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喵

最後一縷意識消失前,花雲輕掙紮着打翻了試驗藥品,轟然倒地。

藍光顯示屏上,是未完成的論文。

是的。

她猝死了。

在回國進組做實驗連續熬夜的第四天。

渾噩間,花雲輕得知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本标準古早霸總文。

而自己是書中的真千金惡毒女二。

最終命運就是在男女主手牽手的真愛光芒下,花式領盒飯。

花雲輕:???

她出身豪門,長得好看,腦袋聰明,性格也是一打一的穩重平和,從小就是碾壓同齡人的精英,二十幾歲就海外醫碩歸來——

你現在告訴我,我就是兩個戀愛腦的炮灰?

她只想冷笑。

強烈的執念意味着靈魂徘徊不滅,一道呆呆的機械音猝不及防在腦海中響起:

【恭喜宿主,覺醒重生系統。】

【在未來,您将走上頂級大佬之路,忠心部下萬千,恭迎龍王歸位!】

花雲輕錯愕,暫且将這個奇怪的龍傲天設定抛之腦後,直擊最關鍵的問題:

“你是說……我還活着?”

【是的宿主。】

她這些年研究的領域很奇特,一直在試圖用科學的方式攻克那些宛如非科學的案例。

但現在,非科學的事就發生在自己身上,賦予自己第二次生命。

她不僅活着。

還前途無量,未來可期。

但花雲輕從不相信什麽穿書重生。

她認為這些不過是人體在極限狀态下的求生幻覺,鼓勵身體不要那麽快陷入死亡。

機械音再度響起。

【系統管理局會為您重新分配生命值。】

【加載中……】

很多雜亂的信息堵在心口,花雲輕還想問些什麽,卻如溺水之人,艱澀發不出聲。

“——等等!”

意識徹底消散,精神與軀體一并陷入白茫茫的泥潭。

視線再次恢複,眼前景象正在激烈搖晃,她有些天旋地轉,這是一個非常詭異的視角。

周遭場景不斷後退,像是坐在極速行駛的車裏。

後頸傳來不痛不癢的拉扯感。

花雲輕忍不住發出聲音:“咪!”

“……”

???

咪?

是什麽!?

她有點慌,下意識撲騰了下,後頸立刻傳來更加明顯的撕咬感,頭頂還伴随着威壓極強的一聲低吼。

像是在警告她,老實一點。

花雲輕終于意識到,自己在被什麽獸類叼着飛檐走壁。

低頭,一雙碩大的橘色貓爪靈活地搖擺前行着。

……貓?

怎麽會有比人還大的貓?

一陣詭異的危機感彌漫上來,直覺告訴她現在的狀況有些微妙。

她渾身發僵,伸出自己的雙手查看,往日雪白清瘦的雙手,現在是——

一雙迷你版貓爪!

花雲輕:“……”

渾圓幼小,粉肉墊像兩顆Q。Q糖,作為食肉動物捕獵必備的利爪,她現在的指甲幾乎微不可見,只能看見虛張聲勢般的小尖尖。

貓爪上,薄薄的白色毛絨還不夠密實,微微透露着皮膚的淺粉色。

……震撼。

實在是太震撼了。

小貓崽短短的手臂上,還有一塊恰到好處的貍花毛色。

衆所周知,貍花貓是貓中戰力天花板,此刻,貍花的圖案印在她半條胳膊上,像是神秘酷炫的精神圖騰。

不用看,她就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

花雲輕緩緩閉上眼。

“……”

