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酒後真言
第三十二章 酒後真言
一堆人正圍着21弦筝聊得熱鬧,劉公公從外面進來,帶着他一貫笑眯眯的表情走到陳宜清身前:“陳樂師,大司樂有請。”
陳宜清心裏七上八下跟着劉公公來到大司樂辦公的衙署。
說起來,他來太樂坊這些日子,只跟大司樂近距離接觸過兩次。對方不茍言笑,兩次都沒說上幾句話。今天突然找他,不知是吉是兇。
陳宜清進了屋,桌案後的人正在低頭寫着什麽,等他問過安,對方才慢慢擡起頭,銳利的目光盯着他看了片刻,問:“那多了8根琴弦的筝,是你發明的?”
這不鹹不淡的語氣,讓陳宜清心裏一緊:莫非要問責他自作主張擅自使用新樂器參加宮宴?
不過,無論何種情況,陳宜清都不想把別人的成果攬到自己頭上。實話沒法說,他便慢慢斟酌着開口:“此筝并非小人原創,乃是小人師傅所授。師傅曾給小人看過圖紙,也曾詳細教過具體彈奏方法。”
“哦?你師傅是何人?現在何處?”大司樂微微挑眉,顯然頗有興致。
“小人失憶,忘了師傅名諱,只約摸記得是一位江湖異人。小人家裏出事後,師傅便不知所終。”陳宜清把曾經對馮習元說過的話又拿出來說了一遍。
“哦……據我所知,制樂署的黃師傅并沒有同意幫你改制新筝,你今日演奏用的筝,是從哪裏來的?”
“是小人在外面找私人筝坊定制的。”在沒弄清楚大司樂的态度之前,陳宜清不想把徐師傅牽扯進來。
大司樂不再出聲,只低頭刷刷寫了幾筆,又拿過印章按了,這才将手下的紙遞過去:“你再去找那家私人筝坊,以太樂坊的名義,同樣款式定制25臺,太樂坊所有筝師人手一臺。完工後,由你負責教他們彈奏。”
陳宜清愣怔片刻,喜道:“遵命!小人這就去辦。”興沖沖拿了文書拔腳就想走。
“慢着,我話還沒說完。從明日起,由你擔任樂正一職,負責太樂坊所有筝師的教習和演練。”
陳宜清又是一愣,這是……升職了?大司樂見他沒立刻回話,語帶揶揄:“怎麽,嫌官職小了?”
“啊?沒有沒有,多謝大人,小人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負您的信任。”陳宜清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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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去吧。”大司樂點點頭,不再理會面前喜形于色的人,繼續埋頭寫寫畫畫。
走在路上,陳宜清內心還很激動。倒不是他官瘾有多大,實在是階級社會,官大一級壓死人,奴籍樂師和有品級的官員,兩者之間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有了官階,辦事會方便許多,對完成任務算是極大的利好。
他先去了趟徐氏筝坊,把定制古筝的事跟徐師傅說了。徐師傅特別激動,一下子攬了這麽大一筆訂單,還是從皇宮制樂署大名鼎鼎的黃師傅手裏搶的生意,說出去怕是都沒人信。
等陳宜清回到世子別院,天已徹底黑透。他正要推自己屋門,旁邊的門倒先開了,韓君孺立在門口,背後襯着橘紅的燭光,顯得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
只見他唇角噙笑,緩緩開口:“我們的樂正大人可算是回來了。天寒地凍,敝人略備薄酒,可否請陳樂正賞光共飲一杯?”
陳宜清以手扶額,哭笑不得,不知韓君孺又玩得哪一出,只好也裝模作樣回道:“世子有令,小人豈敢不遵。”
韓君孺唇角漾開,走過來扯着陳宜清衣袖道:“說了不準自稱小人,你又犯,我要罰你。”
陳宜清順着對方拉扯的力道進了韓君孺房間,果然見小圓桌上擺了酒菜,此時尚冒熱氣。
他問:“世子怎知我升了樂正?”問完才想起這句純屬廢話,韓君孺以前就說過,在太樂坊裏有人,自己身邊還有暗衛跟着,這點小事,自然早就傳到他耳朵裏去了。
韓君孺道:“你的事,我自然都知道。先不說這些,快過來領罰。”
“世子要怎麽罰?”大半夜的,總不至于再罰射箭了吧?
