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貴人召見

第四十二章  貴人召見

次日一早,韓君孺破天荒沒去晨練,也不知是睡了懶覺還是早早起來悶在房裏,大約巳時才開門招呼阿松伺候他洗漱更衣。這時間,陳宜清早已去了太樂坊。

洗臉洗到一半,他突然覺出不對,随手将手巾一丢,慢慢朝院子南面的大廳走去。這裏原是孩子們的琴房,每天除了吃飯和休息時間,一直都不間斷有琴聲傳出,此時卻靜悄悄沒有一絲聲響。

韓君孺站在門口停頓片刻,擡手一推,随着“吱呀”一聲,空蕩蕩的大廳一覽無餘,裏面沒有一個孩子、一臺古筝。

他怔愣片刻,轉身時,臉色已黑如鍋底。阿松從院子那頭忙不疊跑過來,喘着氣道:“世子,世子,小的正打算跟您禀報,還沒來得及……”

“現在說也不晚,到底怎麽回事?”

阿松忙把皇帝讓陳宜清在教坊招收弟子教習古筝的事兒細細說了,緊跟着又補充道:“阿良和郁南風也跟過去了,他倆要繼續負責協助孩子們練琴練身段,所以……”

“好,很好。”韓君孺聲音愈發平淡無波。阿松偷眼看看世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這臉色……怎麽看也看不出很好的意思……

傍晚,陳宜清一進裏院,就見韓君孺獨自站在廊檐下發呆。看到自己,眼裏像是飛速閃過一絲意外和困惑,就好像……沒料到他會出現一般。定睛再看,對方臉上又好像什麽表情也沒有,剛剛那一縷莫名的情緒,不過是自己一時眼花。

不等陳宜清揣摩明白,韓君孺已冷冰冰開口:“陳典樂怎麽來我這別院了?聽說教坊給你安排了住處,你那些徒弟、朋友,還有不知什麽關系的人,都被你遷過去了,你自己怎麽反倒回來了?”

陳宜清心頭一絞。是啊,韓君孺已不再需要他每晚彈筝,當初來世子別院也是為了教那些孩子。如今孩子們已不在這兒了,自己的确不該還賴在這裏……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酸澀,臉上仍是擺出恭謹的笑意:“世子說得是,小人一時糊塗。那我……這就收拾東西,今晚便搬過去。”

韓君孺面色一寒,冷聲道:“搬過去?你是不是忘了點什麽?”

陳宜清懵懂擡頭,眼裏滿是委屈和不解:“忘了……什麽?”

韓君孺唇角一勾,笑意卻不達眼底:“升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兒,陳典樂是不是有點忘乎所以了?官兒再大,你也是我鎮南王府贖回來的家奴。我可沒說脫了你的奴籍,想走就走……你怎麽敢?”

陳宜清悚然垂眸,低聲道:“小人不敢!請世子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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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陳宜清簌簌抖動的睫毛,韓君孺心裏的燥郁愈發難以壓制:“既然不敢,我說的話你倒是聽還是不聽?我有沒有說過,不許你自稱小人?”

“……家奴自稱小人,原是規矩……”

“規矩由我這當主人的說了算,不由你說了算!”

“是……我記下了,下次不會了。”

韓君孺盯着階下的人看了半晌,聲音終于又恢複到最初的平靜無波:“你記好了,以後每日必須回別院住。不彈筝也必須回。”說完,不等人應聲便轉身回了房間。

本來也沒想過不回來啊……陳宜清擠出一抹苦笑,慢慢挪回自己房間。

沖動果然是魔鬼。好好的大腿,說沒就沒了,陳宜清心底無比懊悔。如果時光能倒流,重回那天晚上,打死他也不敢再睡世子房間。不怪世子如此生氣,他的一系列表現,跟那些撩完就跑、占了便宜不肯負責的渣男又有什麽兩樣?

