學的,我都教了。你要願意學,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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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秋立刻興奮道:“太好了,多謝你!那不如咱們現在就開始,如何?”

陳宜清無奈道:“謝首……咳咳……那個,知秋,你是不是忘了我來太樂坊的本意?咱們是不是應該先辦正事再談其他?”

謝知秋恍然回神,神态頗為遺憾:“哦,對對,差點忘了正事!淑妃娘娘嫌我們太樂坊曲子更新太慢,聽膩煩了。聽說你會不少新樂曲,這次生辰,特意點名讓你彈首新鮮曲子聽聽。”

“那……淑妃娘娘對曲子可有什麽偏好?”

“娘娘不光想聽新曲,連曲風也要新鮮的。她嫌以往的筝曲太過寧靜柔婉,這次想聽點不一樣的,最好是比較剛勁有力的。”

陳宜清點頭:“明白了,那我好好想想,争取今日将譜子寫出來,明天彈給你聽聽看是否合适。”

回到兩人暫時共享的住處,陳宜清跟謝知秋借了筆墨紙硯,将譜子寫好。第二天,兩人來到獨立小琴房,陳宜清戴好指甲便開始彈奏。

謝知秋在對面正襟危坐,擺好一副認真聆聽的架勢。

樂聲乍起,謝知秋眉心忍不住一跳,眼中閃過一抹訝異之色。慢慢地,他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等陳宜清一曲彈完,謝知秋的眉毛已擰成了一團疙瘩。

陳宜清見一向笑吟吟的謝知秋露出這副神色,有點摸不着頭腦:“怎麽了,知秋?是曲子不好聽?還是我彈得有問題?”

這曲子他許久沒練過了,的确有點手生,不排除內行高手能聽出其中少許不夠純熟的部分。

謝知秋搖搖頭道:“沒有,曲子很好聽,你彈得也極好。只是……你這曲子……曲名可是《将軍令》?”

陳宜清吃了一驚:“對啊,就是《将軍令》!知秋你聽過此曲?”

謝知秋凝眉道:“我聽過的《将軍令》,跟你彈得這首略有不同,演奏技法上也有挺大差異,但主旋律十分相似。我剛剛不敢十分确認,所以才問你曲名。”

陳宜清頓時了然,《将軍令》原本就是古曲,雖然經過現代人改編加工,估計改動幅度不大,對方能聽出來也不足為怪。

他心下釋然,但仍有疑惑:“那……既然曲子好聽,也符合淑妃娘娘剛勁有力的要求,你為何看上去思慮重重?”

謝知秋沉默片刻,壓低聲音道:“如果這曲子果真是《将軍令》,曲名報上去,又是由你演奏,皇上和淑妃娘娘……還有李宰相,他們聽了,會不會多想?會不會……以為你是有意為之?”

陳宜清不由一怔:他光想着曲子要剛勁有力,卻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乃是被冤殺的将軍之子。在淑妃歡慶生辰的日子,彈一首明顯帶有褒揚緬懷之意的《将軍令》,的确容易讓人多想……

想通這節,陳宜清忙拱手道:“多謝知秋提醒,的确是我欠考慮了!那我重新換一首。”

見陳宜清願意換曲子,謝知秋悄悄松了口氣。他之前還擔心,對方會不會真是想抓住這次機會借題發揮,現在看來,倒是自己多慮了。

在他看來,這種在禦前借曲言志的做法,看起來頗有風骨,實則毫無意義。在沒有足以翻供的證據和實力之前,這種小動作,無異于白送人頭,還好陳宜清沒這想法。

陳宜清立馬新換了一首樂曲,重寫曲譜。謝知秋聽過非常滿意。

新曲子裏有大量現代新創的演奏技法,看得謝知秋兩眼發直,驚嘆連連。接下來的幾天,這人恨不得随時黏着陳宜清,不是讓他指點技法,就是拉着人學簡譜,簡直就差當場叩頭拜師了。

兩人每日同吃同睡同勞動,關系快速升溫。自從謝知秋指出陳宜清選曲的失誤,陳宜清便認定,對方是心胸坦蕩的真君子,跟馮習元這種嫉賢妒能的小人有天壤之別。

晚飯時閑聊,陳宜清随口問:“知秋,聽你之前的意思,似乎也認識馮習元,你們……關系如何?”