韓君孺腦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可惜沒法當真付諸實踐,想來想去,只能就地取材:“罰酒三杯。”
陳宜清也不忸怩,當即走到桌邊,往空着的瓷杯裏滿滿斟了一杯。他以前只喝過啤酒,白酒曾淺嘗過幾口,口感辛辣刺激,後來便沒再多喝。
看顏色,他以為這酒跟白酒差不多,眉頭都提前擰起來了,沒想到一入口,竟是醇香綿軟,刺激度跟啤酒差不了多少。
陳宜清忍不住挑了挑眉,這算什麽懲罰?獎勵還差不多。正好口渴,悶完一杯後,馬上又連倒兩杯灌了下去。
韓君孺瞪着陳宜清手裏已經空了的茶杯,微微張口,愣了半晌終是沒出聲。頓了片刻,才将手中打算遞給對方的小酒杯默默放回桌上,似笑非笑道:“真沒看出,陳樂正竟是海量。”
陳宜清感受着從胸腔裏冒上來的一股熱氣,笑道:“這有什麽,你要沒罰夠,我還可以喝。”
韓君孺忙按住他的手道:“夠了夠了,先吃飯吧。”
忙碌一整天,陳宜清也的确餓了,桌上的菜肴又極合他胃口,遂大大方方坐下來一通狂吃。
三杯酒下肚之後,他的話明顯比平時多,不住嘴地說些太樂坊的趣事,逗得韓君孺大笑不止,不知不覺間,兩人又喝了許多。
韓君孺平日酒量甚好,不過今天某人挨着坐在身邊,屋裏炭火暖呼呼烤着,還沒怎麽喝,便早早處于一種微醺狀态,面熱心熱,整個人如墜五雲,暈暈乎乎。
直到陳宜清一腦袋砸在他肩膀上,額頭還不安分地往他脖頸間蹭了蹭,韓君孺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人已徹底喝醉了。
感知到頸項間溫軟滑膩的觸覺,韓君孺呼吸不由重了幾分。他屏息微微側過頭去,陳宜清一雙眼睫毛如扇子般撲簌簌抖個不停,秀挺筆直的鼻梁下,鮮紅柔潤的唇瓣兀自一張一合,仍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韓君孺心如擂鼓,僵着身子呆坐片刻,伸出手輕輕攬住身邊人細細的腰身,一邊試着将人架起來,一邊低喚:“宜清,宜清,能站起來嗎?我扶你回房睡覺。”
誰知旁邊的人不光不肯站起來,還将一只手臂攀上他的肩膀,往自己身邊帶了帶,嘴裏嘟哝道:“不去,我不回去睡,你這兒暖和。”
韓君孺呆了一瞬,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跳,問道:“你屋裏很冷?不是有炭爐嗎?”
“別……別提那炭爐,我天天……天天晚上,都怕一氧化碳中毒,開着窗戶縫兒……小風嗖嗖地,冷死了。”
“什麽……中毒?天冷不用炭爐,用什麽?”
“用暖氣啊……空調也行……就是不能用炭爐,真……真的不安全,這麽點常識你都不知道嗎?”
韓君孺不明白陳宜清在說什麽,只當他喝醉了天馬行空胡言亂語,眼眸掃過緊緊攀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強忍住心裏那點不怎麽君子的想法,将人架起來,打算送回隔壁。
起身時一個晃蕩,陳宜清仰頭擡起霧蒙蒙水汪汪的雙眼,定定看向韓君孺,勾唇一笑:“許老師,這扮相可真不錯,你怎麽越來越帥了?”
韓君孺呼吸一窒,手上的力道不覺加重了:“許老師?!誰是許老師?”
“就你啊……別擔心,我不是狗仔,我是你粉絲,喜歡你很多年了……”陳宜清醉眼朦胧,兀自笑嘻嘻的,絲毫沒察覺到頭頂一雙黑眸中霎時烏雲翻滾,攬着他的手臂都繃緊了。
韓君孺沉聲道:“你喜歡許老師……很多年了?”
“對啊……從你一出道我就喜歡你,你是我偶像你不知道嗎?我身邊人都知道的啊……”
韓君孺靜默片刻,心緒翻騰,也顧不上什麽君子不君子了,攬着腿彎将人打橫抱起,徑自往隔壁房裏送去。
将陳宜清安頓好,韓君孺沒有馬上離開,他緊抿雙唇盯着床上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人,眼底情緒翻湧。
這不是陳宜清第一次将自己錯認成別人。剛出監獄時,他也叫過自己“許老師”。當時,韓君孺只當他發燒說胡話,并沒放在心上。
如今看來,發燒時、醉酒後無意中吐露出來的,可能才是真心話。這位“許老師”,不僅确有其人,還跟自己長得很像,而且……是陳宜清喜歡了很久的人……
想到這兒,韓君孺只覺胸口像被針紮了一下,尖銳細小的刺痛逐漸蔓延開來,又慢慢變成了一種持久不散的悶痛。
所以,陳宜清從前那些糾纏,只是因為自己很像另一個人?……
失憶後不再糾纏,是因為他也忘了那個人?不,不對,他沒忘!剛從監獄出來,他不認得韓君孺,也不記得其他所有人,卻牢牢記着“許老師”……所以,這個許老師,到底還是跟其他人不一樣啊……
後來的那些疏離和客氣,難道是因為陳宜清終于意識到,像并不代表是,韓君孺終究不是許老師?……
這個許老師,會不會就是陳宜清口口聲聲念念不忘的那位教他彈筝的師傅?……
在床邊站了許久,韓君孺才緩緩轉身回了自己房間。阿松聽見門響,過來問:“世子,餐桌可以撤了吧?”韓君孺蹙着眉沒出聲,只随意地揮了揮手。
阿松會意,立刻招來幹雜活的小厮阿青,兩人一起手腳麻利把酒菜撤下去,将屋子收拾幹淨。
廚房裏,阿青一邊整理碗盤,一邊低聲問:“下午準備酒席的時候,世子心情還挺好,怎麽這會兒一臉不高興?是廚房準備的飯菜不合口味嗎?”
阿松淡聲道:“你看世子像是那種貪圖口腹之欲的人嗎?”
阿青撓撓頭:“那為什麽啊?難道吃飯時跟陳樂師吵架了?”
阿松偷偷往上房那邊瞥了一眼:“我不知道。你也別瞎猜瞎打聽了,小心觸了主子的黴頭。”
阿青摸着下巴繼續八卦:“要我說,世子對陳樂師可真是夠好的了。以他現在的身份,沒道理會跟世子吵起來吧?”
阿松擡起頭冷冷瞥了阿青一眼,阿青立刻擡手輕拍了自己的臉頰幾下:“錯了錯了,我不說了,阿松哥你可千萬別告訴世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