再或者,第二天醒了,也許不該那樣回應……世子其實應該沒多喜歡自己,更像是為了解決那場意外事故,纡尊降貴賜下一道福祉,居然被不識好歹拒絕了……這對世子的尊嚴,是多麽大的無視和打擊……

陳宜清啊陳宜清,你怎麽能、又怎麽敢拒絕世子呢?你擔心不該産生不應有的情感羁絆,可是,或許在世子眼中,你們之間,根本就談不上什麽羁絆……

看了眼擺在屋子當中那臺筝,陳宜清覺得既紮眼又紮心,趕緊從櫃子裏翻出一塊錦緞,将筝挪到牆邊蓋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早上,陳宜清一進太樂坊,謝知秋便迎上來蹙眉道:“宜清,你近日臉色不大好,是過于勞累了麽?如果忙不過來,我去跟大司樂說一聲,下午替你去教坊授課?”

陳宜清勉強笑了笑,搖頭道:“不用,我身體無妨,只是無端思慮過多,忙碌些反而有好處。”

“真的沒事?我看你今日瞧着比前幾日越發蒼白憔悴了,不舒服就及早休息,不要逞強。”

陳宜清笑着拍了拍對方肩膀:“放心,真的沒事。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會請你幫忙,不會客氣的。”

面對謝知秋,陳宜清是全然放松和信任的。當初他剛來太樂坊時,地位低下,名聲欠佳,對方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輕視和怠慢;如今他升了官,地位已高于對方,謝知秋依然故我,并沒有因此變得客氣疏離,的确是君子該有的氣度。

進了琴房,戴好指甲,陳宜清開始正式練琴之前的熱身。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居然随手就彈了《春江花月夜》,不由呆呆坐着發了一會兒愣。這曲子,是晚間催眠時彈奏次數最多的一首,也是韓君孺最愛的一首……

忙不疊換了首節奏緊湊激烈的曲子,情緒還沒完全投入,琴房門被人扣響了。

來人是太樂坊管事的劉公公,他進來順手關上房門,笑眯眯走到陳宜清近前,低聲道:“陳典樂,宮裏貴人召見,勞煩您跟我走一趟。”

陳宜清觑着對方臉色,沒問是哪位貴人,只恭敬道:“下官遵命。”

一路沉默着跟在劉公公身後,沿着宮裏的小路左拐右拐。等停下腳步,陳宜清擡頭一看,心裏不由一驚。宮殿門口的匾額上題着“關雎宮”三個大字,裏面住的,乃是晉王生母,當今皇後。

劉公公将人帶到,自己便無聲無息退出大殿。

行過拜禮,陳宜清大氣也不敢出,垂頭等上面發話。

以前見皇後,都是在各種宮宴上。從雅樂席位遠遠看過去,皇後總是典雅端莊、溫文有禮的。但是,私底下見面,陳宜清無端感受到了一股自上而下的沉重壓力。

沉默片刻,皇後緩緩出聲,音色清潤溫和,說出口的話卻令陳宜清瞬間直冒冷汗:“陳典樂,聽說,你曾找潘紹打聽你父親的案子?”

不言而喻,聽說的途徑,自然是親眼目睹陳宜清被潘紹掐脖子的晉王殿下。

陳宜清不敢隐瞞,忙答:“是。微臣聽旁人說,父親對潘紹有恩,卻被他誣……被他……指證,心有不忿,那日一時沖動,所以才找他問話。”

“聽旁人說?”皇後纖纖玉指輕輕摩挲着手裏的瓷杯,似是對這個說法存有疑問。

“是。微臣在獄中失憶,凡過去種種,都是聽別人說,所以……所以才想自己問個明白,并非對朝廷的判決……有所不滿。”陳宜清後背直冒冷汗,這話聽起來就像此地無銀三百兩,但話已至此,不這麽表态也不合适。

皇後微微一笑,似是對他說的話感到有趣:“那你可知,潘紹為何要背叛你父親?”

