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個學不會跑的傻子

一個學不會跑的傻子

跌落到面包車連座裏的時候,蘇糖覺得世界都安靜了。眼前漆黑一片,鼻尖是難聞的汽油混合着劣質香水味,她聽着身後傳來的陣陣鳴笛,反而是卸下了一天的疲憊。

她當然知道這是誰幹的。

“馬哥,真的要都毒啞嗎?”

“你只要把人綁到爛尾樓這裏來就可以,藥他們已經去弄了。你要是怕,綁完就走,連累不到你。”

“沒有馬哥,我就是問問。”

“......”

前座傳來幾聲對話,蘇糖猜電話那頭應該就是那天給申薇下啞藥的男人了。跟自己猜的一點也不差。

但還是有點遺憾的,怎麽就只是啞藥呢?如果能是什麽,不會感覺到痛、睡一覺可以死的藥就好了。

她想着。

前半生瑣碎的時候她沒這麽想過,泥濘裏掙紮的時候她沒起過念頭;可是當一切都好起來了,生活開始簡單而自我,郁梓澄跟她表白,郁禮徹底讀懂了顏潤之後,她卻覺得繁重而足夠了。

反正一切沒了自己都還可以繼續運轉,反正該辦的事也都辦的差不多了,顏顏會幸福快樂,郁梓澄...也會接觸到下一位更相配的小姐。

好像經受不起太多的愛意,她只适合生活在層層疊疊的壓抑裏。

一路颠簸着去往那群人的目的地,身邊偶爾會傳過來申薇悄悄掙紮的聲音。她又有了些微一點兒的慚愧,啞藥就啞藥吧,最好是能只下一個人身上;申薇和自己不一樣。

·

“怎麽了澄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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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跳,小糖有跟你聯系嗎?”

郁梓澄的聲音透過聽筒傳出來,其中的慌亂卻是一點兒也沒被洗去。

這個時候郁禮才剛回到家不久,和顏潤兩個人正窩在沙發裏,“沒有。她下去廣場的時候,我不是看見你車在後面跟上了嗎?”

“當時是跟上了,我還故意發信息問了她到家沒,她跟我說臨時有點事還要去一趟公安局。後來上了單行道不方便,我就先去了公安局,可是等了很久都沒看見她們。”郁梓澄在那頭解釋,聽筒裏呼啦啦還傳出了一陣風聲,“後來我回車去找,一路上也沒看見,她手機也打不通了。”

“你先別急澄哥,小糖經常開靜音,也可能是沒注意到。”

“我現在已經在公安局了,但是未滿24小時不能立案。跳跳,你幫我聯系一下臨瑤印象城最近的這個公安局,讓我能進去調一下那段路的監控。”郁禮的慰藉話他是一點沒聽進去,甚至連這通電話都抱有明确的目的。

“好,我先挂斷,你稍等。”

“嗯。”

郁禮知道事情正當急,也沒再多勸他什麽無用話,而是改撥另一通電話辦妥了他交代的。等放下手機再回神的時候,才發現顏潤已經扯着她的衣角,直愣愣看着自己很久了。

他的手指腹在黑色布料上摩挲出了緋紅,眼睛從郁禮接起電話開始就一刻也沒再從她臉上離開過。

“是說小糖嗎?”

“嗯,”那個眼神,甚至盯的郁禮不是很敢給出真實的回複,“澄哥已經在找了,你別太擔心,也可能只是沒接到電話。”

“姐姐,你可不可以帶我過去。”

“什麽?”

“帶我過去,去那個公安局好不好。”

“...可能要等一下,我先聯系司機過來。”郁禮不太放心他這時候的狀态,沒敢自己直接去開車。

“好。”

也慶幸他眼下還算克制,還能等來司機接兩個人上車。就是當車子真正駛離栖上,朝着公安局開過去的時候,顏潤靠在郁禮懷裏,最後還是沒能忍住。

“姐姐...”

“嗯?”

“小糖不可以有事。”随着他聲音一起出現的還有他的眼淚,滾圓而淩冽,“誰都可以出事,小糖不可以!”

