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睡完就跑

第四十一章  睡完就跑

天光微亮,每天按時早起鍛煉的生物鐘将陳宜清從睡夢中喚醒。

他先側耳細聽,身畔的呼吸舒緩而有節奏。遂放下心來,輕輕挪開壓在胸前的修長手臂,緩緩起身坐在床邊醒神。

昨夜沒抵住醉鬼的誘惑,抱了,親了,唇舌相抵,交頸而眠。好在不算太過分,這點放縱和荒唐,很好地被夜色所掩蓋。對方始終處于醉酒狀态,今朝醒了,估計也只會當春夢一場罷。

他悄悄起身,理了理衣襟,輕擡腳步,一步尚未邁出,腰間不覺一緊,後襟被人扯住了。一道低啞的嗓音在身後幽幽響起:“睡完就跑?”

陳宜清頭皮一麻,慢慢回頭,正對上韓君孺亮晶晶一雙星眸。那人唇角微微翹起,含着一縷輕笑,不知是不是一夜關系突變的緣故,竟越發比平日裏顯得性感撩人。

陳宜清按了按心口不聽指揮胡亂蹦跶的鼓點,垂下眼睫,心懷愧疚,低聲辯白:“沒……沒睡……”

韓君孺眸色一暗,把人扯回床邊坐下:“你說沒睡就沒睡?那我這唇角腫痛又是怎麽回事?”

陳宜清越發氣虛,聲音也蒼白無力:“許是……許是喝醉酒不小心磕到了?”

韓君孺不禁失笑:“我是醉酒,不是失憶!昨夜種種,我可一樣都沒忘!你要不給我個交代,今兒就別想從這屋裏出去!”

陳宜清咬牙閉眼,只能破罐子破摔:“事已至此,那你說……該怎麽辦?”

韓君孺垂眼安靜片刻,低聲問:“我說怎麽辦,就能怎麽辦?”

“嗯……但憑世子裁決。”陳宜清語氣十分誠懇。

韓君孺的品性他十分了解,對方外表雖冷,實則心軟,絕不會過分為難自己。話又說回來,昨晚,自己作為唯一清醒的一方,沒能抵住誘惑,也理應負全責。

韓君孺沉默半晌,像終于下定決心般,輕聲開口:“你說已改了斷袖之癖,原來是騙我……如今同床一夜,既然……既然事已至此,不如……不如我們,就此結為愛侶?”

“什麽?!”陳宜清失口驚呼一聲,雙眼圓睜瞪向韓君孺,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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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願?”韓君孺眸色裏閃過一抹驚疑,眼睫簌簌抖動,看上去竟莫名有幾分可憐。

“世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不是……不是最讨厭斷袖嗎?”陳宜清覺得難以置信。

古代女子有貞操觀念他是懂的。最誇張那種,被男子看一眼真容就非君不嫁,他也聽說過。問題是,世子他是男的啊,難不成也有這種講究?

“我沒讨厭……”韓君孺垂下眼睫,艱澀開口,“如果是……和你,便不讨厭。”

這話,表述雖然委婉,但絕對不會有歧義。陳宜清愣在當場,久久不能回神。

見他不出聲,韓君孺輕擡雙眼盯着眼前人:“為什麽不說話?你……真的不願意麽?”

陳宜清指尖微顫,腦海裏閃過千百種念頭,連帶着胸腔裏都拉扯出一絲尖銳的疼痛。靜默許久,他終于擡眼,輕咳一聲,聲音裏帶了一絲幹澀喑啞:“是,我……不願。”

韓君孺眼中的星光徹底黯淡下去:“為什麽?是因為……謝知秋?還是……你那位許老師?”

“什麽……謝知秋?”內裏情緒激蕩不已,冷不丁聽到不相幹的名字,陳宜清大腦徹底鏽死。

韓君孺死死盯着陳宜清雙眼,那裏面沒有他預想的羞澀、狂喜,只有深深的不安和掙紮。

“算了……你走吧……”

韓君孺聲音重新變得冰冷而鎮定。問到如此直白的程度,甚至到了要跟一介樂師、伶人争風吃醋的地步,對驕傲了一生的世子來說,已是極限。

“哦……”陳宜清深深看了韓君孺一眼,輕手輕腳退出對方卧室。

在接待外使的宮宴上大出風頭的,除了新任典樂陳宜清,還有那十幾個彈筝的孩子。上洛街頭巷尾議論紛紛,人人感慨這些曾經的乞兒,竟有朝一日能登上天子朝堂,在中外賓客面前大放異彩。

京城裏那些為人父母的,瞬間窺見了科舉之外,能讓自家孩子出人頭地的又一捷徑。于是,接下來數日,陸續有許多人帶着孩子來叩拜世子別院,試圖将孩子交給陳宜清學習古筝,這其中甚至不乏一些富商大戶人家的子弟。

奈何世子別院場地有限,陳宜清的主業也在宮廷太樂坊,實在無力接納,只得一一婉言謝絕。無奈這些人锲而不舍,天天過來叩門拜師,弄得陳宜清十分為難。

事情不知怎麽傳到皇帝耳朵裏,皇帝竟特意為此事召見了陳宜清。

“陳典樂,聽說許多京城子弟想拜你為師,都被你拒絕了?”

