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世子劫人
第六十七章 世子劫人
一路上,韓君孺腦子裏的念頭轉個不停。是直接撕破臉皮開門見山找太子要人?還是想辦法将小尹子劫出來逼他交代?
開門見山當然效率最高,可如果對方矢口抵賴,反而會纏雜不清耽誤工夫。若将潘紹找過來對峙,等于将這個藏在暗處的內應給暴露了。
若能劫走小尹子,以命相挾,不怕他不說真話。但東宮戒備森嚴,護衛都是高手,自己單槍匹馬一個人,想弄走太子身邊有名有姓的一個大活人,談何容易?
主意還沒拿定,他人已到了東宮側牆外。正要轉出牆角,忽然聽到有人在門口大聲說話,忙收住腳步凝神細聽。
一個聲音大聲斥責道:“一幫蠢奴才,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要你們有何用?”
另一道聲音明顯微弱而缺乏底氣:“尹公公息怒,那您看這事兒現下該如何辦?”
前一個聲音不耐煩道:“還能怎麽辦?只能再跑一趟了!”
“那小的這就去……”
“得得得,指着你們這幫蠢貨,主子得等到什麽時候去?去了再辦不明白,大家都別想好過!”
“那……您的意思是……”
“罷了,說不得我親自跑一趟。你們兩個,趕緊上裏頭伺候着。萬一主子有事兒找我,你們先頂着。進裏邊兒去了機靈點兒,聽見沒有?”
“是,是,小的們知道。哎……尹公公,您怎麽往那頭走?典衣局不是該走這邊嗎?”
“主子擎等着用呢,照着大路走得耽誤多少工夫?我走這邊兒抄個近路,能快一分是一分。”小尹子聲音裏的不耐更甚了幾分。
那小太監的聲音裏則帶着十足小心的谄媚:“尹公公,您先稍候片刻,那條道兒樹深路窄的,這個時辰兒八成都黑透了,小的給您拿盞燈去。”
小尹子猶豫一瞬道:“行行,那你麻利點兒,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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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腳步聲小跑着朝院子裏去了。韓君孺借着樹幹的遮擋在牆角探出半個臉,只見一道細腳伶仃的人影獨自負手立在門邊,正是他思謀了一路的小尹子。
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不需要做選擇題了。
韓君孺退回小路邊,藏身于一叢灌木後。進宮随身不能帶兵刃,他眼珠一轉,從旁邊大樹上折下一根樹枝,弄成一柄短刀的長度,留下斷口處的尖頭。
片刻後,小路上遠遠過來一人一燈,待那人從自己藏身的地方經過,韓君孺輕飄飄綴在他身後,出其不意一手捂住對方口鼻,一手用木棍抵住那人後腰,低聲道:“別動!不然弄死你!”
小尹子只慌亂掙紮了一瞬便不敢亂動了,瞪着一雙驚慌失措的眼睛努力往後張望。
韓君孺沒有蒙面,他也不屑于在這等宵小面前藏頭露尾,反而将腦袋往前伸了伸,讓對方看清自己面孔,低聲道:“馬上帶我去見陳宜清!敢耍花樣,我馬上要你的命!”
小尹子被捂着嘴發不出聲,只好忙不疊連連點頭。別說韓君孺現在手上有兇器,能立刻取他小命。就算今天沒取,以世子的武藝、身份和後臺,只要被他盯上了,以後随時能取。他絕不敢心存一絲僥幸。
見小尹子答應了,韓君孺低喝一聲:“管好你的嘴!”慢慢将覆在對方嘴上的手松開了。韓君孺清楚對方心裏的想法,所以他不擔心這人敢胡亂嚷嚷出來。
在宮裏行走,遲早要遇着人,韓君孺不可能一直采取暴力手段控制對方。而小尹子顯然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也沒有試圖反抗或叫喊的意思。
兩人保持隔着一步的距離,一前一後往宮門外走。別人瞧了,只當小尹子引着韓君孺去辦什麽差事,一路無人生疑。
等出了宮門,韓君孺身後又綴上幾個人高馬大的黑衣侍衛,小尹子縮起脖子低着頭,越發顯得恭順聽話起來。
藏人的地方果然在東便門外的市集裏。此時,天已大黑,大部分攤販已結束營業,這片街上人影寥落,滿地雜物垃圾,偶爾經過一輛拉人或運貨的馬車,也都行色匆匆,無暇他顧。
跟着小尹子七拐八繞,一行人終于停在了一處不起眼的院落。院子裏四面都是房子,但窗戶全都黑着,看不出哪間有人。
黑沉沉的院子讓韓君孺心也跟着一沉,那種心悸盜汗的症狀又開始冒頭。
小尹子仿佛看出了他的急迫和焦慮,腳步絲毫未停頓地朝着邊角的一處房門走去。韓君孺馬上緊随其後。
到了門口,小尹子低眉順眼顫聲道:“世子殿下,人就在這屋裏了,您請進吧。”
韓君孺掃了一眼旁邊不見一絲光亮的窗戶,輕輕擡手,遲疑一瞬,猛然推開了房門。
屋裏的情形與他想象中大相徑庭。
身着月白色常服的陳宜清正盤腿坐在一張正對門的椅子上,雙手交叉抱臂,頭微微仰起靠在身後的牆壁上,微阖雙眸閉目養神。聽見有人進來,也懶得擡一擡他那雙尊貴無比的眼皮。
兩個黑衣侍衛守着旁邊一方矮桌,桌面上是零散的銅錢和骰子,顯然賭興正酣。見門口突然出現這麽一行奇怪的組合,兩人都微微張大了嘴,一臉茫然不解。
大約是屋裏不尋常的寂靜,終于讓陳宜清察覺出什麽,他微睜雙眸,看見韓君孺的一剎那,甚至還微微蹙了一下眉頭,之後才是遲來的驚疑、不敢置信和狂喜。
韓君孺終于定下神來,疾走幾步上去一把将人抱住,一塊巨大的石頭從喉嚨口落回了肚子裏。
屋裏的侍衛之一終于猶猶豫豫開口:“尹公公,這……到底怎麽回事?”
