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1弦筝

第二十四章  21弦筝

韓君孺對韓聿申評價挺高,鎮南王又跟陳旻将軍交好。鎮南王府在這場儲位之争中,到底站在哪一邊?

這個問題,陳宜清只在腦子裏轉了一圈,沒法當真問出口。他将自己從紛亂複雜的思緒中抽離出來,才發現對方手上拿着什麽東西。

定睛一看,是一對A字便攜古筝架。

這東西不是應該好好呆在世子卧房的古筝底下嗎,莫非……

他有點忐忑,輕聲問:“世子怎麽把筝架帶出來了?以後睡前不用彈筝了?”

韓君孺盯着陳宜清的眼睛看了片刻,最終輕哼一聲:“你想得挺美!看清楚了,這對是新做的。”

……蒼天可鑒,我真沒不想給你彈筝啊!陳宜清覺得自己挺冤,為免越描越黑,也不多做分辨,只問:“咱們不是已經有了嗎?為什麽新做一對?”

“這一對,你帶去太樂坊練琴用。你上次不是提過,想給太樂坊彈古筝的樂師們推薦這款架子嗎?看不到實物,人家怎麽知道好不好用?”

“哦……”陳宜清恍然大悟,喜道,“多謝世子!你真是我見過最好的……主人了!”

韓君孺臉色看上去有些不自在,睫毛顫了顫,輕嗤一聲:“巧言令色!”放下筝架便離開了。

第二天進宮,陳宜清将這對A字便攜筝架帶進太樂坊。他在專門分配給他的小琴房裏将架子擺好,放上古筝,先請謝知秋進來參觀。

謝知秋看到筝架的那一刻,雙眼都在放光。他圍着架起來的古筝轉了一圈,上上下下細看一番,又坐在筝前試彈了一會兒,高矮大小簡直不要太合适。

陳宜清又給他展示了如何折疊收納,謝知秋越發喜不自勝,看向陳宜清的眼睛裏簡直要冒出星星來:“宜清,這真是太巧妙太好用了!實在是高明!你是怎麽想到的?”

陳宜清趕緊擺手,他可不能随便搶了後世不知哪位能工巧匠的功勞:“不不不,這個筝架不是我發明的,也是從前的師傅教給我的,他說自己見過這種架子,曾給我畫過張圖紙。”

想到什麽,陳宜清畫蛇添足補上一句:“說來奇怪,我雖失憶了,但不知是何緣故,單單師傅教我的東西卻都沒忘。”這話他也對韓君孺說過,不過對方信沒信他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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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秋微微一笑,感慨道:“你那位師傅當真是絕世高人啊!我要能有機會見他一面,該有多好!”轉而又笑道:“還好還好,能見到他老人家的高徒,還能有幸共事,已是極大的奇緣。”

陳宜清笑着點點頭。确實,能見到千年之後的大活人,不是奇緣是什麽?

謝知秋又道:“回頭我去找大司樂,請他允準給太樂坊的筝師們每人做一對。”

之後,外頭大廳裏彈筝的樂師們也聞訊趕來,一群人圍着一臺架起來的古筝,你彈完了我再彈,全都興奮不已。

也難怪他們如此高興。這個時代的筝師,都是盤腿或跪坐在地上,古筝一頭放在腿上,一頭搭在地下。彈久了,雙腿發麻,下半身僵硬,非常不舒服。

而且,筝放在腿上,演奏時随着上半身動作,還會不時晃動,不利于發揮。彈慢板還好,一旦彈快了,本來就容易錯弦,筝又随身體幅度動得越發厲害,很容易錯上加錯,極為惱人。

也不是沒人想過把古筝放在桌案上坐着彈,但一來桌面會擋住古筝底部的出音孔,影響發聲;二來,真正演出時,古筝本身就比琵琶笙簫等樂器笨重,再搬一套沉甸甸的實木桌椅上下場,一套古筝得有好幾個人伺候,不太現實。

如今這架子,只有細細幾根木頭,不會影響樂器發聲,還能折疊,一只手就可以拎起來,搬動起來容易多了。坐在筝架前彈奏,樂師們下半身徹底解放,上半身也挺拔不少,更沒了琴會随身體亂動的顧慮,演奏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樂師們一邊稱贊,一邊在心裏也多了些自己的判斷。看來,傳言也不能盡信。以前,人人都說陳宜清不學無術、纨绔無能,原來人家的技能全都點在古筝這塊兒了。

也許,在上層士大夫眼裏,寫不好文章詩賦、做不好騎馬射箭就算無能,但在他們這個行當,陳宜清分明就是個了不起的天才啊!