頂級大佬、萬千部下、龍王歸位,這些嚣張霸道的詞彙在她腦海中溯洄,啪啪打臉。

花臂奶貓,賽博稱霸。

良好的家庭教養也攔不住她怒火翻湧,忍不住仰天長喵——

【抱歉宿主。】

【系統皮膚管理局突然遭遇木馬病毒攻擊,數據全部錯亂損毀。】

機械音恰到好處響起,本以為它會帶來什麽解決方案,誰成想一句比一句令喵絕望。

人工智障般試圖表現出焦急的語氣,聽得花雲輕喵爪硬邦邦。

【好在經過系統001號的加急處理,宿主分配到的皮膚是:尚未足月的花臂奶貓!】

【生存地點:垃圾站】

bgm響起歡快熱情的慶祝聲。

【祝您重生之旅愉快,喵。】

說完這句,欠揍的系統徹底消失不見,任憑她怎麽呼喚也不再出現。

花雲輕認命般洩了氣。

她試着從變化的街景判斷了下。

轟然飛馳的汽車、喧鬧嘈雜的人聲、來自商鋪中炸響鼓噪的音樂、陡峭冰冷的建築……

她看見街對面的貓咪躲藏在車底,驚惶張望着,想要過到馬路對面,卻被一輛又一輛飛馳而來的車吓得收回身體。

萬幸,一個背着書包的孩子抱起了它,走過綠燈,穩穩到達馬路另一側。

這裏的一切都顯得那樣巨大而可怖。

這是獨屬于人類的鋼鐵森林,仿佛從未給人類以外的小生命留有喘息的餘地。

自己……

的确變成了一只孤苦無依的幼年小貓。

白色小奶貓的臉上出現一抹呆滞,一藍一金的鴛鴦眼瞳飄向遠方。

原來在動物眼中。

人類的世界是這樣。

好消息是,她已經被一只陌生橘貓從垃圾站裏叼了出來——

憑借奶貓本能,她無法在對方身上判斷出任何熟悉氣息,斷定這只貓并非自己的“母親”。

大橘貓膘肥體壯,沉穩矯健,察覺嘴裏的小家夥不再掙紮,還以為她狀況不妙,用力咬了咬。

立刻傳來響亮的奶貓呼痛。

發現這只小可憐幼崽還活着,橘貓也高興地呼嚕了一聲。

小奶貓身體陡然晃了晃,像是比剛才更加懸空。

她還沒回過味,突然感到大橘換了一個躍躍欲試的俯沖姿态——

她們所站的高牆至少三米,一眼望向去宛如黑漆漆的深淵,人類跳下去倒黴一點都要崴腳或是骨折,她們只是兩只貓貓啊!

軟彈幼小的貓貓腳忍不住哆嗦起來。

又短又尖的小尾巴下意識死死貼住身體。

“咪!mi——ao!”

不安的幼崽很不熟練地試圖用貓語阻止。

大橘不為所動,嘴上熨帖地呼嚕了下,身體已如橘子味大。炮。彈般猛沖下去,使用了幾個猛橘蹬牆,随後咚一聲平穩降落。

勁風還在吹拂她細軟的絨毛,白色幼貓驚魂未定。

“咪。”

大橘又安慰她一句。

一颠一颠邁着愉悅地步伐拐了幾個彎,叼着宕機的小貓,在僻靜廢棄的胡同裏靈活穿梭。

這裏地形很複雜,不知走了多遠,花雲輕本能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困惑地看去。

撥雲見日般。

她看到一個還算整潔溫暖的廢棄小院。

院落裏,疊放着幾個包裹了保暖層和棉被的貓窩,四下有食碗水碗。

陽光照下來,搖曳的狗尾巴草從裏,冒出兩只迎着光的貓咪,像兩個剛烤好的松軟面包,還有會抖的貓耳尖尖。

“咪?”

瞧見大橘回來,它們立刻迎上,迅速将花雲輕圍住嗅起來。

有點危險,她想逃開。

但這具身體太幼小,逃跑動作像小青蛙在旱地游泳,慌亂滑稽,冒傻氣。

沒幾下,花雲輕就覺得太沒面子放棄了。

“你又撿貓了哇!”

奶牛貓瞪圓雙眼,好奇地伸爪撥弄着這只陌生的幼崽,欠嗖嗖的樣子故意想要惹惱她。

“我的麻鴨,這麽小,還不會走路!”

花雲輕頓了頓,望向他。

她……

能聽懂小貓講話了?

大橘不置可否,給她舔毛,顯然這只橘貓是這裏的地位最高:“可憐的孩子,這裏是我們的基地,你可以住在這裏。”

雖然是地獄開局,但小白貓暗自慶幸有了個栖身之地。

她和橘貓碰了碰鼻子,弱弱咪了聲。

“……謝謝。”

大橘愕然:“你才一個月就會講話了,簡直是神喵。”

初春時節,北方的天氣還是涼飕飕的,天色也很快擦黑,對于流浪貓來說永遠是有了上頓沒下頓。

尤其,基地裏還多了一只幼貓。

它們需要盡快找到果腹的食物。

捕獵的任務顯得更為艱巨。

“你照顧好她。”

大橘尾巴一甩,轉身,一直冷冰冰的貍花貓心照不宣跟了上去,兩只大貓氣勢洶洶走出小院。

一大一小目送大佬們離開。

往常都是大橘、奶牛和貍花三只貓一起捕獵,今天奶牛貓卻被留下看孩子。

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天色徹底黯淡,看樣子再過不久就要下雨。

他肚子咕嚕嚕亂響。

小貓的肚子也咕嚕嚕亂響。

此起彼伏,在基地奏成一支交響樂。

奶牛貓天性活潑,饑餓狀态下煩躁得大喵特喵,忍不住在基地裏徘徊。

他決定趁着橘貓他們還沒回來時,先出去開個小竈。

但剛将小貓安頓在貓窩裏,看着幼崽瑟瑟發抖的樣子,忽然遲疑了。

“小家夥,你害怕嗎?”

怕?

