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徐氏筝坊
第二十五章 徐氏筝坊
在制樂署碰了釘子,回到王府,陳宜清坐在書桌前拿着21弦筝的圖紙發呆: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兒去找靠譜的工匠呢?
樂器創新并非易事,對制作工藝和工匠本人的音律水平都有極高的要求。陳宜清彈古筝是挺專業,但隔行如隔山,在樂器制作方面,他只能算個門外漢。
思來想去,還是問問萬能的世子吧。說起來,自從穿越過來,韓君孺着實幫了他不少忙,以至于現在只要遇到點困難,陳宜清腦海裏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他。
見陳宜清主動來找自己,韓君孺有些意外,挑起眉毛,眼底星光灼灼:“稀客啊,我還以為,除了晚間彈筝,你都不知道隔牆有人呢。”
嗯?什麽意思?希望自己常來串門嗎?看起來,放松了男男大防的世子還有點熱情好客呢。
陳宜清粲然一笑:“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這不是怕打擾世子清淨嘛。”
韓君孺被對面的笑容晃了一下神,睫毛顫了幾顫,清清喉嚨道:“無妨,不打擾,你想來随時可以來。”
陳宜清說明來意,韓君孺接過他手中的圖紙看了半晌,沉吟道:“我房裏現在這臺筝,你彈起來手感如何?”
陳宜清不明所以:“挺好的啊,彈着挺順手的。”
韓君孺點點頭道:“那就好。從前,王府教坊的筝也都是請黃師傅做的。不過,他那邊經常供不應求,需要排隊等候,所以上次為你準備新筝時,一時着急,我便派人在外頭尋了個師傅。既然你彈着不錯,說明外頭這位師傅可用。”
陳宜清驚喜道:“真的嗎?這臺筝,跟我在教坊和太樂坊彈的筝手感差不多,音色也一樣好聽。我還以為都是同一個地方制作的呢!世子快告訴我這位師傅人在何處?”
韓君孺忍不住笑道:“怎麽,告訴了你,你現在就要出去尋他?”
陳宜清看看外面徹底黑透的天色,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明天吧,明天正好是休沐日。”
“嗯,我也得先問問底下人,這位師傅身在何處。你稍安勿躁,等問好了,我帶你去。”
“啊?不用麻煩世子,你告訴我地方,我自己去找他就行。”
Advertisement
韓君孺牽了牽唇角,似笑非笑道:“你自己去找,萬一人家不肯接你這活兒,怎麽辦?”
陳宜清不由一愣。也是啊,今天不就吃了閉門羹?自己籍籍無名,沒權沒勢,人家要不願意接,自己估計也沒什麽辦法,還是得抱着大腿一起去才行。
于是趕緊順杆兒爬:“那便有勞世子了。只是……別耽誤你正事兒就好。”
韓君孺垂眸點點頭,臉色突然變得凝重:“不耽誤。正好你過來了,我也有點事想跟你說。”
他猶豫片刻,緩聲問:“陳伯父的舊案,你……還要繼續查嗎?”
陳宜清忙點頭:“要查啊,當然要查!世子是有什麽新線索嗎?”
韓君孺眼含贊許點點頭道:“嗯……也算不上線索吧。上次咱們發現物證有漏洞,但人證尚未找到突破口。近日,當初指證你父親的潘副将,被無罪釋放,調任禁軍副指揮使。這背後,恐怕有些不尋常。”
陳宜清搞不清古代官制,揣度着韓君孺的語氣不确定道:“他這是……高升了?”