小尹子面上顯出幾分慚色,輕擡雙眸瞟了眼緊跟在自己身後的一衆敵方侍衛,低聲道:“就……這麽回事……先把人放了吧……”
另一個侍衛絲毫不過腦子地急道:“他還沒招呢,這就放人了?!太子殿下同意了麽?”
韓君孺聞言,在抱人、摸頭、檢查身體的百忙之中,偏過頭輕飄飄瞟了眼這蠢人。小尹子捂唇輕咳一聲道:“呃……這件事兒,暫時不由咱說了算……”
傻子侍衛看了看門口幾倍于己、手按刀柄虎視眈眈的同行,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合着這是被劫獄了啊!他閉緊嘴巴不再吭聲。
反正“劫匪”是姓尹的帶來的,放人的話也是他說的,他還是太子身邊的紅人,怎麽追責也追不到自己一個小侍衛頭上,當然沒必要在這兒拼命送死。
于是,沒動一兵一刀,陳宜清得以順利脫困。
人去屋空,兩個侍衛大眼瞪小眼半天,忍不住問小尹子:“公公,您看這事兒,咱們怎麽跟太子殿下回話?”
小尹子背過身淡聲道:“回話的事,自有我在。你們先回自己住處,殿下如果找你們問話,你們只管實話實說。那鎮南王世子帶了幾個人、說了什麽話、進來如何表現……只管照實說就是了。”
兩人忙道:“好,好,那有勞公公了,我等先走了。”
待那兩人退出去,小尹子在屋裏轉了一圈,找到一把匕首,在自己頸間比劃半天,狠狠心,終于弄出一道不輕不重的劃痕,血色隐然點綴其間。
接着,他又背過手,夠着腰間的位置在衣服上劃了一道口子。之後便是弄歪帽冠、揉皺衣擺、蹭上污泥,才算把自己打扮妥當了,跌跌撞撞、搖搖擺擺朝着東宮跑去。
韓聿辰抖着手指着俯首跪地的小尹子罵道:“你個沒用的奴才,這麽點小事都辦不好,本殿要你何用?”
小尹子一邊叩頭一邊痛哭流涕:“主子,是奴才沒用,都怪奴才打不過世子!都怪奴才貪生怕死!您重重罰奴才吧!”
“你平日的機靈警醒勁兒都去哪兒了?居然這麽容易就被韓君孺知道事情是你幹的?你還輕易就被人逮住……你說你……你蠢不蠢啊你?”
“奴才蠢!是奴才辦事不小心!今兒才一出宮門,那鎮南王世子身後就綴了一大堆暗衛,八成小的用車帶那陳宜清出宮時就被人盯上了。”
“你說,現在該怎麽辦?東西拿不到手,還讓他在大庭廣衆和父皇面前說出那種話……我看大家都別活了!我要死了,你們一個個也都別想好活!”韓聿辰驚怒交集,表情扭曲,面上的溫厚儒雅已徹底脫了個幹淨,一張臉變得醜陋猙獰。
小尹子跪在地上膝行幾步,朝韓聿辰靠近一些道:“主子,主子,您先別急。奴才今兒審那陳宜清,發現他根本不知自己為何被抓,對壽宴上說過的話也茫然不解。也許……也許那句話只是巧合……奴才想,沒準正是因為他不知其中關竅,才敢當着您的面說出那些……那些狗屁不通的東西……”
韓聿辰眯了眯眼,壓着嗓子緩聲道:“你覺得,事情真會有那麽巧?”
小尹子忙道:“主子您想,前朝楊妃的事兒,民間流傳甚廣,有這麽個曲子也不奇怪。那陳宜清一心往上爬,慣會揣摩上意。他既想弄個熱鬧曲子讨太後歡心,又怕太後不喜歡這類故事,好的壞的全說在前頭,無非是耍滑頭推卸責任而已,只是碰巧……碰巧……”
“你怎麽審他的?如何知道他對自己說過的話茫然無解?”韓聿辰被小尹子說的話動搖了幾分心神。
“奴才斥他膽敢含沙射影,他絲毫沒緊張、沒心虛,反而像聽不懂奴才說的話。奴才也算閱人無數,那種神情,怕是裝不出來!”
韓聿辰沉吟片刻,寒聲道:“就算他以前不明白,被你這麽一審,以他和韓君孺的機警,回去前後一思量,怕是遲早要覺過味兒來。”
小尹子聞言一驚,吓得滿頭冒汗,一個勁兒叩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韓聿辰低嘆一聲道:“罷了,你且起來吧。說起來,這事兒也不全賴你,大約我也是反應過度了……”
小尹子猶猶豫豫站起來,嗫嚅道:“殿下……殿下您別這麽說,您這麽說,奴才心裏難受……”
韓聿辰微微一笑,臉上又恢複了他一貫的溫和無害,伸手道:“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脖子……”
小尹子雙目微紅,慢慢靠過來,韓聿辰捏住他的下巴緩緩擡起,拇指撫過脖子上的刀痕,輕聲道:“好好的皮肉,可惜了。上次南穹送來的那藥膏,你拿去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