謝知秋不在意地笑道:“跟你與他之間的關系差不多。馮習元原本有機會留在太樂坊,但他貪心不足,想要跟我一争首席之位,也使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好在大司樂慧眼如炬,沒讓他得逞。他不甘屈居我之下,便出宮投奔了鎮南王府。”

陳宜清道:“原來如此。鎮南王府定是不知道這人的底細,才讓他混了進去。”

謝知秋道:“嗯,也不怪鎮南王府。當初大司樂顧念大家都是同行,想給彼此留些臉面,不許我們聲張,外面的人自然不知內情。”

說到此處,謝知秋突然雙眼一亮:“宜清,不如我跟大司樂引見你,你也來太樂坊吧。你若願意過來,我将這筝樂首席的位置讓給你。”

聽到這話,陳宜清愣了一瞬,心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來了太樂坊,就沒法給韓君孺彈催眠曲了。

沉吟片刻,他正色道:“鎮南王府于我有活命之恩,再造之義,只要王府還願意留我,我便不會輕易離開。”

謝知秋遺憾道:“哦,那倒也是。那……以後休沐日,我能常去找你請教嗎?”

“當然可以啊。以後別再說請教這麽生分的話,咱們互相切磋,共同進步。”

吃完晚飯,兩人邊聊邊往回走,謝知秋随意看向前方的目光突然停在一處,嘴裏的話頭也瞬間打住。

陳宜清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太樂坊門口,青瓦白牆之下,立了一道高大筆挺的身影,一身黑色錦袍襯得人如松如鶴,氣韻非凡。

數日不見,此刻毫無預兆乍一見人,陳宜清心生恍惚,站在原地反應竟有些遲緩。謝知秋偏頭奇道:“那是鎮南王世子吧?宜清你不過去問安?”

陳宜清馬上回神:“是世子……我這就去。”

“我同你一起。”

兩人走到韓君孺面前拱手問安。陳宜清自己都沒意識到,再開口說話時,語氣裏竟隐隐透出一絲雀躍:“世子,你怎麽來了?”

韓君孺淺笑道:“我進宮給皇祖母請安,順便來看看你。”又轉頭看向謝知秋,“這位是……”

陳宜清回道:“這位是太樂坊的筝樂首席謝知秋,現下是我的頂頭上司。”

韓君孺微微颔首道:“幸會。宜清在太樂坊,還得仰賴謝首席多加照拂。”

謝知秋欠身道:“世子客氣了,同僚之間互相照應是應該的。宜清筝藝過人,于我亦師亦友,在下并不敢以上級自居。”

陳宜清笑道:“世子放心,知秋待我極好,還把自己的房間讓給我一半。這些天全靠他照顧,我在太樂坊過得十分順利。”

韓君孺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蹤影:“……知秋?剛剛不是說,謝首席是你上級嗎?你怎能直呼上級名諱?你們還住一個房間?”

陳宜清見韓君孺一臉嚴厲,不像開玩笑,心下生出一絲惶惑不安,垂首不敢再吱聲。

謝知秋趕緊解釋:“回世子,在下跟宜清年齡相仿,又都是樂師,身份并無明顯不同,在下不過空有一個虛銜罷了,不必過于拘泥。更何況,在筝藝一道上,我恐怕還要以他為師。”

韓君孺盯着謝知秋的臉看了半晌,淡聲道:“……罷了。謝首席如果沒其他事,就請先回吧,我跟宜清還有幾句話要交代。”

謝知秋忙道:“是。那……在下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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