這真是個陌生的詞彙。

花雲輕之前是人類,從小就出席不同場合。

長大後穿行在不同國家之間開研讨會,科研成果甩人三條街,多少鏡頭對着她,她也不為所動。

就連睡了楚家那位嚣張跋扈的獨子,她也能坐第二天的早班機直接出國,冷淡鎮定,片葉不沾身。

……雖然曾經的光輝履歷和當小貓沒什麽關系就是了。

雖然。

現在的一切都小貓來說都有億點可怕就是了。

小白貓搖搖頭,很誠實的哆嗦着。

她像一團故作沉靜的椰蓉球,一雙異色貓眼透露着不符合一個月年齡的成熟。

“我不害怕。”

“你真幽默,這麽小就學會裝大貓了。”

奶牛貓幾乎要饞出幻覺,他曾經在撿到過人類吃剩的椰蓉球,那是一種粘牙又美味的東西。

奶牛貓口水直流,忍不住舔了舔嘴巴。

夜晚的基地曾經遭遇過野狗軍團的襲擊,這裏并不是一個百分之百的安全住所。

左思右想,他叼起幼崽。

“算了,帶你一起!”

含混不清地說:

“畢竟你是一只白色貓咪,這樣的貓咪在野外生存能力很低下,貓群也會排擠你,但你真走運,遇到我們這樣行俠仗義的江湖貓。”

花雲輕正想反駁自己不是純白色的貓,聽見新鮮詞彙,忍不住反問。

“江湖貓?”

“是的喵~”

奶牛貓驕傲豎起尾巴。

事實證明,江湖貓打打殺殺,六個月以下的小貓完全遭不住。

當奶牛貓亢奮地甩出一只碩大的灰色老鼠時——

“好吃的,讓老人和孩子先吃!”

花雲輕最害怕老鼠蟑螂一類的東西,沒想到出來開小竈是吃這個,吓得躲都躲不及,發軟的貓腿在地上瘋狂爬行。

随後,迎面便讓大老鼠砸了個跟頭。

“我了個咪咪咪!?”

老鼠吱吱兩聲,像是嘲笑小白貓的笨拙,飛蹿逃跑。

閻王:怎麽有個大灰耗子一閃而過?

奶牛貓悔恨:“噢我的喵帝!”

再這樣下去,他們誰也吃不上飯。

奶牛貓無可奈何,将幼崽安頓在一個僻靜無人的角落,專門找了個廢棄快遞盒蓋住。

“我去給你抓點鼠子……哦不,我去給你找些別的食物。”

“去去就回,你就在此處,不要走開。”

花雲輕覺得哪裏怪怪的,但還是乖巧應聲。

她伸出爪子撓了撓眼睛。

眼睛有點不舒服,看東西糊糊的。

她祈禱自己不要生病。

半小時後,奶牛叼着被人丢掉的半袋面包,跑得亂七八糟,迎着噼裏啪啦的雨點,尾巴興奮得直抖。

這頓飯夠他們幾只貓分了!

那只可憐的小白貓一定能撐得肚子圓溜溜,他想到幼崽崇拜的眼神,提前驕傲,呼嚕呼嚕起來。

沒想到,剛才所在的位置空蕩蕩的。

小白貓不知所蹤。

奶牛貓咬着面包袋焦急徘徊了幾圈,大叫起來想要呼喚她,叫了半天也毫無回應。

怎麽會這樣?

黑白相間的小胖貓流下了奶牛悔恨之淚,這時,迎面走來一對母子,母親喋喋不休咒罵着:

“養什麽貓?你知道小貓身上有多少病毒?萬一被抓傷怎麽辦!”

“剛才那只破貓就該丢得遠遠的,你哭什麽哭!”

惡毒的話語無窮無盡,刺耳又紮心。

“你——啊!!”

誰知話音未落,一只眼睛放光的黑白大貓就沖上來,三步并兩步抓着她的衣服爬上來,幹脆利落兩爪子,直接撓破了女人的嘴巴和臉!

又痛又驚,女人破口大罵。

奶牛貓顧不上食物,瘋狂逃竄去找小貓,如同雨夜裏的獵豹。

此刻的花雲輕,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冰冷水汽侵襲着她,打濕了幼貓薄薄的毛發,冷到毫無知覺,孱弱的小身軀逐漸僵硬,喵喵的求救聲愈發微弱。

視線被糊住,完全睜不開眼。

最糟糕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奶牛貓走後沒多久,她就感到自己的眼睛在被分泌物不斷糊住。

幼貓抵抗力很低,她又不知餓了多久,漂亮的鴛鴦眼逐漸發炎,病情惡化很快。

就在內心發慌的時候,她被一個不知哪冒出來的孩子撿走,又在女人的咒罵聲和孩子的哭聲中,被丢在街邊。

來來往往許多人,無人為一只幼貓駐足。

感受到體溫一點點流失,她暗自想着,生命原來這樣脆弱。

好冷……

好餓……

幼貓在地上掙紮着爬行,粉色的爪子凍得發紫。

刺骨雨滴越來越大,這時,意識昏沉的她聽見了一道關車門的聲響。

後面有人想要勸阻些什麽,又像是得到警告噤了聲。

很快,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手将她輕輕撿起。

毫不猶豫,将髒兮兮不知生死的幼貓,放在了溫暖的大衣懷抱中。

咚咚。

咚咚……

恍惚間,花雲輕不知是自己的心跳還是這個人的。

她走馬燈般,聞見了三年前那一夜的苦澀又清洌的柑橘氣息。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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