“是。微臣主要職責在太樂坊,多收徒弟無暇顧及,恐誤人子弟。再者,之前收的徒弟人數有限,鎮南王世子別院尚能勉強容納,再收,怕無處安置。”

韓祖成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原本,京城平民子弟,除科舉一途,再無出人頭地的機會。商人家的子弟,連科舉也不得參加,除子承父業,別無出路。如今,這些子弟中有願以音樂為旨趣者,若能跟你學筝,也算得了一技傍身,你也算造福于民。此等好事,萬不該推辭。”

“陛下教誨的是,只是……這場地……”

“場地你不必操心。官學附近尚有富餘房舍,可改為教坊,由你在此處招徒授課。至于宮裏的差事,我回頭跟田司樂說一聲,讓他給你安排輕省些,留出教學時間。你看這樣安排可好?”

“回禀皇上,這樣安排,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微臣還有個不情之請,萬望皇上允準。”

“哦?你說。”

“微臣如今教習的徒弟,皆不入樂籍,身份自由。微臣曾答應過他們,将來學成之後如何擇業,由他們自行決定。以後招收的徒弟,微臣希望也能一視同仁,給予同等待遇。”

“這……”皇帝撚須沉吟,“本朝樂工,歷來都是通過樂籍統一管理,你這要求,恐怕……”

“啓禀皇上,從前本朝樂工,其來源大多是罰沒的官奴,入樂籍統一管理無可厚非。但如今來找微臣拜師的,多是平民子弟,想必也是聽說了微臣弟子皆為自由人,才肯來拜師。若令他們與官奴同等待遇,怕是不妥。新招的弟子,學費可由其家人自行負擔,不費官銀,但同時希望能保留他們的平民身份,不入奴籍。是否可行,還請皇上定奪。”

“唔……你說得倒也有理。如果願意自付學費,那便按你的意思辦吧。”

“謝皇上!”

官學旁邊的房舍是現成的,只需打掃幹淨便能啓用。陳宜清便先把世子別院的十幾個徒弟轉移過去,再一邊請徐氏筝坊趕制教學用筝,一邊親自把關招收徒弟。

這次收徒跟之前收留乞兒辦慈善不同。登門求學的子弟甚多,陳宜清對他們一一進行了考核。樂感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考察這些孩子的耐性和專注力。畢竟學習音樂需要持久的毅力,最怕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等第一波招生事宜忙完,陳宜清終于能騰出些許空隙,跟韓君孺的事便浮上心頭,占領了他全部心神。

不知是湊巧還是刻意,上次尴尬事件發生之後的次日,韓君孺便接到上谕,去了外省公幹,至今已有月餘,算算往返路程,也該回來了。

原本大司樂在新辟的教坊給陳宜清專門留了寝室,但陳宜清惦記着夜間還要給韓君孺彈筝,便每晚照舊回世子別院住宿。只不過這一個多月,需要催眠的人遲遲不歸,陳宜清百無聊賴,便每晚自彈自賞,自娛自樂。

這晚,一曲未終,忽聽外院有人匆匆跑進來,進了隔壁阿松房間。接着,便聽阿松又跟着那人匆匆往外跑去。陳宜清心髒重重跳了幾下,緩緩從筝前起身,一時竟不知該先回自己房間,還是該迎出門去。

愣神之際,幾道錯雜的腳步聲已進了裏院。陳宜清怔然回頭,往門邊走了兩步,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似乎沒料到房裏有人,韓君孺一時錯愕,接着,眉峰微微蹙起,目光順着陳宜清的面孔看到指尖,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古筝,默然片刻,淡聲道:“怎麽?陳典樂積習難改麽?竟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彈筝?”

“我……習慣了,正好當練習。”陳宜清受不住對面冷淡陌生的表情,垂下眼簾,艱難回應。

“那……練好了嗎?我要歇息了。”韓君孺薄唇輕啓,一面說着趕人的話,一面将身上的披風摘下來遞給身後跟着的阿松,徑自寬衣解帶。

陳宜清頭越發垂下去,低聲道:“世子夜不能寐……不用我彈筝了嗎?”

韓君孺勾唇一笑,眼神卻冷得像冰:“多謝好意。我外出這一個多月,無人彈筝,不寐之症反倒意外好了。以後便不勞陳典樂了。”

“是。那……世子早些安歇,在下告退了。”

陳宜清慢慢退到門邊,正要轉身,忽聽韓君孺又開了口:“慢着!”

他遽然擡頭,靜待下文。一顆心高高提起懸在空中,一時竟說不清裏頭是些什麽滋味。

“出去叫兩個下人過來,把這臺筝搬到你自己房裏去。”韓君孺的聲音聽來公事公辦,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陳宜清懸起的心随之重重落下,一沉到底,兩只手用力交握着,堪堪維持住表面平靜,勉力讓自己發出一個單音:“是。”

待陳宜清轉身出了房門,韓君孺重重往身後椅背上一靠,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這才睜眼盯着房門發呆。

阿良收拾好床鋪,小心翼翼問:“世子,廚房裏備着宵夜,要不要給您端些過來?”

韓君孺愣了半晌,垂眼擺擺手道:“不必,你也早點歇着去吧。”

阿松還想說點什麽,看看世子臉色,到底沒敢吭聲,只悄悄退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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