陳宜清不由一愣,皇後話裏的意思,竟是認可了潘紹是背叛而非出于道義……

“微臣不知,還請皇後娘娘示下。”

“世人皆以為潘紹是為榮華富貴、升官發財,豈不知他如今職位雖高,但比之在你父親手下時,手中的權力并沒有大上多少。”

“那……”陳宜清躊躇不敢接話。

皇後也沒讓他疑惑太久:“潘紹出身官宦人家,可惜父母早亡,身邊最親的,唯有一胞妹。兄妹二人感情甚篤,潘紹對這位妹妹,可以說是有求必應。不過這位妹妹,自幼養在深閨,剛成年便早早嫁了貴人,外頭幾乎沒幾個人知曉。”

“娘娘的意思……潘紹是為了妹妹才……那這位潘家妹妹嫁的貴人,又是何人?”

“你果然是個機靈的。”皇後輕笑一聲,正色道,“太子至今未娶正妃,他身邊最得寵的,正是這位潘側妃。”

“太……太子殿下?”陳宜清大感意外。細細再想,越發想不明白。陳旻分明是太子最得力的支持者,如果潘紹是為了潘側妃好,怎麽可能反而去害陳旻?

皇後像聽見了他腦子裏的疑問,緩聲道:“你一定以為,你父親支持太子,潘紹為妹妹着想,怎麽可能害他?其實,你不知道,大多數人也不知道,你父親臨出事前,已經放棄太子,暗地裏轉而支持聿申。潘紹作為你父親身邊最得力的幹将,恐怕是知情的。”

“為什麽?”太子名正言順,好端端的,陳旻為什麽要臨陣倒戈?

“到底為什麽,本宮并不清楚。這便是本宮今天找你來的目的。陳将軍突然轉變态度,他跟太子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麽。他曾隐晦提及,自己手中握有令太子無法順利即位的某樣東西。但這樣東西還沒來得及交到本宮和聿申手上,他便出事了。而你,作為他唯一活着的後人,很可能繼承了這樣東西而不自知。”

陳宜清悚然一驚,心頭突突亂跳。原主那麽膽小懦弱一個人,竟有可能藏了如此重要的東西?如果真有,又能藏在哪裏?

靜了片刻,他突然問:“娘娘說我父親臨死前轉而支持晉王殿下,可有證據?”

皇後手下一頓,将茶杯放回托盤,低笑道:“到底是誰說你草包無用?當真有眼無珠得緊。證據嘛,本宮這裏确實沒有。不過,以本宮的身份,又何必騙你?當初,是陳将軍私下主動找到聿申,說打算放棄太子轉而支持他,對聿申提了許多要求和期望。誰知時隔不久,陳将軍便出了事。我們原想救人,奈何事情急轉直下,人證物證俱全,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沒有證據?陳宜清緩緩點了點頭,面對突如其來的信息,他需要慢慢消化。

皇後輕輕呷了一口茶水,垂眼道:“本宮只想好心提醒你一句,不管你是否失憶,只要手裏有那樣東西,你的處境便非常危險。希望你日後無論是想起來了,還是無意中找到了,都最好将東西交到本宮手裏。對方之所以遲遲沒動你,恐怕也是想找到東西,徹底消除隐患。”

見陳宜清遲疑不語,皇後又加了一句:“本宮并非逼你站隊。交出東西,借助我們的力量替你及早除去威脅,也是為你自身安全考慮。再者,就算站隊,你繼承父親遺志,站在聿申這邊,也是理所應當的。”

陳宜清讪笑道:“承蒙娘娘不棄,微臣小小一介樂師,哪敢談什麽站隊不站隊的,不過僥幸活命而已。娘娘所說的東西,且容微臣回去慢慢查找。”

“你回去慢慢想吧。不過,時間拖得久了,還能不能僥幸活命,怕就很難說了。”輕飄飄丢下這麽一句,皇後微阖雙目,不再多言,底下立刻有人進來将陳宜清送出關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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