“自然是高升了。而且,禁軍負責皇城守備,位置至關重要,幾位主要将領,要麽實力超群,要麽後臺夠硬,一般人很難被提拔到這個位置。”
當初指證陳旻将軍裏通敵國的人證主要有兩撥,一撥是他手下的副将潘紹和一名家仆,另一撥是來自北海國的兩名細作。這四人聯手,再加上陳将軍與敵國往來的書信作為物證,直接将陳旻一家置于死地。
事後,北海國的細作被敵方以交換俘虜的方式帶回國了,潘副将和家仆因檢舉有功,沒被連坐處刑,一直關在獄中聽候發落。
陳宜清和韓君孺本想找個合适的時機,去監獄裏探探這兩人的口風。沒想到,還沒來得及行動,潘紹已經被放出監獄,還升了官。
“那……那名家仆呢?”電視劇看多了,陳宜清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死了,在監獄裏暴病而亡。”
果然!
陳宜清怔忪片刻,木然看向韓君孺,眼底的灰心失望一覽無餘:四個人證只剩一個,還身處皇宮新踞高位,讓這樣的人改口翻供,可能嗎?
韓君孺見陳宜清聽到家仆死訊并不意外,心底微微有些異樣。以陳宜清未經世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心性,原不該預料到這種黑暗結局。一番磨難,果然能讓一個人成長如斯?
見他神色黯然沮喪,韓君孺心下不忍,溫聲道:“你也不必太過着急,假的真不了,總會找到機會的,咱們靜觀其變就是了。”
“嗯,我知道。”聽韓君孺這麽一說,他心情莫名好了許多。至少,有人願意跟他一起戰鬥,這人還是英明神武的鎮南王世子,一切都還有希望,自己沒理由早早灰心。
第二天一早,韓君孺帶着陳宜清找到了上次制作古筝的作坊。
作坊主人姓徐,年紀約莫四十幾歲,看上去憨厚樸實,一雙手上全是疤痕和老繭。
見來客是鎮南王世子,他恭恭敬敬行了禮,搓着手站在一邊,淡淡微笑着,神色略有些局促不安。
韓君孺向徐師傅說明來意,又簡單介紹了陳宜清。
聽到陳宜清的名字,徐師傅原本平平無奇的面孔瞬間迸發出光華,興奮地搓着雙手道:“你真是陳樂師?就是那位制作出新式筝架的陳樂師?”
陳宜清點頭笑道:“嗯,正是在下。您也聽說過新式筝架呀?”
“何止聽說過!我還有幸見過,十分喜歡,托人抄了一份圖紙,照着做了幾副,全都被主顧們搶光了。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見到你本人,真是太高興了!”剛剛還腼腆少話的徐師傅,此刻像換了個人,目光灼灼,言笑晏晏。
陳宜清跟韓君孺對視一眼,對方輕輕一笑,目光裏帶着欣賞,也透出一絲揶揄。
陳宜清垂眼淺笑一下,擡頭對徐師傅道:“那筝架也不是我發明的,是我師傅從別處學來教給我的。承蒙您喜歡,在下深感榮幸。今天找您,是想請您幫忙制作一種新式古筝,不知您願不願意?”
徐師傅接過陳宜清遞來的圖紙,還沒細看便連聲答應了:“願意,當然願意。不光那筝架做得精巧,我還聽說你筝藝超群,在淑妃娘娘生辰宴上,連皇上都親口稱贊了。聽說還打敗過宰相府的馮習元。你要做的新式古筝,定然十分了得。”
陳宜清心裏一塊石頭總算落地,心裏暗暗稱奇:這古代世界,明明沒什麽發達的傳媒體系,小道消息傳得倒是蠻快!