他說着,好像又在末句出口後才意識到話裏的極端,“可是這是真的姐姐。如果是你,我願意陪着你一起消失;但是小糖,她不可以有事。”

郁禮摟着他,又伸手替他抹幹淨淚痕,明白了這話的意思。郁禮是重要的,但最重要、最不能出事的永遠是蘇糖。

她沒有因此不虞,而是在心裏篤定了一件事情:蘇糖今天晚上說的話,一定摻假了。

“顏顏,沒事的,小糖不會有事。”她轉神,撫着顏潤開始狠狠顫抖的背脊許諾。

“她怎麽會不見呢?她那個性格,她又不會得罪誰。”可顏潤大概陷進的太自我,沒怎麽聽清郁禮說的,只是一個勁往自己的小縫隙鑽,“她......是不是杭宇風,姐姐,是不是杭宇風連她也不打算放過?杭宇風見過她的。”

郁禮想說不會的,杭宇風的事自己最近一直在查,他還沒那個手筆能分神到蘇糖身上。

但顏潤顯然沒想要得到她的回答,慢慢縮起自己,掙離郁禮,靠着車門退到了角落縮着。他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的狀态,孤寂的似乎一切都會是吞吃血肉的潮水。

“是的,肯定是的,沈宵也是,小糖也是...他們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他說的話越來越不對勁,脊骨透着單薄,聲線扯着嘶啞和顫抖,微弱的好像随時可以消失的螢火。

郁禮伸手想要再次去觸碰他,卻在剛沾上一點點邊沿時就得到了一陣猛烈的回縮。她愣住,心口像筆毫蘸着酸澀輕輕劃過,也跟着一瞬收縮,“抱歉。”

她說。

但一切就是那麽奇怪,她的安慰和許諾顏潤聽不見;她的輕輕一聲抱歉卻被聽見的格外清楚。

是,就是了。如果沒有自己,興許沈宵就會如願跟郁禮般配,興許小糖就不會活的那麽累。

一個接着一個的念頭冒出,讓他感到越來越合理,又越來越不舒服。心底另一道聲音就驅使着他,探手捂緊了被郁禮觸碰過的那一塊地方。

他小心翼翼的保護着那一塊,卻又覺得沒錯啊,郁禮和沈宵,本身就是那樣的般配。自己又憑什麽覺得這個想法刺耳呢?郁禮的喜歡嗎?可是郁禮沒見過,不喜歡真正的自己。

郁禮不喜歡自己......

“沒關系。”他想着,想過太多,最後只能死死捂住那一塊回答。

聲音輕小,因為絕大的力氣都被用來壓制了将要抽泣。

“沒關系什麽?還真敢不讓我碰了。”可是郁禮已經不再是跟那天晚上一樣的,那個因為沒見識過而擔心、而束手束腳的郁禮了。

她直接靠近,坐到了顏潤最近旁,一點點掰開他反抱着身體的手指,放到了自己的背後肩上。于是後者就又一整個的,被她緊緊抱進了懷裏。

“顏顏。”她貼着顏潤的頸側,想要阻止孤寂,“應該由姐姐來說沒關系,我會一直在這裏。”

眼淚的炙燙感已經來的要比上一次更熟悉,懷中人軀幹的放松叫郁禮知道,其實靠近他真的很簡單。

“姐姐......”

“嗯。”

“我和小糖,已經認識十一年了。”他說着,攀緊了郁禮的肩頭,“沒有她,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他的顫抖作了安靜,于是車廂只剩下了他的聲音,“十四歲的時候,我在酒吧跳舞,有個常給小費的客人要求我跟他合照。我沒辦法不同意,也沒想到這張照片帶來的會是一場更荒唐的捉/奸。”

“他的夫人罵我是婊/子,拖着我進巷子毆打,而他只會看着熱鬧。他會看我裸露的皮膚白不白皙,會看我臉上的表情是否有趣,會看我還有沒有留下的價值;但他絕不會出手阻攔,只會挂着肮髒的矜貴開口再多挑撥幾句。”

“他的夫人想要打斷我的腿,是...是小糖替我挨了那許多下。”他的哽咽到了極最,斷了好久才艱難的重新續上。

“那個女人,她抓着石頭,她就抓着石頭生生砸斷了小糖的腿。”

“可是蘇糖,就是一個學不會跑的傻子。她只會一瘸一拐的偷偷帶着我上樓,進她家喝一杯熱水;明明她都已經疼的全是冷汗了。”

“我帶她去小診所打石膏,她還不好意思讓我花錢,跟我推阻了好久;最後是因為她身上湊不夠那麽多的錢,才松了口。”郁禮聽着,感覺到背後的手好像透過衣服布料,已經深深抓進了皮肉裏,“第二天開學報到,她都是杵着拐杖來的。”

“可是她還是學不乖,非要靠近我。”

“高三那年,顏流原發現了我跳舞的事情。我倒是覺得沒什麽害怕的,他要捅去學校,我就破罐子破摔,跟他吼着我喜歡男人。可是蘇糖,她就是個傻子。”

“她一個人去找顏流原,找了好多次。她跟顏流原下跪,求他不要把我的事情捅去學校,說我是多麽多麽的乖、又是多麽多麽的好;她追着顏流原,一天天,一次又一次的下跪。”

“...要是早知道,會讓她跪下那麽多次,我就不逞那個能耐跟顏流原吼了。賣個乖又能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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