人人都有慕強心理,尤其在自己喜歡、在意的領域,對強者的直觀感受就越發鮮明。陳宜清不光彈筝技藝出類拔萃,還為大家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樂師們對他明裏暗裏的那點鄙夷逐漸消失,看向他的目光不覺都帶上了一些欣賞和崇拜。

經謝知秋極力推薦,大司樂親自過來查看後,批了一筆銀子,用陳宜清繪制的圖紙,給太樂坊每位筝師都配備了A字筝架。

這股潮流又從宮裏傳到了宮外。

歌樓瓦肆、私家樂坊裏,但凡有些名氣和身份的筝師們,紛紛托關系走門路,只為讨得一份謄抄複制的筝架圖紙,給自己換上最新裝備。生怕換晚了,就成了落後于時代的老古董。

A字筝架,俨然成為中夏筝壇最新流行趨勢,陳宜清陳樂師的名頭,也随着筝架的普及廣為流傳開來。

這是陳宜清當初始料未及的。他最開始制作筝架,完全是本着實用角度出發,沒想到最後,竟從千年後傳統文化的傳承者,變成了千年前時尚潮流的引領者……

他心想,既然現代筝架這麽受歡迎,幹脆一鼓作氣把古筝也改了得了。

他早就覺得十三弦筝用着不順手,他會彈的大多數樂曲,在十三弦古筝上都沒法直接呈現,需要改編曲譜。有些曲子改完還好,有些改完面目全非,根本體現不出原曲的韻味。

熬了幾個晚上,陳宜清終于憑着記憶将21弦筝的圖紙和制作說明寫了下來。

不過,制作古筝跟制作筝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稍微靠譜點兒的木工師傅,就能将筝架做出來,改良古筝卻沒那麽簡單。

古筝自有一套科學發聲原理,高矮長寬,琴弦粗細,出音孔的位置、大小,甚至不同位置選用的木材等,都極為講究,必須找精通音律的專業工匠才能制作。

這樣的師傅,宮廷太樂坊裏自然是有的。陳宜清找到謝知秋,拿着圖紙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

謝知秋看了連聲稱好,當即拉上陳宜清一起去了制樂署。其實,他以前從來沒彈過,哪知道這21弦筝到底有什麽好處。但如今他是陳宜清頭號迷弟,陳宜清說好,那就一定好。

制樂署是太樂坊下屬專門負責樂器制作的機構,裏面彙集了這個時代技術最為高超的樂器制作工匠。

其中,負責古筝制作的師傅姓黃,據說此人技藝超群,天下所有筝師都以擁有他制作的古筝為榮。

見了黃師傅,謝、陳二人畢恭畢敬說明來意,陳宜清雙手捧上自己畫的圖紙,湊上去打算細細解說。

不待他展開,黃師傅先開口了:“你就是陳宜清?那個什麽筝架,就是你做的?”

陳宜清忙道:“正是在下。那個筝架雖是我畫的圖紙,但并非在下原創,原是……”

“哼!投機取巧,偷奸耍滑!你果然跟傳言中一樣,懶撒無能,慣會耍些小聰明。”沒等陳宜清說完,黃師傅便聲色俱厲一通指責。

陳宜清懵在當場,一臉莫名其妙。謝知秋見陳宜清挨罵,臉色瞧着比自己挨了罵還難看,立刻上前一步分辨:“前輩言重了。宜清所做的筝架,太樂坊的筝師們都覺得極為好用,不信您可以親自試試。”

“好用?從古至今,祖祖輩輩的筝師都是盤坐彈筝,到了你們,就都吃不得苦了?非學人家士大夫,要坐起來彈琴,以為自己還是什麽大家少爺麽?”

謝知秋道:“只要能彈好筝,用什麽坐姿有什麽要緊?沒人規定過樂師不能端端正正做起來彈筝吧?”

“黃口小兒,信口開河!你師傅當初是怎麽教你的?第一天上課,難道沒跟你規範坐姿?千百年來的傳統,豈是你們想破就能破的?別以為人家送你一個天下第一筝師的名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聽了半天,陳宜清總算明白,這人頑固保守,因循守舊,無非就是看不得變革,接受不了新事物。合着整天坐在地上彈筝的不是他自己呗!找他制作21弦筝看來是沒戲了,只能另想出路。

他瞄一眼還在吹胡子瞪眼睛的黃師傅,拉了拉謝知秋衣袖,輕聲道:“咱們走吧,別跟他計較了。反正,時代抛棄某些人的時候,連聲招呼都不會打的。”

黃師傅聽到他最後的嘀咕,怒道:“什麽抛棄?打什麽招呼?”

陳宜清聳聳肩,躬身行了一禮,趕緊拉着謝知秋跑了。身後,黃師傅還在喋喋不休發洩心中的不滿。

兩人跑遠了,陳宜清平緩了一下呼吸,笑着看向謝知秋:“我竟不知道,你原來還是天下第一筝師呢!”

一向談笑自若的謝知秋瞬間紅了臉,摸摸鼻子輕笑道:“宜清休要取笑,這是從前一些好事者沒事瞎起哄鬧着玩兒的。在你面前,我豈敢稱天下第一?若不是怕亂了輩分,我恨不得拜你為師呢。”

亂了輩分?陳宜清不太懂古代人的這些稱謂講究,沒去細究:“知秋你也不要過謙,我只是從師傅那裏學了些新技法、新曲子,若論起中夏傳統樂曲的演奏,你的技藝并不在我之下,當得起這天下第一的名號。”

陳宜清這話是發自真心的。謝知秋的确是他在這個時代見過筝藝最高超的樂師,自己不能算這個時代的人,拿發展進步了千年的技術來跟古人比,并不公平。

聽他這麽說,謝知秋一雙桃花眼彎成月牙,看向陳宜清的眼神越發熾熱,說出口的話也帶了幾分親昵:“咱們不分你我,攜手稱霸筝壇,豈不更好!”

陳宜清微笑着點點頭,心想:在這個時代稱霸筝壇,大約就跟在新時代金鼎奪冠一樣,是每個出色的樂師都會有的夢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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