他低笑道:“沒想到在下這點小事,連徐師傅都知道了。”
徐師傅爽朗一笑:“也不奇怪啊,大家都在一個圈子裏,最近來我店裏來的樂師、主顧們,都會說起這些事。”
敘完閑話,陳宜清和徐師傅開始對着圖紙商讨細節。從木料材質、底板面板長寬厚薄、琴弦長短粗細、琴碼高度和間距、出音孔的形狀和位置,等等,巨細靡遺,一一都照應到了。
韓君孺獨自坐在桌邊,一邊喝茶,一邊靜靜看着兩人熱烈交談。
跟人讨論問題的陳宜清,與專注彈琴的陳宜清,又有許多不同,渾身熱情洋溢,朝氣蓬勃,更多了幾分鮮活和自信,散發着別樣的魅力。
倆人談論的內容韓君孺大多聽不太懂,但不妨礙他全神貫注,将所有目光和注意力都傾注其中。
讨論完了,徐師傅眼中的興奮有增無減,他承諾馬上就開始動工,讓陳宜清每過三五天就來看一次半成品,以便及時發現問題,随時調整。
出了徐氏筝坊,陳宜清長舒一口氣,這才發現午時已過。
想到韓君孺就這麽硬生生陪着自己枯坐了一上午,他有些過意不去,低聲道:“真對不住啊,沒想到會耽擱這麽久,世子這一上午肯定很無聊吧?”
韓君孺垂眸笑道:“不會,聽你們說話很有意思。不過,一刻不停說了一上午,你都不覺渴不覺餓嗎?”
陳宜清一愣,發覺自己還真有點唇焦舌燥、饑腸辘辘的意思,笑道:“當時太興奮了,沒顧上,這會兒還真覺得挺餓了。”
“那先帶去你去吃飯。”韓君孺語氣不容置疑,信步走在前面。這方向,顯然不是回王府的路。
陳宜清問:“咱們不回王府吃?”
韓君孺面不改色道:“我也很餓了,等不及回府。”
兩人一路步行,穿街走巷,終于停在一處外觀頗巍峨的酒樓前。陳宜清有點不解,走到這兒花的時間,明顯比回王府還要多些。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韓君孺淡聲道:“這宣雲樓,是京城最好的酒樓,我有些日子沒來了,有點想念這裏的菜品。”
原來世子想下館子了。陳宜清當然樂見其成,這還是他穿到古代後第一次進酒樓呢。跟着韓君孺走進大堂,立刻有小二迎上來招呼。
“世子爺,裏邊兒請!您今兒幾位?還坐樓上雅間?”
韓君孺道:“兩位,來個小一點的雅間。”
“好嘞。這會兒小雅間還剩了蓬萊閣、知音閣、逍遙閣、同心閣,世子爺您要哪間?”
韓君孺略作沉吟,聲音低了幾度:“要同心閣。”說完仿似無意般掃了陳宜清一眼,面色微微有些發紅。
陳宜清渾然不覺,心裏只想着,看來韓君孺對這兒還挺熟,不用看就知道哪間合适。
等進了同心閣,陳宜清不覺一愣。這房間雅致是夠雅致,但莫名透着一股溫柔缱绻的味道,完全不像韓君孺這種鋼鐵直男會有的審美。
臨街的雕花窗戶上,掩着一層乳白色薄紗帷幔;窗邊的長條案幾上,擺了一琴一瑟;左邊牆面上,是一副工筆花鳥圖,畫面上方一對比翼鳥飛過枝頭,下方則是雙生連理枝;右側邊幾上,擺着青瓷花瓶,瓶中插着并蒂蓮絹花。
除此以外,屋裏所有用品,基本都成雙成對,精巧雅致。
在屋裏轉了一圈,陳宜清沒忍住瞪大眼看向韓君孺,絲毫沒掩飾自己的驚訝。
韓君孺略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道:“随口選的……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小雅間。以前人多,都是去大間。”
陳宜清忍不住笑起來:“我就說呢,世子怎麽會如此少女心!那……要不要讓小二換一間?我怕你在這兒吃不下飯去。”
韓君孺微微蹙眉:“怎麽?你在這兒會吃不下飯?”
“當然不會,我沒那麽多講究。”
“那便不必換,這裏也沒什麽不好,清淨。”韓君孺面色平靜,施施然落座,看上去心情不錯。
這人雖然身份貴重,倒是不太挑剔。陳宜清心裏這樣想着,投過去一個贊許的目光,也跟着一起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